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了一個月,基地總算是排查到了這次事故的原因。


    加注係統是一個循環係統,在控製室按下加注程序的啟動鍵之後,係統會自動進行加注,在加注結束之後,燃料會回落到底下的燃料儲存罐中。


    事故發生之前,在模擬加注燃料之後,本來已經按了燃料回流的控製鍵,係統上也顯示了燃料已經全部回收回了存儲罐中,那天晚上楊國榮發現儲存罐異常,燃料似乎並沒有回流,他打開燃料罐排查的時候,一直徘徊在加注管道裏的燃料突然就流了下來,四氧化二氮的毒氣在儲存室彌漫開來,濃度飛快地達到了一定濃度,引起了爆炸。


    這次除了犧牲了一名同誌之外,基地的損失也不小,加注廠房直接報廢了,這個月沈牧他們都在組織重建。


    事故原因排查到了,程東他們編寫的程序在執行的時候時不時地會發生延遲,他們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最近一直在調整,沒想到事故就這麽發生了。


    程東當年憑借一己之力研發了自動加注的程序,受到了多少領導的表揚,可如今因為自動加注程序引起了這麽大的事故,他很是自責,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能力不行,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即使發生了事故,研發高效安全的自動程序是必經之路,即使攔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座大山,不管多麽難,在這個路上會造成怎麽樣的犧牲,他們都必須要跨過去。


    程東身邊的同事都去過宋翠翠的麵館吃過東西,隻有程東沒有去過,他將楊國榮犧牲的責任扛在了自己肩膀上,事實上,確實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如果他在控製燃料回流之後去認真地檢查了,而不是急著去看電影,事故就或許不會發生。


    可任憑他想破頭,他都想不到這個程序到底是哪裏出現了問題,為什麽會出現延遲。他們已經運行了很多次,代碼也已經一行一行地檢查過,就是查不出問題的所在。


    換句話說,問題沒有‘歸零’。‘歸零’,是基地最重要的程序之一,不管是出現什麽問題,是大問題還是小問題,都必須要徹底的‘歸零’,才能進行下一步。


    程東很難受,他一次次懷疑自己,但龔揚等領導雖然訓了話,但是言語間並沒有責備之意,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自行研發載人航天這條路並不是坦途,遇到難題,犯錯誤是在所難免的,如果因噎廢食,遇到一個困難就退縮了,那大家都不必在這鳥不拉屎的戈壁灘苦苦堅持了。


    程東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個畫麵,那是阿寶指著他的計算機屏幕說“這行代碼有問題”,這個場景猝不及防地擊中了他,讓程東幾乎跳起來,在事故發生之前,阿寶就曾經指出代碼有問題,是他真的看出來了,還是巧合?


    程東站起來就朝阿寶他們平時的辦公室狂奔,等他匆忙趕到,卻發現阿寶和李丹丹並不在辦公室,程東四處找,都沒有找到,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同事,“阿寶和李丹丹去哪裏了?”


    同事被他幾乎癲狂的狀態嚇了一跳,連忙說道:“我不太清楚,可能去了發射區做實驗去了吧。”


    發射區,那是距離技術區三四十公裏的地方,沒有車去不了。


    程東隻好坐在辦公室等。


    阿寶和李丹丹是下午五點才回來的,一進辦公室,看到程東坐在裏麵,李丹丹還吃了一驚,“程大哥,你有什麽事嗎?”


    這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程東的工作跟他們沒有任何交集,看樣子他是專門在這等,肯定是有事情。


    程東沒有回答李丹丹,目光看向阿寶,霍地站起來,大步朝阿寶走過來,嘴裏說道:“阿寶,程叔叔有個問題要請你幫忙。”


    程東這架勢,將李丹丹嚇了一跳,即使知道程東不可能對阿寶不利,李丹丹還是不放心地跟在後麵,誰知道程東找阿寶做什麽,阿寶的工作跟他也沒有關係。


    一路來到測控室,這裏非常空曠,測控室擺著一排排連在一起的控製計算機,程東拉著阿寶到了他的工位前,計算機還開著,他調出加注控製軟件的代碼,對阿寶說道:“好阿寶,你告訴程叔叔,之前你說的看到的有問題的代碼是哪裏?”


    當時阿寶就那麽一說,程東都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注意看,等他現在來找,數萬行的代碼,實在是找不到了。


    而這個問題拋給阿寶,其實阿寶也不記得自己看到的覺得有問題的代碼是哪一行了,他隻能一行行地去找。


    “怎麽了,程大哥?”李丹丹看得雲裏霧裏,實在是弄不懂程東為什麽要讓阿寶來找問題,他才是測控室的負責組長啊,他都找不到的問題,阿寶怎麽能找到呢。


    和李丹丹滿腹疑問不同,阿寶直接在計算機前麵坐了下來,他聽爸爸說過,事故是加注的故障,他雖然不確定自己上次看到的代碼到底有沒有問題,但還是願意幫程東找一找。


    阿寶當時是無意間抓取到這個問題,現在讓他來找,就沒那麽快了。


    李丹丹就在後麵等著,看著阿寶一行行地掃著代碼,“這麽多代碼呢,我看不如吃了晚飯再過來找吧,阿寶還沒有吃飯呢。”


    程東心裏著急,他看向阿寶小小的腦袋,艱難地點頭,“行,那就先去吃晚飯。”


    阿寶坐著沒動,他沒有聽到後麵的兩個人說了什麽,完全沉浸在代碼的世界裏去了。


    李丹丹喊了幾遍阿寶的名字,阿寶都沒有反應,看著阿寶認真地翻著代碼,程東製止了李丹丹,“先別喊他了,阿寶已經入迷了,別影響他。你去給阿寶打晚飯吧。”


    “阿寶都在家吃呢。”


    李丹丹也沒有走,就等在測控室看著阿寶。


    而阿寶翻的速度越來越快,這一行行代碼正常人看下來都需要一兩天,要找問題都要好幾天才能看完。


    但是阿寶看的速度快得讓人驚訝,幾乎是一目十行,才不到一個小時,代碼就已經看了快一半了。


    內行看門道,程東難以置信地看著阿寶,如果是之前,程東肯定不會相信一個孩子有這樣高的水平,如今他不得不信了。


    到了晚上七點鍾,李丹丹抬手看了看表,通常這個時候,阿寶都已經回家吃飯去了,今天被這個事情耽擱了,柳煙凝肯定會擔心,她低聲問程東,“還有多少代碼沒有看?”


    程東看了一眼,“大概幾千行吧。”


    李丹丹說道:“那我先去阿寶家裏跟煙凝姐說一聲,不然她們該擔心了。”


    程東嗯了一聲,李丹丹走了出去。


    李丹丹剛走,阿寶就找到了自己看著感覺有問題的地方。


    他停了下來,思考了一會兒,扭頭看向程東,“我感覺就是這裏。”


    程東連忙湊過去,他上上下下翻看了好幾遍,也沒有找到問題所在,這個代碼看上去就是很正常。


    “阿寶,你確定嗎?到底是什麽問題呢,能解決嗎?”


    阿寶搖頭,他隻是感覺這裏有問題,到底是什麽問題,他也不知道,畢竟他的專攻方向又不是計算機編程。


    程東雖然一時半會兒沒有看出問題所在,但是還是將這個位置記錄了下來,要跟組裏其他人好好地研究研究。


    “阿寶,謝謝你了,你快回家吃飯吧。”


    程東有心想請阿寶吃個飯,但是這裏要麽就是食堂,要麽就是宋翠翠剛開的麵館,但是程東不敢去宋翠翠的麵館。


    阿寶回了家。


    阿寶雖然幫程東找到了他認為有問題的地方,但是程東和他的同事研究了很久,一致認為這個地方沒有問題,最後程東還是讓阿寶來將剩下的代碼都看了一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有問題的地方,但阿寶沒有看到其他的問題。


    程東整天拿著那幾行代碼研究,幾乎要走火入魔了,他的同事看不下去都勸他,或許這幾行代碼沒有問題,阿寶隻是個小孩子,難不成他們幾個人的腦袋都沒有阿寶夠用,他們都反複研究了,這個地方就是沒有問題!


    龔揚和沈牧也一直關注著加注廠房的事情,那邊還在重建,這邊還沒有找到問題,一個問題拖了快兩個月,再不解決不行了。


    阿寶幫程東看代碼的事情傳到了沈牧耳中,他回到家問兒子。


    “阿寶,你真認為那個地方的代碼有問題?”


    阿寶點頭,“是啊,我感覺那個位置很奇怪。”


    “到底是什麽問題呢?”沈牧追問。


    阿寶搖頭,“具體是什麽問題我也不知道,沒有看出來,我就是覺得那個地方很奇怪。”


    沈牧看著兒子,他不懷疑兒子的本事,既然阿寶說那個地方有問題,那多半就是有問題,關鍵是現在問題是找出來了,這個問題到底是什麽樣的,他們弄不清楚,怎麽解決?更不知道。


    阿寶見爸爸都這樣關心這個問題,想了想,說道:“我覺得可以給池池哥打個電話讓他分析分析,池池哥比我可厲害多了。”


    沈牧一愣,他還記得池池,但是都忘記了王英池的全名了。


    “他能行嗎?”


    阿寶也不確定王英池能不能看出問題,“我也不知道,但是池池哥肯定比我厲害。”


    聽阿寶這樣說,沈牧也想試一試,他來到基地跟龔揚匯報。


    “又是小神童?”龔揚一愣。


    “是阿寶的朋友,阿寶的計算機知識就是跟他學的,我覺得可以讓他來試一試,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總不能一直這麽拖著。”


    因為阿寶,龔揚對這個素未謀麵的小孩也不由得多了兩分信任,經過慎重思考,最終還是點頭說道:“那就這麽辦!”


    沈牧給領導申請獲批之後,阿寶就給王英池打電話了。


    這麽多行代碼,實在是沒有辦法在電話裏跟王英池描述清楚,阿寶在電話裏邀請王英池來基地一趟,“我爸爸說你來的路費住宿費全報銷,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就當來這裏玩一趟,好不好?”


    王英池沒想到阿寶給自己打電話是請求幫忙,在明白了前因後果之後,立馬就答應了下來,“好啊,我過來。”


    王英池太爽快,讓阿寶都愣了一下,“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都是二話不說就來給我幫忙,你需要我幫忙的時候,我當然也要來幫你。”


    聽到王英池這樣說,阿寶感覺很慚愧,當時王英池想要自己去幫忙的時候,他也是拒絕過的。


    “謝謝你,池池哥,等你來了戈壁,我帶你去看胡楊林。”


    阿寶回到家裏,將王英池答應過來的事情告訴了柳煙凝,“媽媽,池池哥答應過來了。”


    柳煙凝都感到驚訝,沒想到王英池竟然真的會答應過來,畢竟隔了這麽遠,“誰陪他過來呢,這麽遠的距離。”


    阿寶搖頭,“這個池池哥沒有說。”


    阿寶今年十歲了,王英池比阿寶大四歲,已經滿十四了,十四歲,本應該在讀初二,王英池一直都沒有接受學校教育,所有東西都是靠自己的興趣自學。


    三天後,王英池在泉市打來電話,他已經到泉市了。秦珍雲開著基地的吉普,拉著阿寶一起去泉市接人。


    兩個多小時之後,阿寶在泉市火車站見到了王英池,他獨自背著行囊,獨自坐在台階上等著,半年未見,阿寶差點要認不出王英池了,他留了很長的頭發。


    “池池哥!”阿寶高興地大喊起來。


    “阿寶!”


    等王英池站起來,阿寶才發現他已經長得很高了,半年時間,王英池的個頭又竄了一大截,幾乎是阿寶的一個半高了。


    “池池哥,你長得好高了啊!”


    王英池彎腰摸了摸阿寶的頭,“阿寶,你得快快長高。”


    秦珍雲往王英池周圍看了看,沒看到別人,問道:“池池,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阿寶驚訝地看向王英池,王英池點點頭,“是的,我一個人來的。”


    王英池的個頭雖然高,但是臉上還是肉眼可見的稚嫩,一個人從北京來到泉市,秦珍雲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少年,“吃東西了沒有,我帶你們吃羊肉麵去!”


    王英池摸了摸頭,“還沒有呢,我怕你們來了找不到我,就坐在這等。”


    秦珍雲想接過王英池的背包,王英池笑著婉拒了,三人找了間麵館吃了麵,就開車回基地了。


    一路上,阿寶都興奮地跟王英池說戈壁灘上的事物,說風幹肉,胡楊林,還有自己那頭旗長爺爺送的小綿羊。


    “已經長很大了,現在養熟了,都不用一直關在羊圈裏,白天它自己在外麵轉悠,到了時間它就會回家。”


    王英池跟阿寶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露出他小孩心性的一麵,笑著對阿寶說道:“我想趕快看看你的小綿羊了。”


    阿寶笑道:“它有名字哦,叫小雲朵!”


    兩個多小時後,吉普到達了基地。


    王英池好奇地朝外麵看著,在那高高的寬寬的圍牆後麵,露出了建築群的頂。


    這就是阿寶爸爸工作的地方,阿寶最鍾愛的火箭發射的地方。


    “阿寶,你見過火箭了嗎?”王英池問道,他沒忘記阿寶家裏的火箭模型,那是阿寶最鍾愛的東西。


    阿寶搖頭,“沒有,我們來之前才發射了一枚火箭,錯過了。但是我聽我爸爸說,這個月中旬,基地會發射sz二號丙火箭。”


    秦珍雲笑道:“池池,你來得正好,多在這待幾天,就能看火箭發射了。”


    聽到這話,王英池興奮極了,“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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