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安氣死了。


    瘋烏龜這個家夥不講武德, 弄來數不清的凶邪, 和自己車輪戰。


    沒日沒夜!沒停沒歇!


    鳳安震聲:“瘋烏龜你休想我同意這門親事!我告訴你,你涼了!涼了!”


    封無歸不理他, 轉頭和鳳寧閑聊。


    他道:“鳳安殺凶邪時,總是分心, 惦記你將來的親事。”


    鳳寧大怒:“我才幾歲!你叫他專心清理垃圾, 不要瞎操幼崽心!”


    他笑:“好。”


    轉頭,封無歸湊上前, 笑眯眯告訴鳳安:“阿寧說了, 她的親事不需要你操心。”


    鳳安:“!!!”


    鳳安:“我殺瘋烏龜!”


    年輕的昆侖鳳暴怒之下, 身上竟隱隱激出了火焰凝成的鳳凰虛影。


    封無歸微笑, 挑眉, 重重一巴掌拍在鳳安的肩胛骨上:“幹得漂亮兄弟, 再加把勁!”


    “噗。”


    給鳳安拍熄火了。


    *


    東書院的前身是一座大寺。


    不知哪個年份改成了文廟,再後來又改成了書院。


    建築莊重肅穆, 氣氛清心寡欲。


    很適合讀書。


    走在青石道上, 路旁是一排排書聲朗朗的竹室。


    扶香姑娘忍不住東看西看, 目光雀躍而向往。


    “要是長住在這兒,書香都能把人給醃入味兒嘍!”她笑嗬嗬地說道。


    鳳寧偏頭看她:“扶香姑娘你都已經被陽光醃入味啦!你看看這個禿毛崽!”


    自從禿毛崽發現扶香姑娘是個行走的太陽, 就沒臉沒皮地賴到了她的肩膀上, 借著她暖融融的力量, 把自己渾身毛毛烘得蓬鬆柔軟, 散發出毛茸茸的幼崽香。


    這會兒,它正舒服地閉著雙眼,腦袋一點一點打瞌睡。


    小喙咂了咂,它迷迷糊糊說夢話:“小白臉,那麽虛,不要嫁給小白臉!”


    喜歡小白臉的鳳寧:“……”


    同樣喜歡小白臉的扶香姑娘:“……”


    翟夫子獨居一間清幽的院落,位於半山腰。


    拜訪這位東書院首席夫子之前,鳳寧已從昆侖情報機構監察司那裏拿到了相關信息。


    官方得到消息裏並沒有忘症這回事。


    翟夫子當初在香山村授課滿三年,然後便回到東書院,繼續教書育人。


    履曆中完全沒有舍身救過他的扶香姑娘。


    而且,翟夫子從來也沒有成過親,根本就沒有什麽“年輕時失去的愛妻”——他拒絕扶香姑娘的理由完全不成立。


    自始至終,就是一個卑劣的騙局。


    叩響那扇書香氣十足的木門時,鳳寧忍不住偷偷瞄了瞄扶香姑娘的臉色。


    扶香姑娘依舊眉眼彎彎。


    “寶寶別擔心,”扶香姑娘小聲說道,“扶香姑娘可不會拖後腿哦!”


    “我才沒有擔心這個!”


    鳳寧正要扮鬼臉,隻聽“吱呀”一聲響,木門被人從裏麵拉開。


    二人頓時如臨大敵。


    就連禿毛崽也悄悄睜開了眼睛,赤紅的小眼珠不動聲色轉了轉,盯向獵物。


    開門的是一身青衫的翟夫子。


    鳳寧隻看了翟夫子一眼,然後就被跟在翟夫子身邊的人吸引住視線。


    那是個眉眼烏黑、嘴唇嫣紅的豔麗少年郎,懷裏抱著把竹劍,麵無表情,一臉不耐煩。


    他歪頭盯向鳳寧一行。


    鳳寧頓時感覺後脖子微微發涼——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人好像已經用目光把她“宰”了一遍。


    “牧遙,不得無禮。”翟夫子氣質清正,嗓音溫潤沉厚。


    名叫牧遙的少年郎微退半步,唇角一撇,表情失望。


    “知道啦——”他拖聲拖氣,“對不住啊——冒犯了尊貴的——客人——”


    眼中嘲諷意味十足。


    那一邊,翟夫子和扶香姑娘視線相對。


    “冒昧上門拜訪,”扶香姑娘笑吟吟行了個禮,“我是扶香。”


    翟夫子回禮:“久聞大名。我叫翟清,東書院夫子。請進。”


    老人閱曆深厚,都很沉得住氣。


    鳳寧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完全沒看出什麽愛恨情仇、眼神交鋒。


    倒是那個抱著竹劍的漂亮小哥哥一直盯著她。


    饒有興味、惡意滿滿的樣子,顯然不是個善茬。


    進入竹屋,翟夫子開始煮茶招待客人。


    扶香姑娘樂嗬嗬坐在對麵的小竹墩上,雙眼彎彎,就像第一次看到翟夫子煎茶一樣。


    茶香氤氳,空氣中也一點一滴積壓起了沉重的水汽。


    鳳寧眼睛都盯酸了,這兩個老人卻一個比一個穩,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唉,香山村可沒有這麽講究的茶具呀。當年用泥爐煮茶,真是委屈夫子啦!”扶香姑娘像個普通的鄉下老奶奶一樣,悠然盤著腳,開始閑話家常。


    翟夫子微微抬眸,抿唇笑了笑,隨口道:“鄉下有鄉下的樂趣。”


    鳳寧眯起眼睛。


    他這是承認去過香山村了?


    扶香姑娘道:“是啊。夫子當年教我製作竹宣紙,釀花果酒,尋野生礦石燒製朱紅和石青——東蘭城想必都找不到這麽原汁原味的材料呀!”


    翟夫子動作微頓。


    他執起紫砂壺,緩緩將清茶注入杯中,然後將壺放回,用絹布擦了擦手,這才緩聲開口。


    “很抱歉。”翟夫子的苦笑很真誠、很有風度,“年輕時走過太多地方,遇過太多人,許多事情都有些記混了——原來我與扶香姑娘有過這樣的淵源?”


    鳳寧氣笑了,正想發作,扶香姑娘探過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扶香姑娘樂嗬嗬道:“也不算什麽淵源。常到香山村授課的先生,我個個都記得。夫子學問特別出眾,授課連我都能聽得懂。”


    “慚愧。”翟夫子微笑垂眸。


    忽略箭拔弩張的鳳寧和抱劍少年,竹室中的氛圍可以說是極好。


    兩位老人雲淡風輕,絮絮訴叨著往事。


    “我從前,是真的很羨慕夫子。”扶香姑娘輕輕搖晃著身體,眼神放空,神情懷念,“我總是想,若我肚子裏也裝著那麽多學問,一定要四處走一走,讓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厲害才行。”


    翟夫子失笑:“老朽的心思都被扶香姑娘看透啦。”


    “那沒有。”扶香姑娘笑嗬嗬道,“我一個沒文化的鄉下人,哪裏看得透翟夫子呀!”


    “世事人情,皆是學問。”翟夫子道,“老朽閉門造車太久,早已經落伍啦。”


    扶香姑娘笑著說起了香山村的風土人情。


    翟夫子頗有興致地聽她說,時不時挽袖給客人續上清茶,搭上一兩句話。


    從村口的槐樹聊到二狗子家的狸花貓,從荻草叢裏的火蟻窩聊到村尾娶過三個老婆的打鐵匠。


    像鳳寧這樣的崽,耐心極為有限,聽到一半就和禿毛崽一道打起了瞌睡。


    竹窗外,天色漸暗。


    扶香姑娘把田間的蝌蚪家族都聊了一遍。


    眼瞅著翟夫子有點兒瞌睡了,她忽然笑笑地問:“所以在夫子眼中,香山村與別處也無不同?”


    翟夫子微微定了定神,回笑道:“區別大了。扶香姑娘不是剛帶我神遊了一遍麽?”


    扶香姑娘笑容變淡,話鋒一轉:“看來夫子是真的把你我之間的情意全忘幹淨了。”


    翟夫子訕訕苦笑:“抱歉我是不是讓你誤會了……”


    “噗哧!”抱著竹劍的漂亮少年假裝忍俊不禁,“套近乎的見過許多,扯上風流韻事的還是頭一遭!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年紀了,老太婆——”


    鳳寧頓時大怒:“閉上你的鳥嘴!”


    禿毛崽從睡夢中驚醒,立刻大聲鸚鵡學舌:“閉上你的鳥嘴!”


    少年本欲發作,忽然看見罵自己鳥的竟是個鳥,一時哭笑不得:“……你才是鳥!”


    “誰是鳥!誰是鳥!你眼瞎!”禿毛崽撲棱著翅膀炸毛,“有眼無珠的東西,你才是個鳥!你全家都是鳥!”


    眼看這番罵戰向著低齡方向一去不複回,扶香姑娘和翟夫子不禁齊齊扶額。


    翟夫子歎息道:“牧遙久居山中,不通人情世故,還望包涵一二。”


    扶香姑娘笑吟吟看著竹室中的雞飛狗跳。


    “翟清夫子啊,”扶香姑娘搖頭晃腦,“聊了這麽久,我發現,和你聊天很愉快呀,所以呀,我第二次對你一見鍾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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