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櫻吃驚地捂住了嘴巴,全詠德那可是京都有名的百年老店,茶點用料足,味道好,賣相?精致受到成千上萬食客的喜愛,聽說全詠德裏麵的一個師傅還?曾參與過國宴的製作,手藝水準相?當的高。但?也?正是這原因全詠德的茶點往往供不應求,食客人往往都要早早五點的時候到店外排隊。明櫻也?曾和黃月瑩排過一次隊,足足排了三個多小時才買到,卻不想一向傲嬌的全詠德卻直供梨園,果然有錢人的生活是她難以想到的。


    明櫻拉開左側的椅子坐下,梁珩坐於她對麵。


    茶已泡好,明櫻見梁珩提起茶壺往茶杯內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聞之心曠神怡。梁珩把倒好的那杯茶放於她麵前,明櫻不自?覺地小聲說了聲謝謝,卻又覺得?兩人間不必如?此客氣,她抬眸間與梁珩含笑的眸子相?對,從他的眼裏她也?看?出他覺得?她太過於客氣了。


    明櫻這也?沒?法,從小到大培養起的待人接物的禮貌性,一時間沒?法更改過來。


    明櫻舉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入口甘甜,回味無窮。她平日裏喝茶的次數極少,一來好品質的茶葉較貴她買不起,二來也?沒?有喝茶的習慣,但?如?今以她外行人的眼光來看?,她現在喝的茶的品質應是上乘。她對茶的認知知之甚少,喝不出是何種茶葉,便好奇心旺盛地問梁珩:“這是什麽?茶?”


    “武夷山大紅袍。”


    “很貴是不是?”


    明櫻這一句話惹得?梁珩笑意連連,他說:“那肯定?貴。”


    梨園向來隻接待有錢有閑的主兒,這些主兒對入口的東西品質要求很高,為了服務好這些主兒,梨園內上至環境裝修,下至準備的茶點茶水都頗為用心,選的都是極好的。


    明櫻又問:“那天在你?家時我們?喝的是什麽?茶?”


    “信陽毛尖。”


    明櫻這次不再問這茶貴不貴了,因為梁珩用的東西都是極貴的,他向來不會虧待自?己。


    “怎麽?對茶感?興趣起來了?”梁珩指尖握起茶杯喝了一口問道。


    “我對自?己未知的事情都感?興趣。”


    明櫻已把茶水喝了半杯,她把茶杯擱下,拿起擱置在一旁的筷子夾起一個桂花酥,桂花的香味溢滿舌尖,她滿足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幸福得?不像話。


    果然還?是記憶中的味道。她仍然記得?黃月瑩第一次帶她去全詠德買茶點的情景,那還?是她獲得?了全校舞蹈比賽第一,黃月瑩準備了兩個折疊椅子,早早就拉著她到全詠德的大門?口排隊,她們?到的時候隊伍已排至快到馬路邊,黃月瑩拉著她一路坐又起,起又坐,終是買到了全詠德的茶點,她們?甚至都沒?拎回家,站在京都繁華的一處街角處就打開了包裝,黃月瑩拿起一個玫瑰酥放入明櫻口中,問她好不好吃,明櫻想也?沒?想地就說好吃。


    那時真的好幸福啊。


    然而茶點仍然是那個茶點,身旁陪著她吃茶點的卻不是黃月瑩了。


    梁珩見明櫻本幸福得?眯起的眼睛忽而失了光亮,變得?暗淡無光,他的食指手指在她臉頰上輕勾了一下問道:“為何神色如?此失落?”


    明櫻不想把好好的氣氛弄得?悲傷起來,便沒?把自?己媽媽的事情再說出來。而且梁珩又不是醫生,說給他聽也?無濟於事。明櫻轉話說:“我好久沒?吃了,有點懷念。”


    “那便多吃點。”


    明櫻點了點頭,她果真又吃了很多,嘴裏甜膩,用一杯茶水才壓了下來。果然再好吃的東西若吃多了會膩,還?是適可而止才會念念不忘。


    等她擱下筷子時,梁珩忽而對她說:“坐來我這邊。”


    第三十九章


    包間內的椅子是靠背長椅,就算坐三個?人都綽綽有餘,更何況隻坐明櫻和梁珩兩人。


    明櫻坐到了裏側的位置,裏側的觀看視野更佳,梁珩特意?起身讓她坐進去?的。此時他的手臂正搭在她的肩膀上?,明明可容納三人的寬敞空間,兩人卻僅坐一人半的位置,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


    明櫻對這樣的親密距離已略有些習慣,沒如原先那般臉紅心跳得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她左側手臂搭在窗欄上,視線好?奇地往下看,落至對麵的劇台上?,劇台上?已擺好?了場景道具,兩側是吹拉彈唱配背景音的參劇人員。


    “這是要開始了嗎?”


    這還是明櫻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京劇,驚奇又新鮮感十?足。說起有點慚愧,京劇乃是國粹,她活到如今卻才第一次看。


    梁珩的目光也往下看了眼,判斷道:“應該是。”


    明櫻轉回身,突然問梁珩:“你幾?歲時開?始看京劇呀?”她忽而就好?奇起他?愛好?的起源時間,想要從中?了解到他?往昔的生?平,透過這個?生?平又了解他?這個?人。


    是的,她想要了解他?,想要知道她未曾參與的歲月裏他?都在做什麽。


    梁珩沉思片刻,說:“很小的時候。”


    “多小。”


    “幾?個?月。”


    “幾?個?月?”明櫻低喃著這三個?詞語,她問的是他?幾?歲,他?回她的是幾?個?月,比她以為的還要更早些接觸京劇。她又問他?:“為何會這麽早?”


    那時他?會走路了沒?


    “我母親極愛京劇,我自出生?後她便抱著我去?聽曲兒,久而久之我也喜歡上?了這曲兒。”梁珩開?口的聲音不急不緩,慢條斯理,這樣的說話節奏聽來極為舒適,他?的音色也極好?,若去?做配音演員應是很受歡迎。


    明櫻輕輕哦了一聲不敢再問下去?。她甚至如膽小鬼般聽到他?提起他?的母親都有種恐懼之感。她像是存於陰暗處的老?鼠,不敢也不想聽到關於他?母親的任何事情,因為她害怕看見豪門裏的貴婦對她露出鄙夷的神情,更害怕她會抽出一張支票扔到她的身上?讓她離她兒子遠一點,說她配不上?她兒子,連提鞋都不配。


    明櫻被自己腦中?想象出來的場景嚇了一大跳。十?九歲的小姑娘處理自己學業上?的問題都尚且焦頭爛額,怎麵對得了這樣年歲的八麵玲瓏的豪門貴婦。不過她轉念又一想,她的層次級別不夠,許是連見這樣的豪門貴婦一眼都是奢侈。


    她微微抬起了下巴,唇印在他?的唇上?,極其?想驗證眼前這個?人是真?的。她內心忽而缺乏安全感,這令她焦躁與驚恐。


    梁珩被她親得愣了下,他?微微張開?嘴任由她放肆,聲音含糊地問她:“怎麽如此急切?”


    “我想親你。”此時的明櫻大膽而熱烈,十?九歲的小姑娘根本藏不住事,更何況現在她內心還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時候。


    梁珩神情放鬆下來,他?雙手摟住她的腰把?她壓進懷裏,享受著她的主動與熱烈,兩人接了一個?很長的吻,吻到明櫻都聽到了劇台上?開?演的聲音,但兩人仍然一直吻得熱烈又忘我。


    明櫻臉紅撲撲地移開?了唇,她的嗓子又有了冒火的感覺,她趕緊倒了一杯茶水才把?這火壓下去?。


    她手肘半壓在窗欄上?往下看已經開?場的劇目,劇台上?標出了劇目的名字《霸王別姬》,這是個?經久不衰曆來受到好?評的劇目,真?如梨園老?板秦華說的那樣,他?們今兒來對了。


    明櫻對《霸王別姬》這名字深刻還是在看到那部同名的電影,電影裏的兩個?主角段小樓和程蝶衣也是從事京劇的行當,兩人自小一起長大,程蝶衣因瘦小柔弱多受欺負,段小樓對他?多加愛護,程蝶衣心中?便也生?了不一樣的情愫,台上?他?們一個?是霸王,一個?是虞姬,愛得熱烈又難舍難分,但台下的他?們注定不能在一起,這是一場悲劇,讓人惋惜。


    明櫻看了一會,轉頭問梁珩:“你看過《霸王別姬》這部電影嗎?”


    他?三院中?好?像有一個?私人影廳,他?們那天本打算在影廳內看幾?部片子的,但由於美國總部公司出事,兩人隻能暫擱計劃,匆匆分別。


    “看過,很悲的一部電影。”梁珩中?肯地評價道:“它的悲在於主角的無?力感。”


    明櫻點點頭,她很喜歡他?的評價。


    她忽而又記起了裏麵程蝶衣對段小樓的話語,便慢慢念了出來:“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差一個?月,差一個?時辰,都不是一輩子。”


    梁珩注視著她說:“這句話更悲。”


    她也覺得是。


    也許他?們兩人也是悲的。


    天然的階級差距讓她時常也感覺到一種無?力感。這種階級雖看不見摸不著,但他?給她的無?限支取額度的黑卡,一百二十?萬的防藍光眼鏡無?時無?刻地不在提醒著她這種階級差距是有的,甚至隔著銀河那麽大的鴻溝。


    明櫻暗暗壓下這種悲傷的情緒,又樂觀起來,管它那麽多呢,及時行樂最為重要。她的臉上?又重新揚起了笑容,興致勃勃地把?目光投射到劇台上?,邊看著邊問梁珩:“這京劇中?的角色都有哪些呀?”


    “生?、旦、淨、末、醜。”


    明櫻抬手指著劇台上?難舍難分的霸王和虞姬,頗有種好?學生?學習的範問梁珩:“那他?們兩個?分明屬於什麽角?”


    “虞姬是旦角,項羽是花臉霸王和武生?霸王兩種,若是花臉霸王便是淨角,若是武生?霸王便是生?角。”


    “好?複雜。”明櫻說。


    梁珩笑了笑,極有耐心地對她說:“我給你慢慢講。”


    他?沒嫌棄她的淺薄與無?知,而是說慢慢給她講,他?的神色是如此的溫和,目光是如此的溫柔,直教她差點溺了進去?。明櫻頗為恃寵而驕地說:“那我慢慢聽。”


    兩人把?目光又落於了舞台處,兩人邊看邊說話,每出來一個?人物梁珩都會給她講解這人物在京劇中?所屬的角色身份,他?講得細致又通俗易懂,明櫻這從未看過京劇的人覺得此次之後隨便拿點知識出去?都能糊弄人。同時也明了京劇為何為國粹,它的美感要慢慢品味,懂它的人自會愛得狂熱,愛得癡迷。


    每當梁珩說話的時候,明櫻總會習慣性地轉回頭,雙眸認真?地看著他?講,她初見他?時以為他?隻是有錢,卻不想他?在某些方麵的學識如此淵博。若他?不是商人,去?大學裏麵謀個?大學老?師當當應是易如反掌。


    明櫻又發現了梁珩一些好?玩的習慣。


    若劇台上?表演到他?極喜愛的片段,他?擱置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會輕敲,似入了迷般,他?的麵色陶醉,間或跟著輕哼幾?句,他?輕哼的時候隻是喉間過了聲,並未張嘴唱出來,含糊卻異常好?聽。


    明櫻看得新奇,又好?奇心過盛地問:“原來你也會唱呀?”


    她之前聽過他?唱的《清平調》中?一句話,他?唱的時候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閑適又風流,與他?平日裏給人的溫和儒雅的一樣完全不同,卻又仿佛溫和儒雅隻是他?示人的麵具,而閑適風流是他?的本色。


    梁珩曲起手指在她麵容上?滑了滑,說:“我聽了那麽多年若是還不會唱的話,該是都白?聽了。”


    也是,他?那麽聰慧之人,京劇又是他?極為喜愛的事情,別說會唱一兩個?片段,就是他?上?台去?唱她都不會感到奇怪的。隻是他?身份地位擺在那裏,他?隻會是在包間內聽的人而非唱的人。


    “我想聽你唱幾?句。”明櫻覺得她自己越來越過分了,竟然敢對梁珩提出這樣的要求,把?他?看作唱曲人般要求他?唱曲兒給她聽。許是他?平日裏對她有求必應給她順竿子往上?爬的膽量,她這話無?異於在老?虎頭上?拔毛,雖然這老?虎平日裏脾氣極好?,但也不可改變他?是山中?之王的的身份。


    果然她這話一落梁珩愣了下,他?垂眸看著她的麵容說:“想聽什麽?”


    明櫻心裏已經犯怵了,她本以為他?會拒絕她,不想他?不但答應了她無?理的要求,還任她點曲兒。但明櫻卻是不敢隨意?在老?虎頭上?拔毛了,適可而止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你唱什麽我便聽什麽。”明櫻終於善解人意?了起來。


    “那就現在演的這個?曲兒?”


    “可以。”


    明櫻曾聽過一句話,命運的饋贈都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她不想這句話印證在了她的身上?。她就說他?這般高高在上?的人為何會任由她支使,原是需要她付出代價的。


    他?麵色正經又嚴肅地哼著晦澀難懂的京劇曲調,手指卻在她那處肆意?,她雙腿上?的黑色絲襪早已脫了下來放在包包裏麵,這方便了他?,他?的手指毫無?阻隔。


    明櫻手指捏緊桌沿邊,她神色緊張地往包間關著的門望去?,生?怕有人會突然進來。


    梁珩停住了輕哼聲,對她說:“放心,梨園裏的人不會輕易推開?客人的包間,若有事真?找來,也會敲門。”


    明櫻緊張的心輕輕回落了些,她的目光又三百六十?度在包間內巡視,梁珩便知她在擔憂什麽,又說:“為了尊重客人的隱私,梨園包間內是不裝攝像頭的。”


    明櫻終於鬆了口氣。


    原是這樣,怪不得他?會如此的放肆。


    他?們所在的是二樓,對麵是高高的青瓦白?牆,他?們靠窗而坐,窗戶極高,幾?乎擋到了胸前的位置,這也方便了梁珩的肆意?妄為。


    明櫻之前是欣賞過梁珩的手指的,細長又骨節分明,像是上?帝的得意?之作,那時她還在想這是極符合彈鋼琴的手。她喜歡被這樣的手牽住的感覺,緊緊的,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也喜歡他?的指尖曲起在她臉頰上?逗弄的感覺,她能更清晰地感覺到他?手指骨節的觸感,但她卻是沒想到還能換種方式更直觀地感覺到他?手指的觸感。


    那樣的直接,絲毫不手下留情。


    劇台下已經演到了項羽因狂妄自大輕敵被劉邦打得連連敗北,他?與虞姬陷入絕境當中?,毫無?出路,唯有死是最佳的選擇。劇台上?虞姬的聲線哀淒,即將奔赴自刎的死路,項羽雖舍不得相伴已久的美人,但他?已是自顧不暇,更無?法護住她。


    明櫻的額頭上?冒起了源源不斷的熱汗,她牙齒緊咬,眼眸緊盯著劇台上?,想試圖忘記身上?的感覺。


    她的耳邊忽而聽到一句低嚀的京劇唱腔,那是梁珩的聲音:“漢兵已略地,四麵楚歌聲。”


    他?唱到“地”的時候聲音悠長似連綿不絕,她知道這是京劇的特殊唱腔,剛才他?給她科普過。她像是他?所唱的曲兒裏的城池一樣,四麵楚歌,毫無?招架能力,隻能任他?肆意?妄為。


    在某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差點要死在他?的指下。


    第四十章


    劇台上劇目已經結束,全體參演人員一起出現在劇台給觀眾謝幕,偶聽間一兩聲從隔壁包間內傳來的鼓掌聲音。


    為了方便包間內的客人們觀看劇目,每間包間的窗戶都是開著的,能聽到隔壁的掌聲不?足為奇。明櫻無?比慶幸在剛才臨上頭的時刻她咬住了嘴唇沒發出奇怪的聲音來,要不然她此刻定是無麵?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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