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蓋過她們讚歎聲,男生討論遊戲聲音更大。


    本來應該互不幹擾,這下成了比較場, 隻有倪南專心看, 眼睛不敢多眨盯著屏幕, 眼睛如畫筆,在空白紙上臨摹一遍又一遍的周青山。


    嘈雜越大,老孟來得越快,厚實老繭的手掌猛拍門。


    “吵什麽吵!整棟樓就你們聲音最大,尤其後麵兩排,那些女生,都圍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回自己的位置!”


    倪南坐在第一排,老孟站到講台上,後麵講的每一句話她都感覺掃過自己,如坐針氈在位,倪南羞愧垂下頭,薄麵皮紅透。


    “別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老孟的聲音跟京城的電話疊合,倪南呼吸一窒,抿著唇半天講不出話,他知道了什麽?這通電話又是想告訴她什麽?


    倪南反複深呼吸,做足了心理預設,出了聲。


    而那一聲沙啞氣息不穩的嗓音將倪南所有心理防線打破,潮水湧來要將她吞沒,她憋住氣,遁入水底。


    疏遠客氣的稱呼,倒像是成年人的再度重相逢,不失體麵。


    白哈巴晴,京城雨。


    潮濕雨天裏澆不滅晴,殘碎縫補的一塊草,揪起又鬆下,倪南短暫坐人間,度幾個春夏秋冬,萬千滄桑湧心頭,她如同缺氧的金魚需要氧氣,張嘴大口呼吸。


    曠野自在的風澆濕她的淚眶。


    沙啞帶著幾度哽咽的聲音同風一起落下。


    “你的青春我來償還,別找別人。”


    還回去的那本本子是記有周青山手表丟失小秘密的筆記本,她窺見他一個秘密,畢業時還一個秘密。


    倪南的淚再也止不住往下落,講不出話給不了回答,思緒一團亂。


    末頁的句子被知曉的概率比那封信還小,從來沒有想過被知道,也從不奢望。


    他看見了晦澀青春,看見她的追逐步伐,他說他要償還,倪南在電話這邊搖頭,腳邊的草被拔禿。


    得不到她的回答,一杯酒發揮到了滿腔醉意,失控到不像他自己,周身嘈雜皆與他無關,他隻願意聽見她的聲音。


    “倪倪,我還能叫你倪倪嗎?喜歡我那麽久為什麽不說,要一個人獨自把這些苦承擔?”


    細碎抽泣聲融在雨滴裏,周青山心一窒,生鏽的刀刃鈍力也能傷人,望著窗外下不停的雨,電話那頭細碎抽泣聲,緩遲的力刀刀致命。


    倪南眼睛酸得要命,淚模糊了視線,白樺林綠意盎然落在眼裏仿佛一片白茫,蜷曲的手指捏緊拔起來的草。


    “不……”抽咽再次頓住,她穩住呼吸,“不苦的……”


    暗戀的貪欲在佛前曝曬,她心甘爭一個不死不休也不願就此離別。


    停頓的話語攥緊周青山喉嚨,讓他差點喘不上氣,聽她說完,那道力鬆開,給予他十足的氧氣,周青山明白了她話的餘地。


    暗戀不苦,是她心甘情願,哪有說苦的資格,酸澀擠滿眼眶她也不說半分,埋在心裏,誰也不知道,隻有風知道。


    畢業同學錄有人借此告白,互贈的畢業禮物是一封珍貴情書,倪南在附中走廊停駐,看有情人終成眷屬,落下一滴沾滿心事的淚。


    從前現在都不悔,不覺苦,隻是周青山問起來,是不是高中以前就見過?倪南覺得一絲苦澀,他還是沒有記起來。


    那封信還未能見天光。


    倪南垂下眼,將手機從耳邊拿開幾分,然後又貼耳,咬了下唇。


    “沒有見過,周青山,你——”


    話語戛然而止,手機沒電關機,倪南看著黑屏手機,未說完的話吞回肚子裏,低聲嘲諷笑一聲,看吧,總是如此,在恰當的時候會有不恰當的事突然發生,措不及防。


    周青山,你再記不起來,我就不要你了。


    荒蕪青春不值一提,償不償還不再重要,她不再糾結過去,路在遠方。


    -


    周青山望著突然掛斷的電話出神,腦海在想那半截話之後的話,她想要說什麽?


    江津硯又喝一輪,醉到不省人事,老孟也被人攙扶走,走時拍了拍周青山的肩。


    “人一醉,過往的事情就一下都清晰了,太多細節我就不一一說了,那小姑娘應該真喜歡你,喜歡了你很久。別給我辜負了她哈,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學生,那我肯定還是偏袒女孩子的。”


    走幾步又回來:“對了,我那時候還讓她們別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我現在收回這句話,倪南同學的不切實際會成真。”


    說完醉暈過去,一點給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清醒的同學鬧哄湊上去,探鼻息,還活著,都鬆口氣,找代駕送人回去。


    陸曼來得最晚,包廂裏隻剩周青山跟江津硯,她推門進來就是看見周青山沒骨一般陷在沙發上,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頹靡,眼神迷茫,安安靜靜不出聲在那裏。


    手中的煙點燃,煙灰長沒有掉落,一直往上燃燒,快到頭煙灰將掉時,陸曼過去奪過來。


    “周老板這是喝了多少酒,不清醒成這樣,煙都要燙手了還沒反應。”


    周青山眼珠子轉了轉,眼神有了聚焦,落在陸曼的臉上,聞言,笑了一下:“喝了一杯。”


    “一杯倒?周老板什麽時候酒量這麽差啊?”


    陸曼將煙丟進煙灰缸摁滅,過去推一推江津硯,拍了好幾下他紅成猴子屁股的臉,手腕叮當響落在耳邊,江津硯皺了皺眉轉了邊臉。


    周青山的聲音後響起。


    “今天,今天變差的。”


    陸曼扭頭看了一眼,覺得怪反常,沒有多問,讓他要是還算清醒就過來搭把手,扶一下這個死醉鬼,她嘴裏說著不滿。


    跟十八歲時不要江津硯去管別人的閑事時語氣一模一樣。


    要給老孟辦生日可以辦,邀請必要人就好,那麽多沒必要的人都邀請過來做什麽,她看了一眼名單然後找理由推脫不來。


    扶人進車,江津硯身子一抽一抽,陸曼眼疾腳快把他踹下車。


    “好險,剛洗的車差點被他吐髒。”


    外頭馬路有了積水,江津硯砰一下滾落在地,髒了一身,他似乎覺得快樂,又滾了一下,沒眼看。周青山很想讓陸曼現在開車,不認識外麵這個人。


    陸曼也是這麽想。


    糾結幾秒,打電話給酒店的經理,讓他幫忙拿新衣服和毛巾過來,順便帶個保潔清一下地麵。搞完這些耗了些時間,陸曼扭頭想跟後座的人說點什麽,發現他已經闔眼休息。


    以為他睡了便沒再打擾。


    周青山沒睡,意識愈發清醒,潭柘寺的初遇不是初遇,更早在多久?sd卡損壞,他找不到倪南口中的照片,都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失憶過,去找了醫生,醫生告訴他是沒有記憶損傷。


    為什麽記不起來了?


    醫生說還有一種可能,刻意遺忘回避。


    安靜的車內能聽見均勻呼吸聲,忽然一道低沉聲音倏忽響起,叫人怔住。


    “陸曼,你那個朋友是不是能修複sd卡的數據?”


    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哪個朋友?”


    “高中那個。”


    陸曼嗤笑:“那算什麽朋友,現在不是了,修複sd卡不是難事,對於你周老板而言更加不是難事,找一個會修複的人多簡單,不一定得是他。”


    周青山卻篤定:“得他才能修。”


    陸曼嘴唇張了張,好多話要說,最後都被打斷,江津硯哼哼唧唧在一邊說胃難受。


    醒酒湯早早準備好,阿姨端到周青山麵前,他喝了一口就放下,陸曼今日穿著休閑,在對麵蹺了個二郎腿,手指在鍵盤敲動。


    “聯係方式給我,我去聯係。”


    “沒有。”


    “陸曼,算我欠你個人情。”


    這樣近乎於哀求的話是第一次從周青山口中聽到,陸曼在包廂就覺得他反常,現在更是反常,抬眼不可置信看向對麵,仿佛對麵的人被奪舍一般。


    陸曼:“是因為倪南麽?”


    他沉默作答,陸曼唉聲說:“發你了,別提起我。”


    如果說陸曼誰也不愛,隻愛自己,那這個人能從她愛自己的滿分裏勻去幾分。周青山在一個老居民區的街道找到他,小袋子裏裝著損壞的sd卡。


    拄著拐杖的男人背對卷簾門,一旁小狗汪汪叫,轉身過來,眼角那道疤顯眼,看見來人一笑,似乎早猜到他會來。


    早上電話打來,他就是那樣的語氣,一副猜透的語氣。


    周青山接過他的水放在桌上。


    “我當然會來找你,你把我的卡損壞,不來找你去找誰?”


    “不是故意的——”他停頓,又笑:“是有意的。”


    “別廢話了,”周青山蹙眉,“自己看著修,把以前的照片數據恢複。”


    葉敬拿過桌上的袋子去一邊。


    門鋪雜亂,看起來很久沒打理,能看出店主的頹廢,周青山打量四周,跟一個小黃狗大眼瞪小眼,葉敬總提起過去的事情。


    周青山卻不理會,朝小黃狗招招手,逗狗。


    葉敬抬眼看去,又氣又想笑:“別逗我的狗。”


    “它叫什麽名字?”


    “……慢慢。”


    “哪個曼?”


    “慢慢吞吞的慢,你以為哪個慢?陸曼的曼?不可能。”


    周青山無聲輕笑,他可是沒有提起陸曼。手機恰在這時候彈來陸曼的消息,問起怎麽樣,他回一個在修。


    那邊六個點點。


    周青山收了手機,走到葉敬的旁邊,看他怎麽修複,葉敬笑他怕動手腳刪掉你東西啊?他沒可恥到那個地步。


    等了不知道多久,周青山聽見他說修好了。


    走出老小區,身後風聲吹老樹喧囂,老式自行車摁鈴響,今天的京城是個好天氣。


    蟬鳴聲不歇,要叫穿整個夏。


    周青山看見路邊雜誌攤的一本雜誌,停了許久,老板問他是要買雜誌嗎?他拿了一本付賬,走遠了一些路。


    撥通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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