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齊東珠每次看他的猴臉都想歎氣。


    他心心念念的柯基弟弟和阿拉斯加弟弟也在他入景仁宮兩年後搬入了景仁宮,可佟佳氏在那陣子生了一場病,實在是精力有限,這兩個幼崽便在景仁宮逗留一會兒,轉而和宜妃的幼子十一阿哥和定嬪之子十二阿哥一道,被塞到了榮妃處養著。


    這回兒榮妃也沒再裝病推脫。她將四個幼崽納入羽翼之下,沒有給惠妃和佟皇貴妃添一點兒麻煩,因為她知道,佟佳氏身子是越發不好了。


    齊東珠懷裏抱著暖烘烘的小狸貓崽八公主,輕輕摸了摸小貓的頭毛。


    貓貓公主特別乖,當即便奶聲奶氣地咪了一聲。她有一雙很好看的焦糖色眼睛,雖然貓科動物的眼睛瞧著都不太溫柔,但她的看上去卻是暖的。齊東珠將她抱在懷裏,心中想的卻是她又在纏綿病榻的母親。


    狸花公主不滿一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險些就香消玉殞了。也是齊東珠在旁人都束手無策,不敢妄動的時候,把這個孱弱的小貓崽納入懷中,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五日,方才在缺醫少藥的環境中讓幼崽得以存活。


    那時,齊東珠都心中絕望了。她隱約想起康熙的第三任皇後佟佳氏好像膝下無子也無女,那這個八公主原本的命運可想而知。


    可她到底不信神佛,忍著心中的恐懼和悲傷日日守著小狸花兒,一遍遍用烈酒為小狸花兒散熱,擦拭她黑粉相間的小爪墊,將之前在係統中兌換給薩摩耶幼崽的嬰幼兒藥品掰碎喂給小狸花兒,祈願她能承受得住藥性。


    萬幸的是,小狸花兒恢複了過來,佟佳氏卻在小狸花兒好轉之後病倒了。齊東珠睡了幾日,搖搖晃晃地和比格胖崽、薩摩耶幼崽一道進主殿看望佟佳氏,兩個崽被佟佳氏安撫地摸了頭,齊東珠也被溫柔地摸了摸額頭和手,得了佟佳氏輕聲細語的一句:


    “東珠,謝謝你。”


    齊東珠有點兒想哭,但是她還是秉持著成年人的操守,將兩個黏腿的崽子趕了出去,而後在佟佳氏的榻邊兒一屁股坐下,悶聲道:


    “八公主好了,娘娘怎就病了呢。”


    佟佳氏笑了笑,嘴唇毫無血色:


    “若是能用我一命換她,我也心甘情願。”


    齊東珠不知說什麽好,隻能給佟佳氏掖了掖被角,轉身出殿尋思究竟怎麽才能給佟佳氏續命。


    可是她沒有辦法。古代缺醫少藥,她去哪兒尋良藥良方呢?如今莫說是齊東珠摸不著底細的中醫了,便是西藥,哪怕是最簡單的退燒藥,佟佳氏的身體也無法承受。她像一隻殘破的瓷器,滿布細密的裂痕,被人為強行粘合在一起,卻早已搖搖欲墜,瀕臨潰散。


    她養的孩子們每日都回來看她,逗留的時間卻越來越短。那並不是因為倉促,隻是因為佟佳氏不願他們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這讓她覺得有失體麵。


    她骨子裏還是皇妃,是貴女,是他們的母親,而他們仍然是她的幼崽,她不願在幼崽麵前如此失態。


    齊東珠總會在小廚房裏想辦法給佟佳氏做點兒她能下咽的,不會吐出來的東西,即便是收效甚微,也從未放棄。這夜她看著佟佳氏咽下一點兒食物,陪她說了點兒宮中的趣事兒,便沉重著一顆心走出了內殿。


    她在月色下看到一坨沉默的比格,正站在庭院中的月桂樹旁邊。


    比格胖崽的侍從站的遠。齊東珠便向他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了比格胖崽身邊兒。庭院中冰涼的石頭硌著齊東珠的腰臀,但齊東珠恍若未察。


    她心中疲憊不堪。那並不是來源自身體上的疲憊,而是精神上的乏累。比格胖崽九歲了,已經是老大一坨崽,那張幼年比格的小萌臉兒長開了,越看越陰沉。他湊到了齊東珠身邊兒,也學著她的樣子,一屁股坐在了齊東珠身邊兒,過了一會兒,他又翻了個身,將垂著兩隻大耳朵的比格腦袋塞進了齊東珠的懷裏,在齊東珠腿邊兒翻出小肚皮來。


    齊東珠沒有拒絕他難得的親近。自打狗子長大了,他們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想親近就親近。齊東珠已經很久沒有抱比格胖崽了。


    再抱進懷裏時,齊東珠發現他沒以前那麽胖了。往日哪怕是每天騎射也無法消除的小肥膘,在佟佳氏臥床不起的幾個月裏銷聲匿跡。


    齊東珠有點兒眼熱,她沒有指出比格胖崽今夜出格的行為,隻是輕聲問道:


    “是不是累了?明日跟尚書房告個假,好好歇歇吧。”


    比格胖崽在齊東珠懷裏搖了搖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齊東珠,壓低他還未生出棱角的娃娃音問道:


    “佟母妃不在的話,我們去哪兒?”


    他看齊東珠微微愣了愣,又補充道:


    “我,你,和八弟。”他眨了眨小狗眼:“還有八妹。”


    齊東珠聽懂他話中含義,反射性地說道:


    “娘娘不會有事的,她會好起來的,不要擔心。”


    她還沒說完,就見比格胖崽一雙黑亮的小狗眼定定看著自己,那雙眼裏沒有太多起伏的情緒,卻倒映出齊東珠宣之於口的狼狽。


    比格胖崽的小狗臉兒變得模糊,齊東珠發現自己流淚了。她想伸手去擦,卻先被懷裏的比格胖崽粉色的小肉墊蹭過了臉。小狗熱呼呼,毛絨絨的爪子摟住了齊東珠的脖頸,在一片朦朧之中,齊東珠聽到比格胖崽的聲音:


    “嬤嬤,別難過。六弟當年也是如此,生老病死,便是皇阿瑪也無法阻止。”


    他的小肉墊在齊東珠的肩膀上拍拍蹭蹭,安慰得有模有樣,齊東珠掀起他的毛耳朵,用他的小毛臉蹭掉了眼淚,在小狗震驚的眼神裏收了淚水。


    “你出宮建府前,你們去哪兒都不會出了這紫禁城的。”


    齊東珠拍拍他的小狗腦袋,讓他的比格大耳朵搖了又搖。小比格皺起了眉,搖了搖頭,說道:


    “我得照顧八弟、八妹還有嬤嬤,住太遠照顧不到了。”


    “你自己都這麽小一個,能照顧誰呀?”


    齊東珠很不給麵子地揶揄道,可誰知等來的是一臉正色的小狗臉兒。他在齊東珠腿上仰起頭,一板一眼地說道:


    “我答應了佟母妃,要照拂你和八妹,我也答應了嬤嬤,要照顧好八弟,言而無信,小人也。”


    齊東珠愣住了,她看著仍然帶著一點兒胖嘟嘟的小狗臉兒,突然意識到比格胖崽是認真的,而他從來不對她說謊。


    一時間,她竟然不知是感慨比格胖崽這樣的自閉、寡情的幼崽竟然也會為了愛他的人而守諾,還是生氣佟佳氏似乎自始至終都將她和狸花公主一起,放在被保護者的位置上,等著還沒長成的小狗們的守護。


    他們怎麽這樣啊。齊東珠剛剛壓抑回去的眼淚又漫了出來,將她懷裏的滿臉正色的小狗抱緊。


    第110章 狸花


    ◎熟睡的小貓咪更是甜到了人心坎兒裏。齊東珠趴在榻邊兒,手指輕輕揉搓著小貓咪在熟睡之中露出的黑白花色的肉墊兒。她心裏藏著事兒,手上就搓個◎


    ——


    齊東珠夜裏回到了八公主的院落, 與輪值的奶母打過招呼,便進了內殿,坐在榻邊兒看那圓頭圓腦的小狸花兒。


    小貓咪將將兩歲, 是實打實的景仁宮掌上明珠。往日裏性子很文靜,乖巧又黏手。貓咪的長相本來就在人類的審美上卡bug, 圓臉兒大眼小鼻子小嘴兒, 任誰看了都心腸綿軟,更別提齊東珠這種沒有下限的毛絨控。


    但俗話說的沒錯, 貓貓和狗子是處不來的。小狸花兒公主最大的天敵就是她那些處於人憎狗厭年紀的哥哥們。尚在繈褓的小狸花兒就能暴躁地對著薩摩耶的黑鼻頭梆梆兩拳,現在更是不得了, 讓人見人愛的小猴耶縷縷受挫, 還要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實際上每次出了八公主的院落都委屈得直哼哼。


    熟睡的小貓咪更是甜到了人心坎兒裏。齊東珠趴在榻邊兒, 手指輕輕揉搓著小貓咪在熟睡之中露出的黑白花色的肉墊兒。她心裏藏著事兒, 手上就搓個沒完, 小狸花兒在睡夢之中咪嗚一聲, 一隻漂亮的小貓眼睜開一條縫兒, 認出了齊東珠的模樣, 用小爪子將齊東珠的手指往嘴裏扒拉了扒拉,張開小毛嘴兒含住齊東珠的指尖兒, 又把小貓眼閉上了。


    齊東珠看著她不多時又睡熟過去, 心中軟乎乎的, 將手指抽了出來,親了親她頭頂的小貓耳朵, 繼而也在小榻上閉上了眼睛。


    她無數次祈禱, 希望佟佳氏明日能好些, 哪怕不能徹底痊愈, 也能精神些,讓小狸花兒有機會多見幾麵自己的母親。


    “東珠。”


    突然,齊東珠聽到腦海之中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這讓齊東珠驀地睜開了眼,凝視著黑暗的寢室。可轉瞬間,她的頭腦清明起來,突然意識到了那是消失了好些年的係統。


    “你回來了?你之前去哪兒了,為什麽這麽久都不出現?”


    還沒等係統回複她,她又忙不迭地說:


    “能給我兌換一些醫療器械嗎?如果不成的話,多給我一些藥品也好,還有藥膳方子、工具書籍和器具,我想要——”


    “東珠,我要離開了。你要的東西我能兌換的都幫你兌換好了,就在你的倉庫裏。等我消失之後,你的倉庫也要消失了,你定要在之前尋個合適的落腳處,將這些東西存放好。”


    “你是什麽意思?”


    齊東珠本來欣喜和激動的情緒驟然退去了,心中升起一絲不安,可是她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坐在了榻上,認真和腦內突然出現的係統對話。


    “…你知道我是誰了,是嗎?”


    係統沉默許久,終是歎了一口氣,說道,而齊東珠心中一痛,輕聲說道:


    “媽。”


    齊東珠在現代時也多年不曾見過她媽了,她對於她的記憶停留在高中前的那個暑假,她的弟弟在她看護時意外墜樓,她站在老舊樓房的陰暗過道裏,看著母親歇斯底裏,指責所有無辜的人,卻從不指責她那失職的父親。


    齊東珠覺得很累。她提前幾天搬進了寄宿高中,從此隻在年節被迫離校,回去見她將自己生活過得一團糟的母親一麵兒。她不懂她的母親,明明是那個年代罕見的大學生,前途無量的建築師,卻非要將自己嫁給一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困在一座死氣沉沉的邊城。


    甚至為了挽回這亂七八糟的婚姻,拚死生下第二個孩子。


    後來,齊東珠連年節也不願回去了。她聽說她的父親酒後墜湖死了,正在大學裏準備保研的她也沒有回去參加葬禮。她想她的母親應該更厭惡她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聽到母親沉默,不由自主地收緊手指,揪住了榻上綿軟的被褥。她想要一個答案,難不成這一切都是她瀕死之前構造的一個幻境嗎?為什麽她穿越之後,她的母親成了她的係統?


    “這不是幻覺。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這種玄之又玄的事,你打小兒就很排斥。你能穿越,是我的一場機緣,所謂的奶母係統也是我騙你的。你在這個時代活下去需要沾染因果,而隻有皇家的因果才有效力,能讓你的神魂在這個時代穩固。”


    “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做皇帝的妃子,你什麽性子我最是清楚…我隻能尋了納蘭東珠這樣一個未來皇子奶母的身份,之後的事,也全靠你自己造化了。”


    齊東珠在黑暗中無聲地眨了眨眼,問道:


    “所以,我死在了那場車禍裏,而你救了我?為此,你付出了什麽代價?”


    腦中係統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方才說道:


    “時間不多了,我給你留了一封信,你若是…不想看也就罷了,燒了吧。我從前沒盡好一個母親的責任,但你現在長大了…比我想象的好得多。你與皇家因果已深,可以好好活過這一輩子了,未來的事,都聽你自己的。我走了。”


    “等等!媽媽!”


    齊東珠睜大了眼睛,一句“媽媽”也脫口而出,可是卻隻得到了腦海中一片空蕩蕩的安靜。小狸花兒被她突如其來的聲音吵醒了,伸著兩隻小爪子哼唧起來,被心中空落落的齊東珠抱進懷裏拍哄著。


    她抱著小狸花兒,看著係統空間裏堆疊的藥品、食物和工具書,愣愣地坐了一晚上。懷裏的小狸花早就窩在她的懷裏睡得香甜,而齊東珠在破曉的陽光裏輕聲歎息:


    “媽媽…”


    隔了幾日,她請佟佳氏給了她出宮的腰牌,特意回了皇帝賜給她的京城住宅一趟。宅子裏本來配有仆役,都被齊東珠驅散了,畢竟她常年住在宮裏,也不習慣有什麽仆役伺候。


    她將她母親為她購買的藥品、衣物、食物和書籍一股腦兒放進了堆灰的倉庫之中,隻為佟佳氏選了點兒可能用得上的藥物裝進瓶子裏,貼身放在身上。此刻她知道所謂的係統兌換,不過是她母親在現代購買的物品,並非真的能憑空出現,因此也不對大型的治療設施抱有幻想了。


    堆滿了半麵牆的工具書上,有一遝厚厚的信紙。齊東珠將之捏在手中半晌,終究沒有打開,而是將之重新夾進了書籍裏。


    係統的開誠布公,讓齊東珠心裏那些逃避的、低迷的情緒一股腦兒的找了回來。讓她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常年賴在學校,即便是周末放假也不肯回家的寄宿生,那個不願與旁人多說一句話,時常踽踽獨行,隻願和學校裏幾隻流浪貓狗玩耍的自閉少女。


    她轉身離開了落灰的倉庫,將倉庫大門落了鎖,揣著藥物和一本關於製造紡織機的工具書,重新回到了宮裏。


    可她不知道,在她離開的短短半日裏,尚書房也鬧出了大事兒。


    ——


    胤禩這半月情緒都很低落。佟佳氏身體不好了,恐怕熬不過今年,這事兒合宮上下都傳遍了。


    佟佳氏身子不好之後,三阿哥胤祉和七阿哥胤祐便尊聖旨搬離了景仁宮,是為了不讓佟佳氏遭了吵鬧。四阿哥和八阿哥留在原處,許是還沒尋到合適的去處,但胤禩知道,是佟母妃與皇阿瑪求了情。


    如今皇阿瑪但凡入後宮,便時常來看佟母妃,可沒人是歡喜的——即便是胤禩這個年紀,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纏綿病榻的貴妃和與給予求的皇帝,任誰也盤算不出一個好結局。


    胤禩想向皇阿瑪請旨,給佟母妃侍疾,可這事兒剛和胤禛一說,就被他駁了。如今四哥日日看管著他來尚書房點卯,便是告假都不準,讓本就憂思難解的胤禩更加萎靡,即便是九弟胤禟和堂弟保泰變著花樣兒哄他開心,他也沒精打采。


    遭逢這樣的大事,他的課業自然是落下了。隻是慶幸皇阿瑪也知曉佟母妃的情況,對他們的懈怠難得不加以苛責,可這隻讓胤禩更覺壓抑。


    他隻希望佟母妃好好的。


    這日,皇阿瑪並未親至,考校皇子功課,倒是皇太子胤礽獨自前來,說是要替皇父考校弟弟們的功課。


    胤禩因著胤褆的緣故,本身就很不喜胤礽。他好容易下了學,本想先去給額捏請安,而後趕回景仁宮去,看看有沒有機會和佟母妃說幾句話兒,哪怕聽母妃聲音溫和地喚一聲八阿哥,他也能在今夜安心入眠。


    可偏偏胤礽在尚書房下學之後來堵人,那副盛氣淩人的嘴臉當真讓胤禩覺得厭煩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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