一提燉蛋居然流口水了。


    昆侖鳳的底線,屬實靈活。


    *


    從這一天開始, 鳳寧又多添了一個日常習慣——問候老鳳凰。


    “快點醒來, 快點!”


    “你是我太爺爺, 我是你的娘!”


    “趕緊起床, 罵我髒話!”


    封無歸:“……”


    他實在很難想象將來昆侖鳳一家子碰麵時會是個什麽情景。


    不過……這跟他又有什麽關係呢。他, 隻不過是個沒有淵源亦沒有去路的孤魂野鬼罷了。


    封無歸微微眯起雙眼, 唇角勾起毫無笑意的弧度。


    鳳寧忽地盯向他。


    “你是不是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事情?”她問。


    封無歸挑眉反問:“比如?”


    小傻子未免也太敏銳。


    鳳寧說道:“比如你都是自己一個人待在無歸之境,身邊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


    封無歸緩緩彎起眼睛:“……所以呢?”


    她是在可憐他嗎。


    “所以你都不會罵人!”鳳寧道, “你肯定很想罵那些吸血蟲叭!那就快快跟我一起, 大聲把太爺爺叫醒!一起學習呀!”


    他:“……”


    他掉頭就走。


    “然後你做太爺爺的爹爹, 我做太爺爺的娘!”鳳寧雙手合個喇叭,身體搖搖晃晃, 快樂地衝他喊道,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啦——”


    腳步微頓。


    袍袖在風中輕輕拂動。


    好半晌, 他微微垂頭。


    “誰跟你一家!”矜傲的聲音, 藏不住的笑。


    *


    鳳寧發現,瘋烏龜這隻崽,吃飯變得積極主動了。


    有時候她貪玩偷懶,狩獵速度稍微慢一些,他就會操縱一堆無頭屍首,站在街道兩旁,無聲注視著她。


    這樣的儀仗隊可真是天上地下獨一份。


    除此之外,他還細致安排了老鳳凰的喚醒工作——她每次回來時,都要挑出一個最最氣人的故事,聲情並茂地講給老鳳凰聽。


    所謂刺激療法。


    “一個強---暴犯,說人家穿裙子就是故意引誘他,可把他委屈死了!”


    “一個小偷,偷了人家的畢業論文,到處造謠抹黑失主,把失主說成一個罪無可恕的大壞蛋,這樣偷人家東西就變成了替天--行道!”


    “一個人,做了壞事拚命裝死,他告訴他的孩子:‘將來你就說,事情都是上一輩做的,跟你又有什麽關係呢?你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你比誰都更加清白無辜啊!這樣一來,那些所謂正義之士就沒理由找你麻煩了——將來你無論想做什麽,隻要有利可圖,那都可以放心做!做完記得要把這幾句話告訴你的後輩,代代相傳就可以了啊。’”


    “……”


    鳳寧自己氣到跳腳,魂珠卻始終安安靜靜。


    她撓了撓頭,煩惱地說:“還不夠氣人嗎?我都快氣成一隻河豚啦!”


    封無歸抬起手,一本正經地掐她的小圓臉。


    他緩緩點頭:“是胖了。”


    鳳寧興奮,又把另一邊臉蛋湊到他手裏:“這邊也胖!”


    他從善如流捏她另一邊臉,沉吟:“嗯……胖。”


    鳳寧:“是吧是吧!嘿嘿嘿!”


    幼崽的喜怒總是來去如風。


    “不用著急。”他捏著她的兩邊臉蛋,愉快地安撫她,“畢竟涅槃重生,自然沒有那麽容易。你也希望他積攢更多力量,出殼的時候生龍活虎吧?”


    “是哦!”鳳寧醍醐灌頂,“他的聲音好虛弱!哪有弱唧唧的昆侖鳳!”


    話音未落,隻見那枚沉寂了許久的珠子有氣無力地一閃。


    似乎想抗議,但沒力氣。


    掙紮了好一會兒,終於——骨碌!!!


    “哇!”鳳寧歎氣,“真的是先天不足哦,都快被風吹跑啦。”


    珠:?!!!


    老子明明是自己滾!自己滾!


    *


    無歸之境找不到邊界。


    城連著城,每一處都那麽熱鬧,好像永遠也殺不到盡頭。


    二人一珠走過了很多地方。


    幼崽都沒有什麽時間概念,因為擔負著沉甸甸的養崽重任,鳳寧並不會覺得無聊。


    她勤勤懇懇地狩獵、喂食、講故事。


    日複一日。


    日子久了,心裏漸漸積攢了一些疑竇。


    比如“那個世界”。


    那是一個沒有修行者、沒有凶邪、沒有墟,也沒有神明顯靈的世界。


    它與鳳寧所處的世界截然不同。


    可是,兩個看似毫不相幹的世界之間,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那個世界的壞人會來到無歸之境,最終投放到鳳寧的世界,成為危害世間的凶邪。


    簡直就是毫無邏輯可言啊!


    而且……


    “瘋烏龜你有沒有發現,”鳳寧皺著一張小臉,認認真真道,“我已經挑著最氣人的事情講了,可是這些人做的許多事,其實並沒有那麽‘壞’。”


    她補充解釋:“就比如那個偷論文的賊,顯然罪不至死,卻還是被‘罰’到無歸之境來了。”


    “假如拿這個賊和邪偶師做比較。”


    她很嚴肅地思忖著說道,“死在邪偶師手中的那些人,絕大部分都是好人,他們在做正義的事情——他們在拯救千千萬萬個像邪偶師一樣遭遇不幸的可憐人。邪偶師明明知道這些,可他還是聽從神皇的命令,毫不留情地殺了那些好人。”


    “這可比偷竊壞多啦!根本不可能被原諒!但是為什麽,”鳳寧一臉苦惱,“我卻覺得這裏每一個人都要比邪偶師更討厭呢?”


    封無歸微笑:“因為他們本來就更討厭。”


    鳳寧:“……”


    萬萬沒想到像他這麽冷靜沉穩的崽也會說氣話。


    鳳寧不禁微微側目。


    “錯便是錯。”封無歸道,“邪偶師不找理由。”


    鳳寧若有所思:“哦……是哦……”


    邪偶師很慘,但他從來沒有用悲慘身世來美化自己的行為。他明知是錯而一錯再錯,他從來也承認自己所做的一切天理難容。


    這種人不可原諒不可饒恕,但隻要他死了,漸漸也能釋然。


    境中之人卻不一樣,比如那個殘害幼崽還振振有詞的卑劣小人,鳳寧每次想起,仍然深惡痛絕。


    “不同之處,就是他們自己知錯或者不知錯嗎?”鳳寧納悶,“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她指著自己的胸膛,“為什麽是我心裏難受?”


    封無歸問:“還記得那個善惡遊戲嗎?”


    “嗯嗯!”


    “遊戲中,可以用雕花來區分善惡,”他娓娓道來,“但是在我們的世界,好人壞人身上是不會刻字的。”


    “是哦!”鳳寧頓時急了,“真實的世界裏,好人就沒辦法隻救好人啦!”


    封無歸微笑:“知善惡,辨是非——此為良知。良知是與生俱來的智慧,它就在你的心裏,遇事時,本能會告訴你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鳳寧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


    她似乎聽到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哇,好像是這樣哦!


    他淡聲道:“當一個人為了利益顛倒黑白,給自身一切卑劣行徑冠上冠冕堂皇的借口,那便是在對抗消磨與生俱來的良知。”


    “環境、閱曆、教育……諸多因素能夠影響一個人的行事準則,但是要徹底拋棄良知,除非主動、持續、刻意。”封無歸望向遠處,漆黑的眼睛裏微微閃爍著冷光,“那些徹底拋棄良知的人,已非你族類。”


    “哇!”鳳寧道,“所以我那麽氣,是因為我感應到了不是人的東西!而這些東西還披著人皮!所以我特別特別生氣!是這樣對吧!”


    他彎起眼睛:“差不多。”


    “事實上,世人要徹底拋卻良知,也非易事。”封無歸道,“我以那具身軀行走江湖多年,少見如這般純惡之人。”


    “咦,那就奇怪了。”


    無歸之境中,這樣的人數也數不清啊——更何況還有一百萬個這樣的地方。根本殺不完。


    九大洲加上昆侖都沒有這麽多人。


    鳳寧越想越迷茫。


    “幹活了。”一隻小手摁住她的腦袋,輕輕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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