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黯然的燈熄了,旁側一重,一個男人的份量壓了下來,結結實實躺在她的身側,不由讓她的心跳快了幾分。


    她的呼吸聲更輕了,她麵朝裏側身睡著,盡可能給楚嵐留出最多的位置,閉上眼睛佯裝自己已經入睡。


    然而楚嵐仿佛早就知道似的,一隻大掌忽然落在她的腰側,一點點箍緊,耳後很近的位置傳來他篤定的詢問:“躲我?”


    “沒有。”方雲蕊連忙否認,耳朵根子又燒又癢,她實在怕惹了楚嵐不悅,自己的事也生了變數,轉過身去正欲細細解釋,卻不想楚嵐距她離得這樣近,她僅僅是轉了個身,就險些擦碰在他的唇上。


    話說回來,方雲蕊忽然想起,楚嵐從未吻過她。


    他甚至都沒有主動抱過她,都是她自己禁不住貼上去的,大約在他心裏,她不過就是個身家底細幹淨些的奴婢?自然是不可能與奴婢卿卿我我的。


    兩人的呼吸交相在一起,方雲蕊正欲後退,卻聽見外廊傳來了說話聲。


    “公子,鬆英堂有動靜。”


    小廝說得隱晦,方雲蕊沒有聽懂,還以為是楚嵐派人盯著鬆英堂那邊呢。


    楚嵐回了一聲:“說。”


    小廝得了命令,卻還是有些吞吞吐吐:“公子,是......有關老爺和夫人的事。”


    如此說來是家事了?方雲蕊這便明白過來小廝是顧慮著她在這才沒說,想必是不大方便。


    她即刻起了身想走,恰衣服的領口鬆了,露出一片白皙柔美,宛如羊脂玉一般,她立刻感覺到楚嵐盯了過來,他都沒開口說話,她卻立刻不敢再動了。


    “說。”楚嵐再度道。


    得了第二遍允準,小廝這才開口:“公子,是老爺在外麵吃醉了酒,正在鬆英堂發脾氣,傳話的人說二夫人挨了兩巴掌。”


    床幔微動,坐在裏側的方雲蕊瞬間睜大雙眼。


    她明顯感覺到身側的楚嵐沉默下來,雖然他素日就是沉默寡言之人,但方雲蕊能感覺到這回他的情緒明顯不佳起來,她瞬間收斂好了自己的神色,同樣無聲地坐著,等待著楚嵐的決斷,隻是心中不免還會驚異——怎麽會有這樣的事?


    這是在榮國公府,這府上的二爺居然動手打自己的夫人?!


    要知道男人打女人雖然不算什麽新鮮事,但是越是守禮門第高的人家,越做不出這等粗魯野蠻之事,因為在他們眼裏,這顯然是鄉野村夫的作為,顯然是下等人的表現。


    別說堂堂榮國公府,就是一個尋常士人,但凡是有點頭麵的人家都不會做出這種事來,傳揚出去那就是莫大的恥辱。


    然而楚嵐的反應比方雲蕊想象的淡多了,他眸底一片沉靜絲毫不見驚訝慍怒,這不太像是他城府深或過於冷靜的表現,而更像是他早就知道這件事。


    可他不是才回府不久嗎?


    方雲蕊抿了下唇,她好像明白為什麽他們關係不好了,大約是從小楚嵐便見證過這一幕,所以與二爺關係不好。與二夫人關係也不好,那大約是二夫人非但沒有同自己的夫君理論分說,反而逆來順受,惹惱了楚嵐。


    如此就能解釋得通了。


    屋裏安靜了好一陣,久到坐在床上的方雲蕊後背都有些僵直,才聽見楚嵐開口:“更衣。”


    第10章


    看來他還是決定要過去了。


    方雲蕊連忙爬起身來,越過外沿隨意踏著自己的鞋站好了替楚嵐更衣。


    她做得還算謹慎,隻是頭回替男人穿衣服,並不怎麽熟練,楚嵐好像也不著急,就等著她自己摸索一點點穿好。


    “你先回去。”他道。


    方雲蕊點點頭,她自然是想要回去的,這樣明日趕去學堂也不至於太匆忙了,便也快速穿好了衣服,與楚嵐一道出了房門。


    見著方雲蕊出來,小廝先是一愣,以為她一同要去,方雲蕊見著他的表情就知是他誤會了,主動選擇了一個方向先走。


    鬆英堂。


    方至門外,就聽見裏麵摔碎茶盞的聲音,夾雜著男人的謾罵和女人的嗚咽,楚嵐始終神色淡淡,越過門檻走了進去。


    屋裏的風光一覽無餘,楚為懷醉酒醉得滿麵黑紅、衣冠不整,宛如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馮氏縮在角落,臉上不知被落了幾個巴掌,滿目驚恐,看見楚嵐進來仿佛瞧見救星一般,呼救道:“嵐兒!你父親他要打死我!快救救我!”


    如此荒唐的場景,楚嵐都沒有往馮氏的方向看上一眼。


    楚為懷聽見聲音,惡狠狠地轉過頭來,酒氣衝天地道:“我呸!你還敢打你老子不成?連中兩元又如何?我永遠是你老子!”


    楚嵐並未說話,他隻是動了動手指,身後便有數個仆從拿著麻繩衝上前來將楚為懷綁住。


    “幹什麽!幹什麽!你還想捆我不成?黑了心肝的白眼狼!”楚為懷大叫著,他通身戾氣衝天,絲毫不顧形象地掙紮著,險些將一個仆從的耳朵生咬下來,他還得意地大笑起來。


    然而下一瞬,等他對上楚嵐那雙冰寒沉寂的雙眸時,渾身上下竟滲出一絲寒意,都叫他不覺打了個冷顫。


    四目相接之時,楚為懷腦子裏突然就隻剩下一個念頭——他這個兒子是真的動了殺心的。


    他突然安靜如雞,從頭徹尾地清醒過來,竟就這麽被捆著拐去扔進了柴房。


    “大膽!”楚為懷氣得大叫,“我也是你們的主子!你們有幾條命竟敢如此對我!”


    然而那些仆從像是什麽也沒聽見一般,關上了柴房的門,甚至還上了鎖。


    楚為懷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躺在幹草堆上,方才那一下撞到了他的腰,這會兒疼得他齜牙咧嘴,一個念頭漸漸在他腦中升起——楚嵐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個根本阻攔不住他的孩子,竟敢對自己的老子做出這種事來。


    這會兒他獨被關在柴房,方才的膽寒仿佛是錯覺,楚為懷又開始口不擇言地大罵起來。


    鬆英堂中,馮氏先是被兒子這般魄力驚得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她像是受了什麽深刻的打擊似的,衝著楚嵐尖叫道:“你這孽障在幹什麽!那是你的親爹啊!”


    楚嵐沒再聽她說話,轉身就出了鬆英堂,沒有多留片刻,隻是鬆英堂的鬧劇終於平息下來,鬆英堂的下人們都紛紛鬆了口氣。


    這種事,他們根本就是難做,連上前拉著都是不敢,第二日還要承受主子的怒火。


    從鬆英堂到鈴蘭閣的路上,青墨始終小心觀察著楚嵐的臉色,不過從頭至尾楚嵐都沒有什麽異樣,像是去處理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一般。


    青墨暗暗鬆了口氣,心想也對,他家公子現今可是不同往日,哪裏還會為這種事牽動內心。


    隻是回到鈴蘭閣,楚嵐已了無睡意,他獨自靜默坐著,鼻尖卻好似還縈繞著那股淡然的幽香,將他不平的內心漸漸撫平下來。


    “人回去了?”他忽然問了一句,候在門外的青墨先是一愣,隨後道:“是,已經回去了。”


    楚嵐本是了無趣味,隻他突然覺得有些口幹。


    便道:“青墨,茶。”


    這都深夜了,公子這會兒要茶,今夜怕是又要不睡了。


    青墨緩緩歎了聲氣,他本就是今夜當值,睡不睡的倒沒什麽打緊,隻是公子素來淺眠,在外多年很少能有個安生覺,沒想到回了家也是不得安生。


    他轉而就進了廚房燒水煎茶,等過了一刻將茶水送來,楚嵐抿了一口在嘴裏,卻緊跟著皺了皺眉。


    滋味不對,這不是他想要的茶。


    有些澀了,香味又不足。


    隻啜飲了一口,茶水又被他放下,那點渴意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更盛了。


    青墨看在眼裏,自然知曉了自己的茶沒能讓公子如意,那公子是想要什麽茶呢?他就隻會這一種,侍奉了這麽多年,也從沒見公子在茶上麵挑剔過。


    躊躇半晌,青墨靈機一動,道:“要不,奴去將方姑娘找來?”


    楚嵐掀眸,看了他一眼。


    青墨不免心虛,他沒得法子,隻是覺著方姑娘那般的美人陪在身邊,公子心裏一定會快活許多,迎著楚嵐冰涼的視線,青墨隻得硬著頭皮道:“方才奴見方姑娘一人回去,很是低落的模樣,就......”


    低落?她能低落什麽?今夜她已盡到了自己的本分,能回去她怕是求之不得。


    隻是既然提到了方雲蕊,楚嵐便想起來自己究竟是想著什麽了。


    是白日裏,方雲蕊奉給祖父和他的那盞茶。


    滋味清淡茶香卻醇厚,最要緊的是她能調得一絲澀味都沒有,的確是一盞足夠解渴的香茶。


    楚嵐有些意動,他想著這會兒人多半是睡了,去叫未免掃興,他不愛看人以一副怏怏的臉色過來侍奉。


    隻是青墨未免太會察言觀色,楚嵐還未開口,他便會意一笑,轉頭出去了。


    方雲蕊被叫醒時已過了子時,她剛睡著沒一會兒,聽見青墨的話後便開始自如穿上衣服。


    海林站在旁邊,淡淡打量著這個來傳話的小廝,試圖從他身上窺見幾分楚嵐少爺的品性來,隻是從頭至尾他都十分安分規矩,都沒有抬起頭來打量周圍一眼,海林漸漸熄了心思,隻覺得楚嵐少爺身邊的人有規矩。


    一刻鍾的時間,方雲蕊便穿戴完畢了,她不太愛走那條偏僻幽長的小路,何況這會兒還是深夜,便還是照著牆頭翻了過去,她雖曾是大家閨秀,但眼下也隻是卑微討生,沒有那麽多的體麵和講究。


    “姑娘,我們公子想喝茶,您會麽?”青墨問道。


    他平時多在房裏伺候,白天方雲蕊去榮壽堂奉茶的時候,青墨並不在。


    方雲蕊自然不知道楚嵐是專想喝她調的茶,隻是自如應下去了廚房,沒多久端著茶盞再度進了楚嵐的臥房。


    今夜真是波折,不過他竟這麽快就回來了,也不知事情解決得怎麽樣了。


    她是能藏住自己心思也能按捺得下好奇心的人,隻會在自己心裏偷偷想想,決計不可能去問楚嵐。


    方雲蕊進去的時候,楚嵐就坐在床邊,她喚了一聲“表哥”,然後將手中的茶遞了過去。


    屋裏暗得沒有點燈,好在今夜還算晴朗,月光將兩人幾步間的距離照得清晰可見。


    楚嵐伸手接了過去,鼻尖又浮現特有的茶香,僅僅是聞了聞,他喉間的渴意就消了下去。


    茶抿在口中,全然沒有澀意,正是覺得口幹時想要的那品滋味。


    方雲蕊在旁看著,她頭回見一個男人飲茶險些入神,行雲流水又清雅養眼,然而楚嵐就隻是坐著而已。


    她連忙收回了視線,等著楚嵐用完之後又把茶具接了過來,細聲問:“還要麽?”


    她實在是困了,眼角都微微耷著,顯出不大精神的模樣來,但楚嵐沒有看見她一絲的不快,想必是常年寄養在府裏,連怎麽生氣都忘了。


    “睡罷。”楚嵐道。


    方雲蕊如蒙大赦,這會兒絲毫不知客氣,收斂好了茶具便上了床。


    等躺下闔上眼睛的時候,她聽見楚嵐道:“明日的學堂告假。”


    這話不像是在同她商量,倒像是命令似的。


    方雲蕊心裏一空,輕聲詢問:“明日...學究要將新課,我怕跟不上。”


    她本就是年紀最小的,又難得有上學的機會,她並不覺得自己聰明,若是頭回新課不去聽,後麵難說聽得懂。


    學問這一事她隻能靠自己,既沒有辦法私下問學究請教,也沒有辦法同別的姐妹討教。


    楚嵐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


    “我教你。”他道。


    方雲蕊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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