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日光燈的光線雪亮,推門的人卻並沒有馬上進來,反而是站在門口,身子斜斜的倚在牆上,看著因為驟然射進的光線,而忍不住用手擋住眼睛的涼夏。


    那種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哪怕靜止在這樣光與影的交界處不動,涼夏也能感受到。


    這一瞬間,心裏竟然是百味摻雜,苦辣酸甜的,全都有,全都湧上心頭,她抬頭看著他,他有堅實的背,擋住了門口的光線,所以,她看不清他,看不清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薄唇,也看不清他的下巴他的神色他這一刻目光中的複雜,她隻是看著他,直到他猛然大踏步的走近。


    有一瞬間,屬於他的氣息來得鋪天蓋地,和過去很多次一樣,他不說話,隻是一把抓起她的身子,然後重重的吻過來,沒有憐惜,沒有溫柔,也沒有輾轉的引誘,他隻是他,他喜歡直達目的地,所以,吻她的時候,他永遠會用力的捏她的臉頰,迫使她張開嘴,讓她無所遁形。


    這樣的痛,太多次了,到了最後也就成了麻木,她以為她不會哭了,但是,眼淚還是不受控製的湧出。


    這時她已經被他用力按在床上,視線所及,隻是雪白的天花板,身上的睡衣撕裂的聲音那樣刺耳的傳來,不知怎麽,就讓她想起了魚,小時候媽媽喜歡做魚給她補腦,出了水的魚在案板上徒勞的掙紮,然後賣魚的人用刀哢嚓哢嚓的刮那魚的鱗片,最後是開膛破肚,那樣錐心的痛苦,魚卻隻是不死,它的生命力太頑強了,頑強到還要活著忍受下熱鍋的痛楚。


    胸口猛然傳來陣陣撕裂的痛,她開始又一次認真的想,為什麽就不能痛快的死去呢?


    慕少天的動作,卻毫無征兆的停了,他長久的伏在她的胸口,滾燙的手漸漸降溫,他停了下來,這麽突然的,翻身坐起。


    涼夏沒有動,甚至不去拉攏衣襟,她隻是木然的看著天花板,眼中再沒有淚,隻剩下空洞。


    “該死!”慕少天咒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在罵誰,他飛快的站起身,一腳踹上房門,卻又回到床邊,把自己剛剛丟到一旁的衣服重新穿上,然後,看著仍舊不動的涼夏說,“你的病好了,能關心別人的閑事就是好了,既然好了,還賴在醫院做什麽?”


    回應他的,是涼夏依舊沒有焦點的目光,慕少天一直就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所以他幹脆伸手一把拉起涼夏,替她合攏了撕裂的睡衣衣襟,然後又懊惱的發現,即便合攏,作用看起來也不大。“住這種地方,一身的消毒水味,”最後他還是惱了,幹脆一把將剩下的一塊還掛在涼夏身上的睡衣也撕下來,又脫下自己的外套裹住涼夏的身子,抱起她,轉身就迅速向外走。


    這樣大的響動,早把護士站的人全體吵醒了,隻是慕少天陰沉的目光,讓所有露頭的小女孩都覺得心底一涼,也隻能眼看著慕少天抱起涼夏,幾步消失在電梯口。


    醫院外麵是一片夜涼如水,涼夏的身體在冷風中瑟縮了一下,慕少天抱她抱得很緊,那種溫暖透過他的身體傳到她的身上,她幾乎是本能的,又向他的懷中偎了偎。


    打開車門的時候,慕少天忽然覺得心情好了許多。他晚上有應酬,喝了點酒,陸均衡擔心他飛車,硬叫了小陳來,原本他隻覺得多餘,但是現在看來,倒是個不壞的主意。


    事實上,他到醫院也是突然冒出的想法,他有一個大的樓盤即將破土動工,按照慣例,少不得宴請一下相關的主管領導還有監理人員。當然這樣的場麵根本不必非得他親自出麵,隻是負責這事兒的陸均衡偏偏要拉他去散心,說是海上明珠新來了幾個年輕女孩,都是一等一的嬌俏,有學曆有身材有臉蛋,他最後也就沒有堅拒,這幾天他心情不好,散散也對。


    散心的結果就是胡亂喝了點酒,然後陸均衡安排客人去按摩,又專門帶了幾個年輕女孩過來給他挑。真是都很年輕呢,十八九的年紀,再濃的妝也掩飾不住眼神中的青澀,這時都極近討好的看著他,這些年,這樣的女孩子他見得多了,也就不大感興趣,不過隨手指了其中一個。


    海上明珠自然也有他的專屬豪華套房,房門推開,一股清極的花香就拂麵而來,他的心忽然就靜了。其實他不用看也知道,茶幾上這時必然擺著一束火紅的玫瑰,花是每天更換的,沒有一朵花的一個花瓣是枯萎的,隻是,喜歡的人卻看不到。


    多俗氣的花朵,居然有人會喜歡。


    他一貫是這樣認為的,百花之中,玫瑰最俗氣,因為無數俗氣的人把它信奉為愛情之花,導致它泛濫成災,而所有玫瑰當中,紅玫瑰是俗氣中的最俗氣,而且廉價,廉價到極點。


    但是她卻偏偏喜歡,幾克拉的鑽石也未必能換來她的笑容,但是一朵玫瑰就總是能很輕易的打動她的心。


    其實不必笑話別人俗氣,他才是最俗氣可笑的人,隻因為她說過,希望每天早晨都能看到玫瑰,每天晚上都能在玫瑰花的香氣中入眠,他就讓人在所有他名下的酒店為他預留的房間中都擺上一瓶玫瑰花,紅玫瑰,最常見最普通的那種,他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花要新鮮,每一朵都要盛放著,不能凋謝也不能枯萎。可能很多人都覺得他這個嗜好來得奇怪,就連陸均衡都忍不住問他說,哥,這麽多花,你怎麽就讓人在屋子擺這種便宜貨,和裝修的整體風格都不統一。他是怎麽回答的?好像是哼了一聲,不置一詞,是呀,這樣的話,讓他怎麽說?難道就說,因為她喜歡,因為他想有一天,她能偶然間看到這些花,然後想起她自己說過的話,然後知道,他是真的愛她?


    這樣的話,用槍頂著他的腦袋他也不會說,絕不說,說了才是和他的風格不統一。


    想這些的時候,車已經緩緩開在路上。小陳開車就有一個特點,就是穩重,除非是追在他的車後的時候,速度能接近他的,平時,市區裏,絕對不能期望這車速度達到他能接受的範圍。


    而他似乎犯了一個錯誤,就是上車之後,居然忘記了把懷裏的女人丟到一邊,居然還一直緊緊的抱著她。都是該死的陸均衡鬧的,慕少天想,本來在海上明珠看到紅玫瑰,他心裏已經堵得厲害,偏偏陸均衡送來的女孩還給他玩什麽欲拒還迎的把戲,衣服脫得飛快,躺在床上卻瑟瑟的抖成一團。


    雪白得算不上豐滿的身子,羽毛一樣長而密的睫毛,都在一抖一抖的,落在他眼中,忽然瓦解了他全部的欲望。


    領帶都懶得解,他轉身摔門出來,海上明珠的大廳,陸均衡正在打電話,瞧見他從電梯下來,倒是吃了一驚。


    “那丫頭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放下電話,陸均衡追了過來,偏要笑著問他,“要不我再換個人吧,還早呢,回去也是一個人。”


    “累了,回家。”他懶得理,今天來這裏就根本是個錯誤。


    “回家也不錯。”陸均衡見他臉色確實不好,也不攔他,隻在他快要上車的時候追出來說了一句,“白天我在醫院看見大嫂了,她有個同學生病,還拜托我幫她插隊呢。”


    “同學,她和什麽同學還有來往?”慕少天眉頭一皺,停下腳,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


    “大學同學吧,我聽小護士說,大嫂叫那男的學長。”陸均衡眼珠一轉,下了貼猛藥,果然,慕少天臉色驟然陰沉下來,居然什麽都沒說,就上了車。


    車是小陳開,去什麽地方不知道,不過從海上明珠出門,要是回家就該左轉,陸均衡站在停車場觀察了幾秒鍾,那車出門,卻直接右轉了。嗬嗬,死道友不死貧道,他想,自己這樣是不對的,絕對錯誤,甚至明天早晨大哥知道了真相還得找他算賬,但是,那兩個人別扭到這個份上,他身為兄弟,為了能少看大哥冷眼,興風作浪、推波助瀾一下下,也不是太過分。


    涼夏被慕少天抱在懷裏,他抱得很緊,緊到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她不知道他為了什麽在生氣,也不敢去想他生氣的後果將是如何。她隻知道,自己的心,那讓她時時痛苦得恨不能死掉的心,常常會因為他而在天上和地獄兩頭打轉,上一刻還在地獄,這一刻,靠在他的懷中,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便又仿佛活過來了,又有了感覺,甚至感受到了這種酸澀中的甜蜜,就像在飲鴆止渴,明明知道盡頭是絕望,終究還是不肯放棄過程中這一點點的希望和甜蜜。


    她上麵隻穿了慕少天的外套,這時自然不敢亂動,微微抬頭時,看見慕少天閉著眼睛,不知是睡是醒,心裏就想,如果隻是稍稍動一下,他應該不會注意到。


    於是,她就輕輕動了動,動作輕到好像在他身上蹭了蹭。


    “亂動什麽!”結果,他卻發覺了,眼睛並不睜開,隻是冷聲冷氣的說她,“老實點坐著,不許動。”


    前麵開車的小陳悄無聲息的放下了隔音板,涼夏看見了,一時隻覺得窘到極點,同時也不免暗自想,車裏配備這種東西,究竟是什麽用途呢?


    “讓你不要動,你沒聽見還是沒聽懂?”偏偏,慕少天又凶她。


    “我沒動。”涼夏隻覺得委屈,小小的聲音弱弱的答,她沒動,剛剛他讓她不要動,她就不敢動了,真的。


    “抵賴!”慕少天眼睛猛然睜開,直直的瞪著她,眼中的光芒就如曠野中的星辰一樣閃亮。


    這種光芒,無聲的蠱惑了她。


    車廂內的空間太有限了,所以,她終於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隻有她一個人,沒有別人。車廂內的溫度顯然也比別的地方高,因為,她居然在他從來都是冰冷無情的眼中看到了溫度。


    這樣的對視持續了並不長的時間,慕少天將手指插入涼夏的發中,微微托起她的頭,吻了過去,和方才的強硬掠奪不同,他的唇溫軟,難得耐性的徐徐誘哄著她。這樣的溫存,對兩個人幾乎同樣的陌生,唇與唇相觸的瞬間,都忍不住顫了一下。


    漸漸的涼夏的身子軟了下來,手臂輕輕纏在了慕少天的頸上,慕少天的手也忍不住輕輕探入那原本穿在涼夏身上就格外寬鬆的自己的外套中。


    前麵開車的小陳自然不敢去看後麵發生了什麽,他隻是本能的覺得車廂內的溫度急劇上升,腳下用力踩油門,第一次飛車一般,趕回了慕少天的大宅。


    大宅裏仍舊燈火通明,傭人們聽到車聲都趕出來站在主樓前等著迎接慕少天。涼夏仍舊隻覺得窘,幸好還是慕少天抱著她,讓她可以把頭藏在他的懷中。


    這一夜,居然是難得的溫柔。


    涼夏從來不知道,慕少天也是可以這樣溫柔的,他一直在一點一點的吻她,從額頭開始一點一點的向下,輕盈的力道,讓他的唇經過的地方,全部融成水樣的柔軟。


    等到一切結束,他也極有耐性的沒有起身離開,反而是一直環抱著她,像是在抱一個小小的孩子。


    涼夏開始隻覺得倦,那種倦和平時不一樣,仿佛是從骨子裏透出了一種倦怠,酥酥軟軟的,並不難受。


    “今天你遇到老同學了?”沉默了一會,在涼夏幾乎昏昏入睡的時候,毫無預兆的,慕少天忽然問。


    “王悅然帶著孩子來看病,”涼夏撐著眼皮,想起了下午托陸均衡的事情,“小孩子看病耽誤了不好,我就拜托陸均衡幫了個忙。”


    “這個混蛋。”慕少天立即明白了今天純粹是陸均衡搗鬼,哼了一聲,不去看涼夏眼中的詫異,隻是一把扯過被子,嚴嚴密密的把兩個人果好,沒好氣的說,“看什麽看,給我睡覺!”


    “唔,睡覺。”涼夏在心裏應了一聲,乖乖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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