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兄劍法如神,楚某甘拜下風。”勝負一分,楚俊風人已經退開幾丈,神色似乎略有悵惋,但是莫西北卻知道,這悵惋之下,他應該是得意的,一切盡在掌握,不僅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比試,甚至還有人心最細微的變化,一切,盡在他的掌握。


    這一戰,大局已定,再無人前來挑戰,於是,連推脫的機會都沒有,慕容鬆濤當即就拉住莫西北,宣布,三日後新武林盟主人選確定,就為女兒舉行婚禮。


    “慕容前輩,這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晚輩也需要回家去稟明長輩,準備聘禮,選定佳期,這樣才不至於委屈了慕容小姐。”莫西北滿頭冷汗,心知闖禍,苦思推脫之道。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這些什麽三書六禮,三媒六聘的,都是那些文縐縐的讀書人想出來折騰人的法兒,老夫是都不計較的,何況,這些年,我也早把女兒的嫁妝什麽的準備好了,你不用擔心委屈了我女兒。”慕容鬆濤大手一揮,打斷了莫西北的話。


    “可是……”莫西北想了想,”可是……”


    “難道你已經娶妻?”慕容鬆濤眼睛一瞪。


    “不曾。”莫西北歎氣。


    “那定親了?”慕容鬆濤問。


    “尚未。”莫西北搖頭。


    “老夫知道莫公子在江南身家顯赫,經營的四樓每天都是名士雲集,想來是我們慕容家家底微薄,配不起莫公子的家世地位?”慕容鬆濤語氣一厲。


    “豈敢,是晚輩高攀了。”莫西北隻剩狂擦汗的份,原本想說,沒有聘禮總是不好的,但是一看慕容鬆濤的架勢,大約一提聘禮,對方就會說,你在江南產業眾多,隨便拿出一處權當聘禮好了如此的話來,那樣就真虧大了,於是,聘禮的話,就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不就結了,你又不是嫌棄我們是江湖人,又沒有定親娶妻,上擂台不就是為了娶我女兒,事到如今,還推脫個什麽勁,難道是以為我們慕容家的女兒好欺負不成?”好在慕容鬆濤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拿出一頂碩大的帽子,輕鬆的壓了過來。


    “晚輩不敢。”莫西北理屈詞窮,心裏隻暗罵楚俊風算計自己,當然也罵自己太過胡鬧,終於引火上身。


    “那你還自稱什麽晚輩,老夫聽著不順耳。”慕容鬆濤手捋胡須,語氣終於平順下來。


    “是,孩兒見過嶽父大人。”莫西北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句。


    “哈哈——”慕容鬆濤大笑,扶了莫西北一把說,”今後,你就是我半個兒子,要好好照顧雲兒。”話是對莫西北說的,不過也是對台下的眾人說的,一時,恭喜之聲不斷,台下重又亂成一團,莫西北跟著慕容鬆濤敬了陣酒,不免腳步虛浮,一時早有家人過來,引她到早準備好的院落休息。


    莫西北裝醉,一進了屋子就一頭紮在床上,慕容家的家人上來要幫她脫靴子,也被她裝醉趕走了。不想,剛剛淺眠,就有人在外麵震天動地的敲門。


    “莫少,你真的贏了擂台?”紅綠的聲音穿透力強,莫西北用被捂了一會腦袋,猛然清醒了過來,紅綠還真被放回來了。


    “紅綠姐,幸好你還知道回來。”


    “嘿嘿!”門開了,紅綠的笑容卻有點奇怪,不像是被人綁架後飽受驚嚇,倒有點玩過火的孩子臉上那種不自然的掩飾。


    “你笑得可不太尋常,說吧,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了?”煩惱中的莫西北直覺靈敏,而且耐性很少,特別是在此時,她斜了紅綠一眼的時候。


    “沒有,我什麽也沒做,我不是被綁架成了肉票嗎?”紅綠連忙搖頭,一臉無辜,隻是落實到行動上,卻是半晌才一挪一蹭的進了房門,關門前特意左右看了又看,方才回身問莫西北,“莫少,你真的要娶慕容連雲?我肯定沒聽錯這話?”


    “沒有。”莫西北抱著肩膀,向旁邊讓開一點,表情看起來似乎不錯,沒有煩惱。


    “瘋了!”紅綠卻跳了起來,才一開口,就想到了如今的環境,忙用力壓低嗓門說:“你怎麽能贏了擂台,洞房花燭夜,你——你——我——天呀,你怎麽洞房,我們肯定會被慕容盟主給哢嚓了,完了——完了!”


    “你也會說我怎麽贏了擂台?”莫西北卻好整以暇,“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贏了擂台,我看連雲美人性子雖然柔和卻也有高傲之處,還不至於做出,抓了我的人來威脅我娶她的傻事情,你自己說,那天晚上,到底怎麽回事?”


    “我——我被綁架了。”紅綠跺腳,見莫西北一挑眉,隻好賠笑說:“那——人家也是沒辦法,那個婉兒說我是狐狸精,說你不理那個連雲美人都是因為我,還說要劃花我的臉,你說我怎麽辦,特別是對著她那把磨得鋒利的寶劍,我總不能頂這個虛名受刑吧,我可還沒嫁人呢。”


    “所以,你就出了個餿主意,索性跟了人家去做人質,逼我上擂台?”莫西北眯起眼睛,覺得手陣陣發癢。


    “我以為擂台上高手如雲,你肯定勝不了,這樣既絕了人家的念頭,也不至於得罪他們,咱們生意人,講究的就是圓融,你不是常這麽說。現在怎麽辦?”紅綠自然知道,這是莫西北發怒的前兆,雖然此前,她還沒有打自己人的習慣,但不保證現在和以後,她不動手。


    “還沒想到,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能耽誤了連雲美人的終身,嗯!合適的機會,我就去坦白,爭取寬大處理。”莫西北仰天長歎,覺得一定是自己的日子過得太悠閑太舒服了,以至於老天都忍不住和自己開起了玩笑。眼見紅綠坐臥不寧,那一點原本準備責怪的念頭也就散了,玩出火的終究是自己,給了慕容連雲不正確暗示的也是自己。關鍵時刻,莫西北的阿q精神發作,反而自我安慰了一番,繼而,倦意上湧。


    “那……隻好先這樣……拖一拖,反正,反正咱們也不是一點理都不占,畢竟是她的丫頭威脅我在先,不管她知不知情,總是得理虧一點點吧。”紅綠看莫西北的神情,就知道今天是不會有什麽解決方法出現了,因為莫西北困了,很困,如果這時候再打擾她睡覺,那什麽恐怖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第二天,慕容家照舊人聲鼎沸,因為莫西北今時不比往日,早早就有家人熱情的端著洗漱用具、替換的衣裳,乃至豐盛的早餐守在門口,紅綠代她打發了一撥人,很快就有另一撥人過來,這次說是慕容盟主請姑爺同去比武場,觀看推選武林盟主的比武大會了。


    場地還是昨天的場地,不過莫西北已經不能在隱藏於人後了,一進院子,早有人過來寒暄。


    客氣的說:“莫少俠技藝過人,這回是英雄配美人,昨日咱們沒有喝好,改日大婚宴席上,可要同大家盡興暢飲才是。”


    也有不客氣的,幹脆說:“看不出莫老板身藏不露,倒是在下走了眼了,希望以後有機會,能討教一二。”


    無論是誰,也無論他們說什麽,莫西北是一律陪著謙虛的笑臉,拱手,作揖,統統回答:“您太客氣了。”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這會,誰說什麽她也沒聽進去半分。


    “莫兄……”好容易掙脫人群走了幾步,一道人影卻驟然擋住了去路,莫西北微微退了半步抬頭,卻是楚俊風正站在眼前,仍舊是一襲整潔如新的長衫,風姿卓然,站在那裏,每每有熟人過來,就謙和的微笑著寒暄幾句,即便是不認識的人經過,他臉上的神情也絕對完美無暇,彬彬有禮。自然,在這樣的楚俊風臉上,她也找不到對自己的絲毫愧疚,有一刻,她不免惡意的想,要是自己昨天堅持住不上擂台,結果會是怎樣呢?楚俊風今天會是什麽表情?隻是搜遍腦海中楚俊風留下的所有影像,除了自己的大船爆炸時,他站在水邊失魂落魄了一會之外,似乎這個家夥一直就是這樣,該死的風度翩翩,泰山崩於前,估計也是麵不改色的。


    “我道是誰,原來是楚大俠,別來無恙。”莫西北也呲牙,做了個微笑的表情,不過她也明白,自己這笑容,充其量不過是皮笑肉不笑,她不是君子,她隻是小女子,所以恩怨分明,也懶得掩飾,昨天的事情讓她非常之懊惱,隻是想想自己上擂台就是錯,而且究竟是自己錯在先,還是楚俊風錯在先,這個問題不好認證,所以不好發作,隻能生悶氣。


    “莫兄,其實……”見莫西北一副隨時準備轉身離開的樣子,楚俊風長歎一聲才低低的說,“關於昨天的事情,我知道莫兄未必肯見諒,但是我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今夜子時,城外邙山下,我等你,到時候我們說個清楚。”


    莫西北不置可否,她膽子小從來就不喜歡晚上出門,何況是去邙山,不過她卻偏偏什麽都不說,隻是轉身毫不猶豫的走開。


    第一天的比武事實上並沒有太大的看頭,高手不會這麽早上台,各大門派都有心互相試探虛實,派出的弟子都是二三流的水準,比起前一天的比武招親,那精彩程度是大大的不如。


    莫西北站在慕容鬆濤身後,聽著六大派中有個掌門人說:“盟主,我看,這年輕一輩中,令賢婿實在是第一流的人物,比我們這些不成器的弟子強千百倍,若是錯失了武林盟主之戰,不是可惜了?”


    然後自然又有人附和,眼睛溜著比武場,嘴裏卻把莫西北捧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慕容鬆濤也不過哈哈一笑,間或回身看莫西北,卻發現莫西北神色倦怠,一副站著都要睡著的樣子,於是說,“西北呀,你和雲兒的婚事,一應用具我叫人備下了,此時無事,你不如去查點一下,若有短缺,也好盡快補齊,莫誤了事。”


    莫西北點頭,轉瞬就明白了慕容鬆濤的意思,慕容家是有名的大家族,這種事情自然不用一個外人操心,之所以這麽說,也不過是給她一個台階下,好叫她回去睡覺,立時心情大好,步履輕盈,直接就回了房間。


    閑著沒事隻能睡覺,一覺醒來,莫西北才發現,天已經全黑了,屋裏沒了紅綠的影子,躺了一陣細聽更鼓,居然已經到了醜時。


    “今夜子時,城外邙山下,我等你,到時候我們說個清楚。”楚俊風的話“嗖”的自莫西北腦海中閃過,驚得她幾乎立時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莫西北不喜歡晚上出門,尤其是半夜去邙山,聽說那裏墓葬特別多,本著敬神畏鬼的大前提,過了子時還去那裏,不算個好提議。她微微遲疑了片刻,想到自己當時沒有答應他一定去,所以不去也不算失約,何況約定的時間業已過了,他也未必還在原地等著,這樣一分析,多少也就覺得安了心,重又躺回床上。


    隻是,她也明白,自己真的很想聽楚俊風親口說,為什麽他最後會輸掉比試?他不是想娶慕容連雲嗎?當然,他也可以是想當武林盟主,這樣,也可以解釋他最後的故意,隻是,如果問題已經這樣顯而易見了,他還巴巴的約自己,要說清楚些什麽事情?


    算了,去看看也好,這樣,就不會浪費死自己這麽多腦細胞,也許答案真的簡單得不能再簡單,莫西北翻了兩個身,終於敗給自己的好奇心,女人總是喜歡問為什麽,她也是不例外的,所以,爬起來,推門出去。


    已經算是初夏了,夜裏的風也是暖暖的,深深吸上一口,似乎風中還有淡到若有似無的一縷花香。慕容家這處院落原隻安置了莫西北主仆,如今,夜靜更深,便隻餘月下,搖曳的草木倩影。


    莫西北先到客棧,指尖在楚俊風的窗上輕輕一彈,然後側耳細聽,屋子內一片沉寂,半點呼吸的聲音也無,看來,主人還沒有回來,這樣一來,莫西北就多少有些心虛了,連忙閃出客棧,看準邙山的方向,發動自己的雙腿,飛快的跑過去。


    山腳下,一片空蕩蕩的空地後,就是山丘和樹木,一眼看去,哪裏有楚俊風的影子在,倒是樹木的深處,點點熒光忽高忽低飄蕩飛舞,一眼看去,實在的嚇了莫西北一跳。幸好當手扣住劍身時,她看清了那些不過是飛來飛去覓食的螢火蟲,才不至於被嚇得扭身逃走。


    靜寂的夜裏,除了風聲就是偶爾飛過的貓頭鷹發出的咕咕聲,莫西北於是決定回去,反正楚俊風也走了,反正自己也來過了。


    “啊!”


    在她轉身的時候,身後的樹林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嚎叫,不用回味,就能聽出那是人的叫聲,而且不必去看,隻聽聲音,似乎就能感受到,當一個人發出這種聲音的時候,該是怎樣的絕望,對生的眷戀,對死的了悟,原來,一個簡單的音節,就能完全的傳達。


    莫西北抽劍出鞘,覺得自己傻得可恨,但是還是旋身入林。隻走了幾步,眼前人影閃動,她不及思索,劍已經下意識的劃出了一道亮麗的光弧,弧線盡處,是對麵人的咽喉,取人性命,隻需要微微一動。


    “是我!”


    “是你?”


    莫西北的劍在最後關頭沒有動,因為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她以為已經離去的楚俊風,而橫躺在兩個人腳下的,是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死人。


    “你怎麽會在這裏?”莫西北皺眉問。


    “我等你啊。”楚俊風收回了手中正對著莫西北肋下的劍,然後也順手推了推貼在自己咽喉處的那冰冷而鋒利的劍尖。


    “我就是問你怎麽會在這裏等我?”莫西北也收手,兩個人同時低頭,一看卻大吃一驚,因為此時腳下躺著的,分明是一張熟悉的麵孔。


    “劉——”莫西北想著似乎聽慕容鬆濤介紹過,不過當時沒認真聽,所以此時還在遲疑著叫不出那人的名字,楚俊風已經接口說,“劉一舟,少林派俗家弟子,少林七十二絕技,傳說,他至少已經精通其中的十種,是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這次,應該是代表少林派出戰的七大弟子之一。


    “誰殺了他?”莫西北微微側頭,不打算再看,隻是發問。


    “不知道。”楚俊風蹲下來仔細看了看劉一舟的屍身,才說,“中了兩劍,一劍在咽喉,一劍在肋下。”


    “竟這樣巧?”莫西北一愣,忍不住也低頭去看,楚俊風早已拉開了劉一舟的衣襟,蒼白的身體暴露在外,兩個窄窄的傷口,都是劍尖留下的,夜色中看不清深淺,隻能看見,血仍在汩汩的湧出。


    “就是這樣巧。”楚俊風似乎並不覺得驚訝,重又掩好被他拉開的衣襟,起身站在莫西北身邊說道,“這場景,是不是很像方才他就站在你我中間,所以同時承受了我們的劍鋒?”


    “如果是就好說了,問題是,除非他是空氣,何況,我出劍的時候,他已經死了,你看了傷口,他中了兩劍,哪一劍是致命傷?”莫西北說話之前已經覺得心頭一寒,這片樹林,她方才並沒有走進來,但是本身樹林就不深邃,樹木也不密實,如果有幾個人方才隱藏在樹林中,也許她感覺不到楚俊風的存在,但對劉一舟她不該毫無察覺,除非……莫西北想,除非劉一舟在自己到之前就已經死了,那麽,是誰下的手呢?剛才的喊聲又是誰發出的,楚俊風,還是可能存在的第三個神秘的人?


    “深淺程度差不多,幾乎是同時刺入,咽喉處看起來脆弱,但是肋下這劍斜入心髒,要真說哪一劍是致命的,我不好判斷。”楚俊風搖了搖頭,繼而環顧四周,又說“方才我一直等在那邊,想著過了這麽久,你到底會不會來,”說著,他指指右側林邊,略略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方才,我距離這裏不會超過二十丈,二十丈之內,我一直以為即使是半片飛花落地,那聲音也絕對逃不過我的耳朵,但是,這次,直到慘叫聲傳出,我才發覺林中有人,衝進來卻隻看見這些,不知道這是不是強中自有強中手。”


    莫西北沒有馬上出聲,方才她的位置是林子的北側外十幾丈遠的地方,距離這裏應該也在二十到三十丈之間,這麽近的距離,聽到聲音再衝進林中,她看到的隻是楚俊風一個活人,那麽,事情也就兩種可能,她本來改懷疑他的,但是,直覺上,她卻認為,他並沒有說謊。


    “那如果現再有人來,我們是不是就說不清楚了?”雖然眼前的事情讓她很困惑,但是困惑之餘,莫西北也覺得隱隱的不安,仿佛有一雙眼睛,一直在黑暗中窺伺著自己,而自己究竟有什麽是值得遭人窺伺的,自己卻完全不知道,這種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沒準有人會說我為了武林盟主的位置,暗殺有機會競爭的江湖同道,而你,是我的同謀。”楚俊風一笑,重又蹲下看了看四周的痕跡,然後順手折下樹枝,掃了掃周遭的地麵,此時,樹林外不甚遠的地方,已經傳來的很多人雜亂的腳步聲。


    “看來確實不妙呀,我們得離開這裏,走!”楚俊風飛快的在周遭又走了一遍,清理地上的痕跡,然後當先閃身,迎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速潛行。


    兩個人的輕功都算精妙,出樹林掠過空地,堪堪隱在一排矮樹下,一群人點著燈籠火把,就已經飛快的走了過去,當先的人正喊著“師兄!”


    莫西北已經猜到這些人必然是來尋找劉一舟的,當下不敢再遲疑,隻等這些人一走開,便跟在楚俊風身後,矮身形,借著夜色的掩護,匆匆到了城牆邊,縱身登牆,進了內城。


    “我總是覺得,今天的事情,未必結束了。”距離慕容府兩條街的地方,莫西北停住了腳,“你說,有人讓我們遇到這麽精彩的狀況,他有沒有這麽容易讓我們過關?”


    “兩種可能都有。”楚俊風笑了,他很確定,自己比較喜歡這個樣子的莫西北,有些擔心和害怕掛在臉上,然而卻鎮定,眼波流轉間,有孩子氣的狡黠。


    “那現在怎麽辦?”莫西北靠著一個院子的圍牆,歪著頭,俏皮的眨眨眼,笑容隱現在唇角,聲音卻輕得如同一片鵝毛落在雪地裏。


    “我以為你應該有辦法,而不是問我怎麽辦。”楚俊風忍不住靠近了一步,此時習習的夜風已經住了,靠得近時,他幾乎能夠聞到一股很淡的香,彌散在兩個人周遭,那味道他已經很熟悉了,莫西北的船上一直縈繞著這種極淡的香,是上好的沉水香,經年累月的燃著,才能讓這香融入到船的每個角落。


    “如果不是你鬼鬼祟祟約我出來,這會我正安然的躺在慕容府裏睡大覺,怎麽會淌進這股渾水裏,所以,誰惹的爛攤子誰就該收拾。”莫西北很無賴的斜靠牆站著,理直氣壯的等待,見楚俊風隻是微笑,於是問,“別告訴我,你也不知道該怎麽掩飾我們這半夜的去向。”說話間,楚俊風又靠近了一步,莫西北隻能微微揚了揚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想到平時還不覺得自己的個子矮,原來是同參照物的距離遠而產生的錯覺,此時距離楚俊風近了,才發覺自己確實比他矮了一截。


    “當然——想了,走吧。”楚俊風收攝心神,隨手牽住莫西北的手,轉身向西邊走了過去。這些天莫西北在河南府逛得爛熟,隻走了幾步,就想到了他們要去的地方。


    兩個人並沒有走正路,都是穿牆過院,最後進了一處幽靜的小樓。


    “這是哪位美人的香閨,隻看這建築,已經是不凡了,沒想到裏麵更是清雅脫俗。”上樓的時候,東看西看好一會,莫西北忍不住問。


    “奴家名叫輕塵,莫老板今夜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一個輕柔的女聲回答了莫西北的問題,片刻後,二樓人影晃動,莫西北抬頭看時,樓上光線昏暗,隻能看到一個纖細的側影,挽著流雲的髻子,斜斜的簪著金步搖,那細金打的穗子在臉側微微搖蕩,見人上樓,盈盈一福,不必往臉上瞧,已經足以讓人心動神馳了。


    “早聽聞河南府李輕塵的大名,原該專程拜訪,不想,卻在這樣的夜裏,唐突了佳人。”莫西北也躬身一揖,待李輕塵退步閃身,當前帶路,才跟了過去。


    屋子裏整齊的擺了一桌的細點鮮果,楚俊風請了莫西北入座,李輕塵卻不近前,反而轉身進了屏風後,片刻,琴聲婉轉傳來。


    “這裏是你一早就安排好的?難道你知道今晚會出事情?”目送李輕塵繞到屏風之後,莫西北用手指拈起了一塊白玉酥,在眼前端詳良久。


    “我說我不知道今天晚上會出事,不知道你信不信,隻是我做人慣於給自己留一條退路,想不到今天真的用上了,僅此而已。”楚俊風眉頭卻緊了起來,執起手邊的酒壺,斟了兩杯酒,自己當先喝了一杯才說,”你大概怪我又拖你下水,既然準備了這樣的好退路,為什麽不幹脆約你來此吧?”


    “你都這麽說了,自然也準備好了讓我不得不信服的理由,算了,換做是我,一位這樣的美人,不到萬不得已,也是不願意讓她深陷險地的。”莫西北將酥塞到嘴裏。這白玉酥是宮廷裏流傳出來的點心花樣,以奶為主料,加了各種幹果碎末,以奶酥油拌好作餡,做工考究,材料十足,是以入口香脆,融化後奶香和幹果的香甜久久盤桓不散,讓她滿意的眯了眯眼睛。指尖輕輕伴著琴音緩緩敲擊桌麵,隔了會才說,“少林派的弟子無故身死,這後半夜是難得消停了,想來少不得請點各處的人員,自然也會發現我們不在,然後一會就會有人找到此處,我們自然是在這裏喝了半夜的花酒。好一個人不風流枉少年,哈哈……一切都在你的算計當中,那麽,劉一舟究竟是誰殺的,來洛陽的路上出了許多的事情,和他的死,又是什麽關係?”


    “莫兄思維縝密,想來是早早就猜到其中必有緣故了。”楚俊風放下酒杯,微微一歎,卻並不肯馬上回答莫西北的疑問。


    “不用給我戴什麽高帽子,我說了,我就是一個生意人,一個除了認識錢,什麽都不想去想的普通生意人,江湖和我沒什麽關係,早就和你說過,我就是為了幹菜鴨才來河南府的,隻是我也夠笨,自從認識你,倒黴的事情是一件接著一件的來,先是什麽莫名的水上慘案,然後我的寶貝船被炸成碎片,後來我又成了武林盟主的女婿,到了如今,就快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你說,我已經這樣吃虧了,到頭來,是不是該讓我做個明白鬼?”莫西北自我解嘲般的微笑著,說完這一長串的話來。


    “同莫兄說話很省力,”楚俊風臉上表情一變,忽然笑了,很開懷,他本生得俊秀,這一笑,便當真如同撥雲見日般,讓屋裏的人心裏瞬間一亮。隻是,莫西北的心卻在這一亮之後,迅速的沉入穀底,江湖險惡、人心險惡,這些的險惡,長久以來都是停留在書本中的,她來到這世上十數年,偽君子、真小人的見過不少,他們所圖謀的,不過是金錢,錢能夠解決的問題,就都不是大問題,這是莫西北做人的原則,所以,她仍舊活得快樂,但是眼前,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乍見麵就讓人覺得雲淡風輕的俠士,如今,可真叫人看不清更看不懂了。這樣一想,莫西北一時隻覺得意興闌珊,手掌一揮,一扇窗子“唰”地被她的真氣推開來,夜色依舊朦朧,月已悄然掛在西天邊上,倒是滿天的星鬥,閃閃爍爍。


    “江湖的事情自有江湖了,我不是江湖人,也不打算介入江湖事,楚兄能不能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呢?”莫西北問,其實自己也明白,如今這渾水是已經趟進去了,想抽身退步,談何容易。


    “不管你信不信,當日在運河上,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可以結伴而行的人,到今天,我也這樣認為。牽扯你到這些江湖恩怨中,不是我的本意,說是陰差陽錯也好,說是造化弄人也好。”說到此處,楚俊風忽然伸手過來,握住莫西北的,目光灼灼,“西北,我今天約你見麵,也隻是想你能明白,事情並不完全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擂台上我輸招確實有故意的成分,因為我收到了一條重要的消息,而同慕容連雲相比較,那消息對我來說更重要,所以,我不得不在最後關頭放手。至於運河上發生的事情,今天晚上劉一舟的事情,我隻能說,這些事情對我而言,都是純粹的意外,你願意信我嗎?”


    莫西北一時也有些恍然,楚俊風的掌心溫熱,相握之下,越發顯得自己的手此時冰冷一片,李輕塵為他們備下的桌子不大,自然,此時她也沒有足夠的距離去閃躲楚俊風的目光。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莫西北這樣告訴自己,然而,然而,此刻心裏卻偏偏有另一個自己,那個被自己稱為直覺的另一個自己,在慫恿著信他這一次,就這一次了。


    幸好楚俊風並不再說什麽,隻是收回手,安靜的坐在對麵,一杯複一杯的飲著酒。


    十六年以上的女兒紅,酒香清醇,莫西北並不貪杯,此時卻也被酒香所引,忍不住喝了一口,正琢磨著該說點什麽,遠處巷子裏,卻已有腳步聲雜亂的傳來。


    她同楚俊風一時都忍不住看向窗外,當然,來人距離尚遠,根本還看不到人影,隻是耳朵已經及時向主人匯報了情況,外麵來的人總有百十號,腳步聲輕重不一,顯示來人武功深淺程度各不相同,而呼吸聲也不同,顯示他們分別來自不同的門派,該是命案發生後,清點人數,發現了她同他不在,大約也問了田心,才尋到了這裏罷。


    等到紛雜的腳步聲傳到樓下,莫西北已經就勢喝了半壺酒下肚,臉上微微露出淡淡的紅來,再待一眾人上到樓上,她才微微搖晃著站起身。


    “莫公子真是好興致,夫人還沒娶進門,就迫不及待的到這煙花之地來享受齊人之福了。”走在最前麵的是慕容鬆濤,此時眉毛微微皺著並未開口,倒是他身後有人不冷不熱的,一上樓來就冒出了這樣一句話,酸味濃重。莫西北側了側頭,說話的人她有些印象,是傳說中求親被拒的青城弟子薑傑。


    “嶽父大人好。”莫西北一笑,一揖到地,然後起身抬頭,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道,“如此良宵,各位不休息備戰,怎麽倒都來了這裏?”


    “我還沒有問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你讓我雲兒的臉麵往哪裏放?”慕容鬆濤眼睛一瞪,聲音不怒自威,壓住了身後的竊竊私語。


    “回稟嶽父大人,這裏是個喝酒的好地方,清淨人又少,楚大俠約小婿在這裏飲酒論劍,聽個曲子,不過圖個風雅而已。”莫西北說得很平淡。


    “風雅我看未必,風流倒是真的,不過聽聞莫公子本來就是開妓院的出身,認為這裏風雅,也是難怪了。”薑傑的聲音又起,極盡嘲諷之能事,莫西北心裏暗歎,難怪這家夥多次求親不果,如此沉不住氣,誰家好女兒願意嫁給這樣的人呢。


    “傑兒不得胡言。”青城派掌門柳如塵本來一直站在人群中,等待看熱鬧,這時聽自己的徒弟妒火中燒,不知不覺就把話題岔開太遠,連忙出聲製止,今天晚上出了命案,方才清查,各派的人都在,唯獨少了莫西北跟楚俊風,莫西北的丫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子為什麽不在房間裏,楚俊風的書童雖然氣定神閑的說出他們在這裏飲酒,但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上麵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弄好了可是一箭雙雕,不僅莫西北和楚俊風倒黴,就是慕容鬆濤也脫不了幹係。


    “是呀,我本來就是開妓院的出身,這也不是秘密,職業是不分貴賤的,不過是分工不同,能分出高低貴賤的是人的心,遠的不說,就是本朝,太祖皇帝當年不也做過叫花子、當過和尚嗎,聖人也說英雄莫問出處,當然,這樣深奧的哲理,原也不是狗熊麻雀能夠領悟的,薑公子有此一說,也不奇怪。”莫西北當然也不傻,所以並不肯放開這個話題,瞟了一眼薑傑又道,“佛說,心淨則淨,心髒則髒,我和楚兄看這裏清淨自在,薑公子看這裏是紅塵煙花之地,這又有什麽辦法?”


    “你——!!!”薑傑直聽得跳腳,卻被柳如塵一個淩厲的眼神壓住,一旁,慕容鬆濤這時才說,“西北,你同楚大俠整晚在此嗎,出門怎麽也不說一聲,就連你的丫頭也不知道你的去處?”


    “嶽父大人您有所不知,這個原不該說,不過嶽父問起,這個……小婿也就不好隱瞞了,實在是連雲和我一道走了幾日,她們女人相處更容易,什麽話彼此也不隱瞞,雖然我是心淨則淨,但我那丫頭卻未必這樣想,她急著在未來夫人那裏有所表現,萬一添油加醋,不是徒惹麻煩,加上晚上喝酒也不算什麽大事,主子去什麽地方,原也不必向丫頭交代不是嗎?”莫西北滿臉無辜,楚俊風也向慕容鬆濤道,“慕容前輩,這都是晚輩的過錯,晚輩也隻是想找個清淨的地方和莫兄討論武學之道,因為對城裏不了解,打發了田心到處一問,知道輕塵居是河南府晚間最雅致的去處,一時未及多慮,就相約而來,不想如斯小事,卻驚動了這麽多江湖前輩和朋友。”


    “你們年輕人,在什麽地方喝酒聊天都是小事,”慕容鬆濤手一擺,”隻是今夜實在出了大事,各處一看,隻缺了你們兩個人,你們一個是我邀請的貴賓,一個是我的準女婿,老夫總要給江湖朋友一個交代的。”


    “出了大事,什麽大事?”莫西北同楚俊風都是一愣,連忙問。


    “少林派的弟子劉一舟被人殺死在邙山下,兩位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在這裏惺惺作態呀?”見眾人都不出聲,反而有幾個人略有鄙夷的瞥向自己的徒弟,柳如塵忍不住冷冷的發問。


    “現在知道了,被誰殺的?”莫西北點頭,看了一旁的楚俊風一眼,然後問。


    “這還要請教兩位才知道。”薑傑接過師傅的話頭。


    “問我們?薑公子的話越發奇怪了,你殺人之前也沒有同我們打招呼,這時卻叫人來問我們?”莫西北冷笑,“這是什麽道理?”


    “誰說我殺人了?”薑傑急了,“人人都知道,我根本不是劉師兄的對手。”


    “哦,原來你不是人家的對手,那就是說,如果你是他的對手,你就準備殺了他了?”莫西北接茬,心裏偷笑,說起這種胡攪蠻纏不講理的本事,她與生俱來,誰怕誰呀。


    “你——!!!”薑傑手按劍柄,就要動手,卻又被柳如塵按住,“傑兒,各位前輩都在,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退下。”說完徒弟,柳如塵轉頭,“莫公子如果沒有殺人,又何必這樣急著往我這傻徒兒身上推脫?”


    “柳掌門的話,讓晚輩越發的不懂了,按您的推理,如果您沒有殺人,又何必和徒弟異口同聲的硬要我說誰殺了少林派的朋友?”莫西北眼珠滴流一轉,“或者,您不僅想誣陷於我,還想陷我嶽父於不義?”


    “好了!”莫西北話音一落,柳如塵的臉就已如她所願的雪白成一片,而半晌未出聲的慕容鬆濤也適時的出聲,製止了這場可能會演變成長篇辯論大會的爭執,“北兒,你怎麽同前輩如此說話,柳掌門統領青城派多年,是江湖上有名的俠士,怎麽會誣陷你,又怎麽會陷為父於不義,方才都是誤會,你還不向柳掌門道歉。”


    慕容鬆濤話一出口,在場的眾人也就都聽出了門道,莫西北在他口中成了北兒,他自稱為父,自然已經是在眾人麵前表明了態度,雖然尚未與自己女兒成親,但是他已是把莫西北當成兒子一樣看待,父親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兒子,而他讓莫西北道歉,也不過是給柳如塵一個麵子,讓他下個台階。而柳如塵也明白,莫西北能一口道出了自己的心事,慕容鬆濤自然也能,這時怕是對自己反起了疑心,今天的事情他原是知道,是自己的徒弟想渾水摸魚,出出從前的惡氣,沒想到自己這寶貝徒弟平時看起來百精百靈,遇到大事卻弄成偷雞不成,不僅蝕了米,還被雞反啄了一口的情況,心下隻覺得晦氣,又想到自己那個寶貝徒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免回身,狠瞪了薑傑一眼。


    莫西北大獲全勝,上前笑嘻嘻的給柳如塵道了個看起來非常誠懇的歉,一時卻瞥見一直站在一旁看熱鬧的楚俊風,心裏又懊惱起來,暗罵眼前這個家夥狡詐奸猾,非常可惡。


    回到慕容山莊時,劉一舟早被人抬了回來,就放在大廳當中,他身上兩處劍上看起來也都平平無奇,不能分辨是什麽門派的路數,而大廳之上,能在劉一舟不知不覺間出劍傷他的人雖然不是特別多,但為數也實在不少,眾說紛紜是不可避免,這一吵,就足足折騰到了天亮。比武還要繼續,慕容鬆濤於是站了出來,表示自己一定盡力調查,給大家一個交代,請大家回去休息片刻,準備今日的比試,此話一出,有心的人馬上退走,全力鬧事的人都是渾水摸魚的主,見人一少,生怕顯出自己,也都走了,片刻之後,也隻剩少林派的人還在廳上。


    莫西北是最早離開的人,她心裏疑惑良多,隻是沒有找到一個正確的思考方向,大廳裏人多嘴雜,直吵得她頭痛,不過因為慕容鬆濤沒發話,她也不好就離開,是以,一聽說可以回去休息,就第一個轉身回了住處。


    因為劉一舟的意外遇害,各派眾人都忙碌了半宿,比武最終還是決定延遲一天繼續。莫西北樂得呆在屋子裏睡覺,卻不知,中午時,少林派就提議,來此參加比試的英雄豪傑們都住到慕容府來,雖然擁擠些,但是便於彼此照顧,言下自然也有互相監督的意思,總之,是以免再遇不測。


    所以,莫西北在睡夢中,就被窗外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驚醒。紅綠彼時正在窗前的桌子上核對四樓快馬送來的這一個多月的往來賬目,聽到有人敲門就去應門,門一開,進來的卻是楚俊風和田心。


    “你們怎麽來了?”莫西北在睡覺,紅綠自然擋著門不放他們進來,盡管楚俊風的笑容對她非常有殺傷力。


    “哦,慕容盟主說,這幾天恐怕會再有人遭遇不測,為了防範於外一,江湖朋友都住進了慕容府,房間不大夠,隻能兩個人一間,我估計莫兄未必願意和陌生人同住,但是房間確實有數,隻能和他將就擠幾天了。”楚俊風說話的時候神情懇切,嘴角掛著柔和的笑容,紅綠不是頭回見到這樣溫柔的笑,但是也覺得頭一陣的發暈,不過她清醒得很快,因為莫西北已經迅速坐起身,目露凶光。


    “如果是要兩個人一間,還是我和少爺一間,您和田心住我先前那件吧。”紅綠不懂,決定堅決不讓開房門。


    “紅綠姐姐,我家小姐讓我來請你暫時和我們住幾天,小姐說,這裏都是大男人,你一個姑娘家多有不便,快拿了東西跟我來吧。”僵持間,慕容連雲的丫頭婉兒卻走進了小院,不由分說,拉起紅綠就走。


    眼看著田心放下一個包裹,出了房門也去找自己的屋子,莫西北隻覺得頭大如鬥,嚴重的覺得自己被耍了,“我不怕遇到不測,所以我決定搬到客棧去住。”這是她想到的惟一的辦法,隻是,不等她走到門口,一條手臂就擋在了前頭。


    “你要幹什麽?”莫西北退後一步,冷眼看過去。


    楚俊風似乎沒料到莫西北反應這麽大,半天才略為尷尬的放下手臂說,“加強防備,恐遭不測未必是真的,讓大家彼此監視,互相存著懷疑怕才是真的,昨天夜裏的事情本來就很麻煩,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堅持搬出去,無端惹人懷疑嗎?”


    “可是我生來就睡慣了大床,不能和人同睡。”莫西北瞪大眼睛,想出了一個理由。


    “沒關係,我不大挑睡覺得地方,兩個男人擠在一張床上本來也很奇怪,我打地鋪好了。”楚俊風點頭,指了指地上,表示這樣就沒問題了。


    “我晚上經常起夜,那個——你睡地上,黑燈瞎火踩到你多不好意思。”莫西北轉身走了幾步,又想到一個說辭。


    “我夜裏睡得都很淺,何況練武之人,聽覺還是不錯的,如果聽到你起夜,我自己會小心躲閃,絕對不會耽誤你的腳落地。”楚俊風微笑,眼神純淨絲毫沒有什麽戲虐的表情,偏偏說的卻是讓莫西北哭笑不得的話,仿佛人一拳揮出去,卻打進了棉花堆裏,無處著力,懊惱已極。


    “我夜裏睡覺最怕聲響,所以,如果你晚上睡著打呼嚕,呼吸的聲音太大,還有,老翻身的話,就會影響我睡覺,要是我睡不好,我就不大能控製自己晚上的舉動,難保證不把你仍出去。”莫西北又想到了第三條理由。


    “這個你放心,第一,我晚上睡覺從來就不打呼嚕,第二,我的呼吸聲也不大,第三,我練功時早就習慣了一個姿勢到天亮,所以翻身的問題基本也就不存在,自然,你晚上就可以安靜睡覺,當我不存在好了。”楚俊風答得飛快,仿佛背答案一樣流利。見莫西北瞪他,隻得揉揉額頭,滿臉無辜的說:”莫兄,其實幾天之後你和慕容姑娘洞房花燭夜,到時候兩個人……”後麵的話沒有說,隻是眼睛裏掩飾不住的笑容說明了一切。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莫西北立刻懊惱,很想一巴掌打過去,隻是眼前這人,偏偏膚白如玉,目如朗星,俊逸非常,她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好應該打在什麽地方,於是暗歎數聲紅顏禍水之後,終究作罷。


    和自己想的一樣,到了晚上,睡不著覺,不停翻身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莫西北自己。


    從現代到古代,她弄不清自己究竟穿越了多少年,但無論時間和空間如何變化,有一點是始終沒有改變的,就是她的屋子裏從來沒有睡過第二個人。對於一個習慣了獨居的人來說,靜夜裏,房間內即使再輕微的呼吸聲也是讓她所不能夠容忍的,何況,睡在自己咫尺的,還是一個男人,一個俊美卻讓人無法看透的男人。


    當然,楚俊風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為什麽從來就沒有人認為莫西北是女人,難道就因為他的生意做得比任何一個男人都好,因為他的武功比絕大多數男人都高,因為他的性情比任何女人都爽朗,因為他敢上武林盟主獨生女兒的招親擂台?


    她為什麽不可能是女人,楚俊風想著,那樣的手,他握過,雖然指尖和虎口因為常年握劍而有薄薄的一點繭,但是那不影響她整個手的光滑細膩、柔弱無骨;船上遇襲之前,他們還曾頭並著頭躺在床上,雖然是被天蠶絲所縛,生死一線,但是,那淡淡的香縈繞在鼻尖,徘徊在四周,那分明不是一個男人會有的味道,眼睛有時候會欺騙我們,但是,鼻子不會。


    “你睡不著嗎?”在莫西北翻第n次身時,楚俊風忽然用極輕的聲音問她。


    “我睡著了,不是讓你不要出聲。”莫西北用被子蒙住頭,悶悶的回答。


    “那好吧,是我睡不著,聊幾句怎麽樣?”楚俊風認識莫西北時間不長,但是根據他的分析和觀察,睡眠不充分,會讓眼前這人極度焦躁兼暴躁,隻是他也不得不冒險叫醒她,因為,一個人在自己耳邊不停的製造聲響,對他本人而言,也很痛苦。


    “說什麽?”莫西北自己對著自己嘟著嘴,氣哼哼的應著。


    “說說你對慕容姑娘的期許啊,她要做你的妻子了呢。”說罷,楚俊風竟偷笑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未婚妻而已,不做準的。”莫西北坐起身很想飛一拳到楚俊風身上。礙於距離,隻有作罷。


    “未婚妻?這個詞倒新鮮。我剛才隻是想到有洞房可鬧,覺得很有趣,到時候無論怎樣,你可不能著惱。”楚俊風微微低頭,用力控製正在上揚的嘴唇,不過不太成功。


    “如果你特別想笑的話,就笑出來吧,我無所謂的,你這樣憋著會受內傷。”莫西北一直留意楚俊風的神情,沉思片刻就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也猜到自己的舉動大概是讓眼前這個聰明人起了疑惑,疑惑就疑惑吧,莫西北想,他整個晚上話裏有話,步步進逼,不就是想證實他自己的想法,反正自己本來就不是男人,怎麽偽裝,也不可能沒有絲毫破綻,早被揭穿反而好。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笑的,睡吧。”莫西北沒有想到,自己的話說完後,楚俊風的笑容反而一滯,淡淡的撂下這句話後,徑自翻了個身,背朝著自己,片刻後,呼吸漸漸輕緩平穩,居然睡著了。


    “怪人。”她無聲的吐出這兩個字,也重新拉好幔帳,躺了下來,幾步遠的地方呼吸聲依舊,多聽一會也不覺得特別幹擾睡眠,隻是,這一覺她卻始終難以酣沉入夢,楚俊風的呼吸聲仿佛是不經過耳朵,便直接落入心裏一般,每一聲,都壓得她的心一陣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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