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看上去像是新蓋的,都是一水三間大瓦房,前後院子都不小,前院有兩棵樹,一棵梨樹和一棵杏樹。門口石凳子旁邊是棵有點年頭的槐樹。


    她正好要去廁所,繞到後院看到一棵桑樹和核桃樹。


    不說別的,單說這幾棵樹,就令景嫻非常滿意。


    他們家估計近十年內,都會住在這裏。5月吃桑葚,6月吃吃杏,八九月吃梨。下雪的時候,坐在屋裏吃核桃,吃凍梨,還能吃杏幹兒。


    這是奶奶還活著的時候,她過的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景嫻回到前院,車子已經開走了。


    她正打算把門關上,旁邊走過來一個婦女,穿著藏藍色的褂子,頭上戴著大紅色圍巾,雙手環胸插在袖子裏。長得一般,皮膚還有點黑,顴骨很高,吊著眼梢,很刻薄的長相,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你是商營長的妹妹呀?長得可怪俊的。我是三營營長吳占福的愛人,我叫趙秀芝。旁邊這個就是我們家。”趙秀芝還挺自來熟,不過有點瞧不起人,還很八卦,“有對象了沒?你這沒對象就跟你哥過來,是幫忙帶孩子順便找個對象唄?”


    看來住在這附近的都是營長級別的。


    “嫂子好,我叫景嫻,是商南臣的愛人。”景嫻說完笑眯眯地看著趙秀芝,趙秀芝臉上的笑頓時僵住,整個人都傻了。


    她張大嘴巴,吃驚地問:“你剛剛說你是誰?商營長的愛人?”


    “對,我們領了證的。”景嫻倒是想把那張獎狀似得結婚證拿給趙秀芝看看。


    趙秀芝剛剛就仔細打量過景嫻,長的很瘦,皮膚倒是很白,長的也挺好看的。一看年紀就很小,她真以為這是商南臣帶回來的妹妹,怎麽都沒想到這是人家娶回來的媳婦。


    “你成年了嗎?”趙秀芝脫口而出。


    景嫻驚訝地笑著說:“嫂子,我看起來這麽小嗎?我都十八了。”


    “十八了啊?”


    趙秀芝在心裏呸了一聲,十八還不小啊。商南臣都二十七了,差了九歲,還不是老牛吃嫩草。


    可真行!


    景嫻說:“在我們村兒,十六就定親了。到了十八就結婚。嫂子,你和吳營長是不是也是十六就定了親,等到了年紀就直接結婚的呀?”


    景嫻可不知道,她一不小心戳到人家的痛處了。


    趙秀芝和吳營長相親的時候,吳營長的媽沒看上她。吳營長自然又去跟別人相親,相中那個人是她七妹。她們家一共九個孩子。七個姑娘兩個兒子。


    姑娘裏她排老六。


    吳營長的媽嫌棄她沒文化,不如她妹妹看著老實,就要讓吳占福跟她七妹結婚。那時候,吳營長當兵,一個月往家裏寄十塊錢。等到結婚的時候,會往家裏寄十五,其中五塊是專門給她的。


    五塊錢能吃多少東西。


    趙秀芝滿腦子都是五塊錢的事


    兒,吳占福過來,她就把七妹支走,自己去見吳占福。


    一來二去,倆人就成了。


    可老太太不同意。


    等她七妹訂了別的人家,又拖了兩年,老太太才點頭答應她進門。


    該有的聘禮也沒有。


    這事兒怎麽說都讓趙秀芝慪的吐血。


    “差不多吧。”趙秀芝含糊不清地說完,迫不及待想走,“我家裏還有事兒就先走了,改天再聊。”


    “嫂子,你不上屋坐會兒了?”景嫻笑眯眯地詢問。


    “這次就不了。”


    話音未落,趙秀芝已經快步走進了自家的院子。


    景嫻關上門,臉瞬間沉下來,看到商南臣從屋子裏出來,立刻走過去,把人拉到屋子裏,低聲問:“你和吳占福是不是有什麽過節?”


    “能有什麽過節?”


    商南臣驚奇於她的敏銳,但是部隊裏的事兒,他還不想讓她知道。


    “真沒有?”景嫻不太相信,趙秀芝那態度明顯不太對。


    村子裏不是沒有那種欠欠的人,別人家不管什麽事兒都想打聽一下的。可她從沒見過像趙秀芝這樣,優越感十足,瞧不起人的那種。誤認為她是商南臣的妹妹態度就不怎麽好,得知她是商南臣新娶得媳婦,又是另外一個態度。


    她要是啥也察覺不出來,那才是大傻子。


    有些事兒,商南臣不說,她也不會問。


    在心裏已經把趙秀芝分類到不可交人群裏。


    “我先進去看看家裏都缺什麽,這幾天有時間,你去鎮上都買回來。馬上要過年了,咱們家裏也什麽都沒有。”說話間,景嫻進了屋,先進了廚房看看,結果看到空空蕩蕩的廚房,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卡在嗓子眼。


    第4章


    商南臣摸了摸鼻子,心虛地說:“我一個人在這兒,都是在食堂吃。這房子分下來半年,我也沒怎麽住過。這還是準備回去接孩子,帶你們過來才讓人買的。”


    “商南臣,家裏的被子夠嗎?”景嫻說話的時候,是壓製住火氣的。


    她害怕自己控製不住力氣,把商南臣打廢了。


    自己好不容易找的男人,打廢了沒有關係,但是未來苦的是她自己。


    “這個有的,所有都是新的,我特意讓人準備的。要不,你上去看看?”商南臣打開門簾子,視線殷切地落在景嫻身上。


    景嫻覺得自己有必要看一眼。


    被子和褥子的確是夠的,盡管不是大紅色,還是軍綠色,她也覺得有必要表揚一下他。


    鐵蛋和福生下車之後,就讓景嫻趕到炕上去了。倆小孩兒挺乖的,這會兒坐在炕頭,齊刷刷地望著景嫻,乖巧的小模樣,特別討喜。


    景嫻再狠的心也忍不住心軟,她笑著問:“是不是餓了?等下咱們就先湊合吃點行嗎?”


    “我們吃啥都行。”


    經過一天一夜的相處,鐵蛋跟景嫻熟了,倒是跟商南臣的關係還生疏著。福生相對內向,但還是乖巧地點頭,認真附和哥哥的意思。


    “那行,我先燒火,咱們先吃飯,剩下的晚點再看。”景嫻準備去拿柴火,走到外屋門口,就看到商南臣抱著柴火進來了。


    “前麵那個廂房旁邊的棚子裏,堆得的都是柴火。鬆樹枝是上山摟的,可以用來引柴,非常好用。這些樹枝子和木頭,也是我這半年抽空整的。”商南臣難得有點緊張。


    這種感覺他理解成心虛。


    人家小姑娘雖然迫不及待想嫁人,逃離那個家,可人家也不是找不到更合適的對象。留在盛市來年工資就是八十一個月,後麵還會繼續漲。跟他到了部隊,不僅沒工作,就連出去一趟都十分困難。


    家裏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樣樣不全。


    “燒火吧。”


    景嫻打開水缸蓋子,裏麵的水是滿的。她用舀一瓢水洗鍋,燒水的時候,直接把餅放在鍋裏熱上。西屋裏的炕沒燒火,裏麵冷的不行。屋子裏有不少蘿卜堆在角落裏,還埋了一層土。幾個土豆堆在另一邊。還有幾條凍著的帶魚和一些大白菜。


    說實話,東西看起來是不少,可是一家四口吃過整個冬天是不夠的。


    糧食也沒多少。


    半袋子高粱,一袋子小米。麵粉不算多,撐死就三斤。玉米麵倒是不少。看到這些東西,景嫻也沒那麽生氣了。她拿了一根大蘿卜出來,切成絲放在盆裏。又把自己帶的吃的拿出來放在碗架子裏,衣服放到櫃裏。


    商南臣在外屋喊:“水燒開了。”


    “知道了。”


    景嫻嘴上說知道了,可人沒出來。


    商南臣就老老實實燒火,也沒再進去喊人。


    “你們兩個的衣服都是破的,還都小了。等會兒我問問你爸,哪裏可以買衣服,給你們買兩條秋衣秋褲換著穿。再給你們倆做條棉褲。”景嫻看著地上的破棉鞋,咬了咬牙說,“棉鞋我不會做,要有合適的就給你們倆買新的。”


    狗蛋和福生哪裏有過這樣的待遇,倆小孩兒激動壞了。


    “媽,我們真可以穿新衣服嗎?”福生還是第一次主動和景嫻說話。


    “你們身上的棉襖不是新……”


    景嫻的話說到一半才意識到那個靦腆的小男孩兒喊了什麽,她猛地抬頭看向福生,福生清澈的眼睛裏寫滿了歡喜,正高興地看著她。


    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找到了歸屬感。


    這個世界上,她是被人需要的,是被人喜歡的,而不是被所有人都厭棄的。


    “現在放寒假了,


    開年你們也要去上學。到時候,我讓你爸給你們倆準備軍用小書包,好不好?”景嫻眼眶有點發熱,她不是感性的人,可是在接收到孩子真摯的喜歡後,心裏止不住的雀躍。


    她生活在艱苦樸素的七零年代。


    不是在人吃人的末世。


    她不用夜裏驚醒,也不用每天為一口吃的去拚命。


    現在,她隻要努力就能生活的很好。可能吃的不夠好,穿的不夠好,但是可以看到希望。


    “我和哥哥都能有嗎?”福生歪著頭問,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顯示著孩子的內心極度不安。


    “都有。”


    鐵蛋湊過來,挺不自在地說:“媽,我以後會給你養老的!”


    小崽子都沒敢看景嫻。


    景嫻聽到這聲稱呼,嘴角的笑意擴散到眼底。她抬手在鐵蛋腦袋上揉兩下,又看著眼巴巴的福生,手頓了下也在他腦袋上揉了揉。


    “媽等著那天了。”


    景嫻從屋裏出去,眼眶有點熱。


    她其實不在乎孩子會不會認可她,可是在被孩子認可的那一刹那,那種中滿足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


    商南臣耳朵可好使了,自然沒錯過屋子裏的那番談話。


    他偷偷去看景嫻的神情,結果遭到一個白眼。


    “燒火!”


    景嫻繃著臉,還挺嚴肅。


    她打開鍋,把熱透的餅拿到裏屋。商南臣隨後進來,手裏提著一個炕桌,把桌子放下就出去了。景嫻把餅放在桌上,倆孩子主動下來拿碗筷。


    全家人沒有一個閑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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