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膛起伏著咳喘兩聲,感受到魔族的尖銳指甲直接貫穿進身體上之前與魘魔纏鬥時留下的傷口。那隻惡魔冰冷的嗓音回蕩在耳畔,他話音出口的瞬間,毒素的印記便也刻上皮膚。


    殷棠終於明白,眾人口中那個行事莫名的德懷特家主“坎修斯”,是以何種方式在日積月累中加深對皇室的詛咒的。


    凡以詛咒作為劇毒威脅人性命的,在她的印象中,也就隻有那個代號為詛咒的魔女能夠做到。


    如今的亞伯蘭,竟是隱隱更勝一籌。


    “好吧,好吧,在場唯一的想要拉攏對象拒絕了我的邀請。那麽,作為替代,下一個找誰呢?”


    大惡魔在眾人神態各異的表情中,視線緩緩停至雙目充血的混血種身上。


    又或者說,從一開始,他的目的便在於此。


    “讓我看看,又找到了一個好苗子。雖然是個混血雜種,但怎麽也比人類好多了。”


    亞伯蘭話語驟然停頓,望向上一秒從黑暗中撲麵而來的簇擁觸狀體。這些詭物們如影隨形,根本不知何時沾染在身上,又從寄生體上連接本體,給予了致命一擊。


    衍生體們鑽進血肉,又被本身就帶著劇毒的惡魔體質融化分解。


    以撒站定在黑夜中對於痛苦翕動著的觸手們置若罔聞,金瞳中沸騰的血仿佛化為實質,緩緩從眼眶滲出。


    【殺了你。】


    他似是自己也沒有注意到,此刻隨著符咒的消失魘魔已經起不到任何召喚作用,但以撒的口中依然吐露的是不屬於任何一種體係的詭異語言。


    亞伯蘭終於怔愣片刻,手中力道不禁放開了些,“你……說什麽?”


    以撒迅疾衝上前接住魔女向下墜落的身體,背後狂亂翕動的衍生體們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進攻。大惡魔反應過來,沒有再計較未知語言的事,反而遊刃有餘地笑了笑。


    “看來你的進化期成長出了不得了的東西呢。誒,我聽說,在分化期之前他們一直把你默認成女孩?哈哈哈哈我就說麽,你怎麽會選擇跟你那可憐母親走上同一條老路。”


    “不是這個原因。”


    以撒頭一次,將麵露痛苦的魔女交由到背後魔導師們撐起的保護屏障內,轉身正麵著那雙遮天蔽日的膜翼。


    “你永遠也不會理解的,我選擇分化的原因。”


    “啊?”


    亞伯蘭掏了掏耳朵,像是根本不在意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漫天觸狀體。“你別告訴我,是因為愚蠢可笑的感情吧?別傻了,以撒。”


    “就算你再怎麽不想承認,我們體內流著的也是同一種血。”


    ——“和我一樣,你永遠也不可能擁有那種情感,我親愛的兒子。”


    第46章 46.下輩子再見


    匆忙趕到的魔導師與騎士們無從得知那隻出現在校園的魘魔去了哪裏, 就像是最後沒有人知道,名為“亞伯蘭”的魔族與那個深淵種對話的內容。


    在漫天扭曲的觸狀體與巨大骨翼交織投射的陰影下,真正意義上流淌著同一種血的魔族與其變種激烈地對峙。


    大惡魔在又一次堪稱輕而易舉地躲過衍生體們的攻擊之後,似是終於失了所有耐心般嗤笑一聲。


    “所以我說, 人類的感情隻會拖累你, 蠢貨。”


    他麵對以撒扭曲的麵孔這樣說道, “愛不能作為你手中的盾牌.你的利刃。隻有你自己掌握的絕對的力量, 才是真正至高無上的東西。”


    可怖的膜翼卷起風暴, 將咯著血的深淵族毫不留情地擊飛在圍牆, 伴著轟然倒地的巨響又連續揮下數擊。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渺小又脆弱,可悲又滑稽。”


    亞伯蘭咂舌,俊美無儔的麵容上沒有與親情有關的任何情感, 有的隻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與憐憫。


    “愛能夠帶給你什麽?能將你從瀕死的陰影中解脫出來嗎, 我可憐的兒子?你甚至根本就不具備愛與被愛的能力, 你如今所感知到的.一切與那個字眼類似的情感, 不過是另一種感情的寄托……”


    “你不會不知道,上世紀最強者詛咒魔女科洛絲的養女,曾經在一種壓抑逼仄到極點.稍有不符合預期就會被殘忍對待的環境下長大吧?”


    “以撒, 她根本就不愛你, 她愛的是她自己。她在你身上投射的是以往的不甘怨恨,她透過你在看曾經的她自己,你所感知到的那些她的所謂‘愛意’, 是建立在她對科洛絲的複雜愛與恨交織條件下的。”


    “……哦,竟然還能站起來嗎?”


    以撒在斷了一地的觸手殘肢中一點點從殘垣廢墟中掙紮起身。


    他半個身子都被暗色的血液浸透,慣用的右臂呈現一個可怖畸形的弧度,反折著從大臂的位置斷裂, 慘白骨節從截斷麵戳出來。


    像是對斷裂的右手置若罔聞,深淵族扯開嘴角,麵上卻是與魔族如出一轍的諷刺神情。


    “你有什麽資格說這話?”


    以撒將口中的淤血吐在地上,胸膛像是一台老式拉風箱般嘶嗬著喘氣。“那你又如何呢?哪怕是那個女人,她愛的是強大與權勢,不是你。沒有人愛你,你也從不會在意別人,可憐人是你。”


    “哈?所以現在是什麽滑稽的‘比比誰獲得的愛更少’之類的莫名其妙比慘大會嗎?”


    亞伯蘭似是不可置信地擺出一個怪誕神情,凝視著空地中央斷臂的深淵族。“兒子,說實話,你的愚鈍實在超出我的預期。原本在得知你還活著的消息之時,我還以為,你會給我一個驚喜。”


    魔族垂下眼,扇動的膜翼在空中擊出爆裂能量。


    “算了,我也差不多開始感到厭倦了。其實原本我在考慮給你一個活著的機會,現在看來,好像也沒這個必要了。”


    “那麽,下輩子再見吧,我親愛的孩子。”


    以撒牙關緊咬,刹那間,在人群欣喜的“教皇閣下來了!”的呼喊聲中,他身型如一顆在夜幕中劃過消散的行星,揮舞著所剩無幾的幾根衍生體們朝半空中的惡魔突進過去。


    沾滿血跡的殘缺觸狀體最後纏繞縮緊,亞伯蘭似是徹底厭煩了這場鬧劇,骨翼掀著就想要從中將觸手們扯斷。下一秒,未知不可名狀的語言響徹在耳畔,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驚訝,望向那個滿臉是猙獰鮮血衝自己笑的瘋子。


    【寄生】


    斷裂的.殘破的.奄奄一息的觸狀肢體們絞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碎肉圍牆,將有些不可置信的大惡魔困殺在其中。隨即,象征著純正光明聖力的刺目爆破炸裂在其上,中央的白金教皇麥考林家主手握巨型權杖,麵容肅穆。


    轟——


    【我根本不在意她對我的‘愛’中融合了怎樣其他的情感。】


    一陣仿佛來自於地底深淵之下.不屬於任何種族體係的未知語言響起,大惡魔設下的限製褪散,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這句不應該存在於人間的語言。


    以撒捂著斷裂的右臂,滲著血的金瞳發散,最終聚焦於安全點處緊閉著雙眼的魔女身上。


    他皮肉外翻的麵孔上終於流露出一個類似笑的神色,像是根本不在意周圍人聽到這些詭異語言後驟然巨變的神情,嘴唇微動著發聲。


    【隻要她一直‘愛’我,剩下的所有都由我來擺平。世間阻我,我便背棄宇宙抹殺眾神,去到她的麵前。】


    ……


    殷棠在意識到自己暈過去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亞伯蘭那孫子竟然敢算計自己,等醒過來之後必定提著法杖給他那對翅膀幹碎。


    她真正意識到如今的情況好像不太對勁的時候,則是在手腕有些哆嗦地想要從儲物袋中摸出一劑凝神效果的魔藥,來暫時緩解被種下的詛咒之際。


    魔女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穿透過儲物袋的手,一時不太能理解。


    “呃,埃裏克?”


    她嚐試跟身邊神情中帶著微不可察緊張的金發騎士長對話,卻見下一秒埃裏克竟然直直穿過自己的身體,半跪在地上麵朝某處說話。


    “殷棠,殷棠!能聽見我說話嗎,再堅持一下,牧師馬上就到了!”


    “啊……”


    殷棠移動著腳步也跟著一同過去,接著就在安全點的某處顯得有些可憐的單薄毯子上,看見了自己緊閉雙眼像具慘白屍體似的身體。


    殷棠:“……”


    目前仍不清楚狀況的魔女蹲下來,伸手戳了戳自己那張哪怕像具屍體也是具豔屍的臉蛋。毫不意外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穿過皮膚表層,整個人呈現一種不可被看見也不能觸碰的透明狀。


    “我該不會死了吧?現在真要去找死靈法師複活再回去幹了?”


    她打量著自己透明的手指,半晌有些煩躁地抓了抓同樣虛空狀的頭發。


    “亞伯蘭那狗東西的詛咒能力那麽強的嗎?可是按常理來說詛咒發作也不至於那麽快啊……”


    圍繞著自己的身體嚐試半晌,在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回到身體裏去之後,殷棠不得不暫時放棄,飄著以類似靈魂的狀態來到安全點之外。


    “我超!崽子你怎麽被揍得那麽慘!”


    下一秒她就親眼目睹以撒被打進牆裏,又強撐著拖著根斷裂的手臂繼續想要上去剛。那從中折斷的傷口截斷麵自己看著都感覺疼,哪怕是深淵族皮糙肉厚的體質也不是這麽抗的。


    “別啊,你就不能縮到人群後麵打……那埃裏克跟那幫魔導師們是吃白飯的嗎就這麽看著一個學生被魔族毆打!你們都是不是人啊!”


    魔女一開始還對著死不放手的以撒碎碎念,到後麵看到安全點那些帶著警惕目光的群眾時徹底爆發,隻恨不得立馬恢複實體一人給他們兩拳。


    老東西們怕是聽到了亞伯蘭喊以撒“兒子”,就認為這兩個來自深淵的黑暗種族是一夥的。哪怕不是,也等著他們自相殘殺最後自己來收拾殘局吧?


    殷棠咬牙切齒,整個人情緒緊繃到極致。


    當看到最後以撒幾乎以玉石俱焚的心態釋放出那些衍生體的殘肢,簡直想要與魔族同歸於盡的瞬間。她再也克製不住,飛速飄至自己緊閉雙眼的身體邊上,想要舉起那根墜落在地的九星法杖。


    “快快,爭點氣啊殷棠,還廢物似的躺在這兒呢!”她情急之下連自己都罵了進去,透明的手指無數次穿過法杖的杖身,又徒勞穿透掠過。


    “媽的……”


    魔女雙目赤紅,一瞬間先前大惡魔充斥著惡意的話語回蕩在耳邊——“那個時候,你不是眼睜睜看著科洛絲死在你麵前嗎。”


    “……”


    她體內滿溢暴烈的情緒幾乎要傾瀉而出,殷棠眼睛充血死死盯著近在咫尺卻又無法觸碰的九星法杖,一瞬間爆發的思緒將整個浮動著的意識體淹沒。


    狂暴意識的中心,她突然聽見一陣詭異未知的語言。


    ——【我根本不在意她對我的‘愛’中融合了怎樣其他的情感。】


    殷棠怔在原地,理智上而言她從未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個種族中聽到過這樣未知的語言體係。而恍惚中,明明每一個單詞都無比陌生,大腦投射的意識卻又好像跨過語言本身直接“看”到了其中的含義。


    ——【隻要她一直‘愛’我,剩下的所有都由我來擺平。世間阻我,我便背棄宇宙抹殺眾神,去到她的麵前。】


    以撒,在說什麽?


    意識直接投射的一段指令使得她整個人開始恍惚起來。殷棠從自己緊閉著雙眼的身體邊上抬眼,望向那個狼狽至極渾身血汙的深淵族。


    她好像隱隱,從記憶深處“看見”過此刻的這一幕。


    “……”


    殷棠下意識地邁開步子,抬手想要碰一碰從那雙金瞳中流露出的悲切瘋狂。下一秒她整個意識卻仿佛被一陣強烈的吸力吸引,引導去向未知遠方。


    “以撒!”


    她終於嘴唇張著大喊出那個名諱,滿地能量殘餘與斷肢碎片中的深淵族似有所感,抬眼望向這個方向。


    下一秒,以撒眼中突然爆發出不可思議的絕望。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秒,殷棠從透明的輪廓中轉身,看見自己躺在原地冰冷徹骨的身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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