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行安道:“我還有些事欲與崔仆射詳談……”


    鬱行安提起朝堂之事,溫和有度。崔宏舟眼睜睜看著蘇家人騎馬而去,不由微微色變。


    蘇綰綰騎著一匹侍女讓出來的馬,走到半路,遇上了二兄蘇敬禾。


    蘇敬禾正急得滿頭大汗,看見她,連忙策馬上前,問道:“扶枝你可還好?出了何事?”


    蘇綰綰將事情跟他說了,又道:“我留了幾個護衛在城外,讓他們去尋翻雪,也不知它如今是死是活……”


    蘇敬禾的臉色已是一片赫然,他上下打量,一疊聲問她可有受傷,又關切了她幾句,一路護送她回府。


    到了府中,他下馬,對仆人吩咐道:“將這事查清楚,究竟是誰要對三娘不利!”


    眾仆噤若寒蟬,齊齊應是。


    到了晚間,蘇家眾人都聽聞蘇綰綰驚馬之事。郭夫人和庶妹們細細關切她,其中一個庶妹贈了她一雙繡鞋。


    翌日,護衛回來說翻雪已經摔落山崖。蘇綰綰命人好生安葬,庶出的大兄聽說了這件事,給蘇綰綰送了一匹馬,巧和的是,襄王府也送來了一匹馬。


    襄王是聖人的第四個皇子,近日被聖人派去山北道。他大概對王府眾人下了什麽奇怪的命令,所以襄王府一聽說蘇綰綰驚馬,一大早就巴巴地送馬過來。


    蘇綰綰對襄王府的人道:“無功不受祿,襄王殿下的馬,我愧不敢受。還請帶回去吧。”


    襄王府的人笑道:“小娘子若憐惜阿奴,還請將這馬收下。”


    與此同時,鬱四娘也在自家馬廄打轉。


    “這匹馬毛發美,這匹馬長得還行……”鬱四娘道,“將哪匹馬贈給蘇三娘更好呢?”


    鬱行安負手跟在鬱四娘身旁,目光從這些馬匹上一一掃過。


    他才從宮中回來,就聽見鬱四娘說要給蘇綰綰選馬。


    往日裏,鬱四娘說要送誰禮物,他應一聲“好”,也就隨她去了。


    今日卻不知出於何種心態,他也跟了過來,還隨著鬱四娘在馬廄轉了半天。


    “選那匹白色的。”鬱行安平靜道。


    “為何?”鬱四娘轉頭看鬱行安,“阿兄,我更心儀最左邊的三花馬,你看它多威風啊,蘇三娘騎著它,一定好看。”


    “白色那匹更矮些,性情也溫和,適合小娘子騎乘。”鬱行安道。


    何況,這匹馬和蘇綰綰原先騎的“翻雪”有幾分相像,若是翻雪沒找回來,這匹馬或許可以略解她的鬱鬱之情。


    鬱四娘聽他這樣說,便命人將白馬送去蘇府:“跟蘇三娘說,我得了空再去看望她,我今日還要念書。”


    阿兄就這點不好。鬱四娘心想。


    自從昨日踏青回來,鬱行安便問了她讀書之事,她從前總是裝頭疼不讀,如今被他淡然的目光一掃,不知怎的,竟心虛起來,不敢再敷衍讀書了。


    鬱家的馬送過去時,蘇綰綰正和蘇敬禾在馬廄看馬。


    蘇綰綰道:“襄王府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肯將馬帶走。二兄,我心下尋思,還是將馬退回去才好。”


    蘇敬禾如何不知道襄王司馬昪的心思?他們一處長大,他眼看著司馬昪凝望蘇綰綰的目光一年年地變了。


    但既然蘇綰綰不喜,蘇敬禾也沒有二話:“我這便遣人送回去,隨意收人禮物確實不好。這襄王殿下是個郎君,又不是哪家小娘子,沒的惹出許多麻煩……”


    正說到這裏,馬奴便牽一匹白馬過來,管事笑道:“二郎,三娘,鬱家四娘命人送了一匹馬來,您看……”


    “鬱四娘?”蘇敬禾嘖嘖稱奇,“扶枝,你這受驚一回,收到的馬都要讓我羨慕了。”


    他上前打量那匹白馬:“馬鞍不比襄王府那匹華麗,這馬身高度卻正好,瞧著也溫順,適合女子騎乘,鬱四娘是用了心的。”


    “既如此,便收下吧。”蘇綰綰不知這匹馬是鬱行安所選,隻覺得這匹馬純白無暇,十分迎合她的喜好,鬱四娘真是心細如塵。


    她對侍女道:“將襄王府的馬退回去,再將我那兩支宣城紫毫筆裝好,贈與鬱四娘。”


    侍女應是,轉身去辦。


    鬱行安選的白馬被牽入馬廄,它無知無覺地環顧四周,抖了抖耳朵,最後視線落在蘇綰綰身上,輕輕打了個噴鼻。


    第11章 攥緊


    崔宏舟揉了揉眉心,將他生母——蘭姨娘的信件丟到一旁。


    “姨娘的信,日後不必再送來給我瞧了。”他對隨從道。


    隨從應是,猶豫半日,仍未離開。


    崔宏舟抬頭問道:“還有何事?”


    隨從道:“郎君料事如神,那鬱家果然和蘇家有來往。”


    崔宏舟:“是何來往?”


    隨從道:“鬱家今日往蘇家送了一匹白馬,奴細細打聽,據聞是鬱四娘贈予蘇三娘的……奴打聽之時,似是被鬱府之人察覺,鬱家下人上前,對奴……說了一句話……”


    崔宏舟皺眉:“做什麽這樣吞吞吐吐的,鬱家說了什麽話?”


    “鬱家勸郎君,莫要做虧心事。”


    崔宏舟如遭雷擊,眉頭擰緊,半晌後,慢慢道:“是了……他確實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鬱家二郎鬱行安,少時便聞名天下。西丹國侵西南道之時,崔節度使還在惶惑不安,對他說又要狼煙四起,鬱行安便得了白鷺書院山長的首肯,前往陣前遊說西丹國王子。


    崔宏舟讀過嫡長兄崔節度使的來信,但仍然無法想像鬱行安是如何做到的。


    他怎麽能站在萬軍之中而麵不改色?他怎麽能憑藉西丹、狄人、大裕的微妙關係,便說動西丹國轉圜心思?


    崔宏舟還記得,自己年幼時聽說,白鷺書院山長修的是治國安邦之道,連高宗生前都對山長無比推崇。他便如同無數人一樣,千方百計想要拜入山長門下,但很快,山長收下鬱行安,宣稱這是關門弟子。


    崔宏舟不是沒有質疑過山長的選擇,但讀過那封來信之後,他就明白,在朝堂上,自己無法與鬱行安相爭。


    他靠著不光彩的手段,贏得聖人的提拔。但聖人倚重鬱行安,完完全全是因為聖人慧眼識珠,發現此乃萬裏挑一的賢才。他便是再如何結黨營私,又如何敵得過聖心所向之人?


    “郎君?郎君?”隨從在一旁道。


    崔宏舟驀然回神:“何事?”


    隨從小心翼翼道:“郎君之前設的局,可還要做下去?”


    “不做了。”崔宏舟將手撫上自己的眉,“我先前尋思,蘇三娘的父親雖是太保,又有衛國公的爵位,卻是虛銜,沒什麽好忌憚的。如今鬱家站出來,我還得仔細斟酌才行。”


    隨從舒了一口氣的模樣。


    崔宏舟卻喃喃道:“就是不知,有什麽繞過鬱二郎的手段……”


    隨從怔然,盯著自家郎君,背後冒出冷汗。


    ……


    蘇綰綰坐在聽竹軒,翻了許久的書卷,侍女終於進來道:“阿郎起身了。”


    侍女口中的“阿郎”,便是蘇綰綰的父親蘇居旦。


    蘇綰綰帶上早已準備好的束修,隨蘇居旦、蘇敬禾一起去了肖家。


    肖家早已準備好一間靜室。蘇家獻上束修,蘇綰綰行叩首之禮,聽了百裏嫊和肖公的一番教誨,算是入了百裏嫊門下。


    百裏嫊輕撫蘇綰綰發頂:“今後每日辰時過來聽我講學。”


    “是。”蘇綰綰應道。


    出了肖家大門,蘇居旦撚須笑道:“我雖喜愛柔婉女子,卻沒想到扶枝這樣為我爭臉。看來,柔婉女子適合做妻妾,自家女兒卻要爭氣一些才好。”


    蘇綰綰無言。


    蘇敬禾左看右看,似是一時不知說什麽。


    蘇居旦“嗬嗬”笑完,上了馬車,對車夫道:“去平康坊。”


    平康坊是閬都著名的煙花柳巷。


    馬車轆轤而走,蘇敬禾連忙對蘇綰綰笑一笑,讓她不要介懷此事。他又拉著她去玩了半日,說道:“今後不必理家了,當以學業為上。”


    蘇綰綰應好。


    蘇敬禾果然有先見之明。


    那天之後,百裏嫊教的東西很多,極其細致,蘇綰綰的課業也逐漸加重。


    不久之後,進入孟夏,一天清晨,蘇綰綰被雨聲吵醒。


    她睜開雙眸,看見一等侍婢棠影正在掩窗子。


    棠影轉身,見她醒來,笑道:“閬都的夏日就是這點不好,這雨說下就下,倒將小娘子吵醒了。”


    “是何時辰了?”蘇綰綰問。


    棠影道:“正好卯正一刻。”


    蘇綰綰說要起身,棠影忙命侍女們進來服侍她梳洗。


    換衣裳時,一個侍女道:“小娘子來癸水了。”


    眾人一聽,紛紛忙碌起來,擦臉的、煎藥的、拿月布的……眾人進出時格外小心,小心翼翼地掀簾子,避免讓風吹到蘇綰綰身上。


    蘇綰綰記得,從小都是這樣。


    小時候,她的身體比旁人更弱,精心養了十幾年,才漸漸好了。


    但眾人仍舊當她孱弱多病,每次她來月事,眾人都如臨大敵,還要呈上幾碗劉奉禦開的藥。


    小侍女正好從正房回來,稟道:


    “主人還未起身,夫人照常免了小娘子的請安。夫人說,今日雨大,若小娘子還要去肖家讀書,便多穿一些,再帶上幾件可換的衣裳,避免淋濕了著涼。”


    蘇綰綰點點頭,獨自在聽竹軒用過早膳,侍女棠影端過來一碗苦藥。


    蘇綰綰接過,平靜地喝了。


    棠影拿出一盒蜜餞,笑問道:“小娘子可要吃些蜜餞?”


    “不必了。”蘇綰綰漱了口,又拿帕子擦拭唇角,一抬眼,見到棠影仍在望自己,便笑道,“你若嘴饞,拿些去吃也就罷了。”


    棠影“哎”了一聲,笑道:“還是小娘子知道疼人,婢子謝過小娘子。”


    她將蜜餞盒子放下,服侍著蘇綰綰出了門,又反覆叮囑其他侍女好生打傘,才回到聽竹軒。


    擦拭桌案的小侍女瞅著蜜餞盒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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