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嵐從來肅然的麵容上頭回顯露出幾分糟心來,“還不下來?”


    方雲蕊自知丟臉,擔心楚嵐誤會她別有非分之想,連忙解釋:“它在床上!”


    楚嵐循著往床上看去,果然看見一隻碩大的蜘蛛,觀其腹部臃腫,恐怕是隻母的。


    “青墨,丟出去。”他吩咐了一聲,手上漸漸脫力,方雲蕊便一點點滑了下去。


    “我還沒有穿鞋!”她急道,她的鞋放在床底下呢,方才哪裏還顧得上這個?


    聽見這一聲,青墨更是低了頭,不敢再往那邊看了,他過來的時候就從廚房帶了個竹簍罩子,一下罩住了蜘蛛,那可怕的東西頃刻消失在了眾人視線裏。


    “這是北方一種大蜘蛛,俗稱天狗,就愛往溫暖的地方鑽,是奴疏忽了!”青墨匆匆帶著蜘蛛離開了屋子。


    看著他的身影遠去,方雲蕊才重重鬆了口氣,她正想從楚嵐身上下來回床上去,可轉念又想到床上也被那蜘蛛爬過,伸出去的腳又瞬間縮了回來。


    楚嵐微歎:“珊瑚,換套新的被褥來。”


    “是。”珊瑚忙轉身下去了。


    終於隻剩下他們兩人,楚嵐本欲責問,轉眼卻見她滿臉驚恐唇色發白,質問的話語又不覺咽了下去,走到了桌邊才道:“下去。”


    方雲蕊不敢再做逗留,忙轉到了桌上坐了下來,還心有餘悸地看著床底,會不會還有啊?


    這副模樣清楚落在楚嵐眼中,不禁輕嗤——怕什麽,又不會輕易咬人,且毒素微乎其微,除了外表唬人,大可不必擔憂。


    不過,她這般細皮嫩肉的,若是真被咬了出了疹子,那也的確夠受的。


    珊瑚很快換了新的床褥,方雲蕊也穿好了鞋,還左顧右盼著並不安心。


    楚嵐忍不住道:“青墨會在四周焚燒艾草,不會再有了。”


    聽了楚嵐的肯定,方雲蕊才漸漸安心下來。


    剛起床就迎來一場這樣的鬧劇,方雲蕊覺得自己身上的乏氣都消散了許多,而且她方才尚且披散著發,這樣一副模樣居然叫珊瑚和青墨瞧見了,真是不好意思。


    “表哥,那我先回去了。”方雲蕊試著問道。


    楚嵐那邊沉默著,沒說讓她走,也沒說不讓她走,正當猶豫之時,兩人已經來到了堂中,桌上正擺著熱騰騰的早點。


    方雲蕊瞧見桌上有兩副碗筷,就知道自己要和楚嵐一起吃飯了。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在一起吃飯,可她還是很不習慣和楚嵐一起吃,她覺得吃飯是很私密的事情,尤其是早飯,若是大家一起吃也就罷了,可兩個人單獨吃怎麽都讓她渾身不自在。


    楚嵐這邊的飯一向都很“素”,倒也不是沒有葷腥的意思,隻是這邊準備的飯菜油腥很少,即便是肉食也是水蒸出來的。早點雖然設得很精致,但是點心裏的甜味很淡,茶也是無味的,嘴裏滋味總是寡淡得很。


    加上方雲蕊吃得十分拘謹,所以用了很少就把筷子放下了。


    楚嵐掃了她一眼,“行了,回去。”


    方雲蕊忙下了座位,小聲道:“那我晚上再來。”


    她說完轉身,多希望楚嵐能說一聲晚上就不必來了,可她都走出門了,也沒聽身後再傳來什麽聲音。


    這一日和這些日子裏的靜沒什麽區別,沒有人吵鬧、沒有人高聲說話,一切都沒有什麽不同,可方雲蕊不覺緊張焦灼起來。


    明日天不亮楚嵐就要出發了,按理說,今日二夫人和二爺怎麽也得過來看看罷?或是傳楚嵐去鬆英堂吃飯也好,說不定她晚上就不必過去了。


    然而這一天,方雲蕊都在房間裏仔細注意著,依舊是安安靜靜,鈴蘭閣沒有來什麽人,也沒有什麽人請楚嵐過去。


    這關係就當真差到了這個地步?方雲蕊內心愈發因此好奇起來,究竟是為了什麽才鬧成這般?能讓他們對自己即將要去廷試的兒子不聞不問。


    這些日子的閑暇實在太過愜意了,方雲蕊偷了幾日的懶,不過卻沒讓海林閑著。


    她回到院裏快晌午的時候,海林才從外麵回來,一瞧見她就湊上來道:“姑娘,明日全府都要去送楚嵐少爺的,所有人都會待在府上,這是國公爺的命令。”


    “好,坐著歇一會兒罷。”方雲蕊給海林倒了杯茶。


    海林確實有些渴了,接過杯子一口氣喝下,才問:“姑娘這些人讓奴婢盯著府上的行蹤,是想做什麽?”


    方雲蕊深吸了口氣,“有些事,我需要自己解決才行。”


    海林愣了愣,回想著這幾日遇到的事,試著猜道:“姑娘說的是楚江少爺的事?”


    “嗯。”方雲蕊點了點頭。


    楚江的事,她是同楚嵐暗示過的,但是楚嵐並未有什麽表示,上回嘉寧郡主的事也是這樣,楚嵐要做,應該就會明明白白告訴她讓她不必再管,他若什麽都沒說,那就是不會幫她的意思。


    想來他們是手足兄弟,聽楚嵐的話音自然而然覺得她與楚江相比那就是低人一等的,更不值得因她對楚江做些什麽。


    那這件事就隻能由她自己處理。


    立秋之後秋老虎極盛,午後秋蟬在院裏沒完沒了地嘶叫,聽得人煩心得很。


    青墨站在院子裏,不禁往書房的窗戶望了一眼,這麽吵,公子竟然也能看得進去書?真是奇了。像他這樣的人,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子,一刻鍾也是坐不住的。


    他心裏剛感歎完,等走近了才發現楚嵐並非在讀書,隻是出神地望著什麽地方,青墨循著望過去,那是一麵閉上的窗戶,什麽也沒有。


    不過......那個方向,是方姑娘過來時的那個方向。


    想起早晨看到的那一幕,青墨忍不住道:“公子是不是惦記方姑娘了?要不咱們也在牆上搭一段梯子,這樣也方便些。”


    “方便什麽?”楚嵐掀眸,神色不豫。


    青墨結巴了一下,知道楚嵐向來不喜人置喙他的私事,可他這樣說話是有原因的。


    “之前方姑娘過來時,險些從梯子上摔下來,奴隻是看那梯子並不結實,擔心萬一出了什麽事。”


    “摔了?”楚嵐問。


    “沒有,就是好像擦破了手,奴本來想過去接一把的,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合適,又怕方姑娘看到奴之後麵子上過不去,隻好離開了。”


    傷了手......楚嵐想起是有一日,她蹲在角落洗手,怕就是那個時候傷的。


    自己傷著了,也不說,哪兒有這般女子?別人家的不都是生怕自己的男人不知道,要上前來哭一哭的嗎?


    “梯子就不必了。”楚嵐淡聲吩咐。


    青墨了然,看來公子對方姑娘其實也不過如此,虧他還覺得多少是個解悶的,日久也能生情呢,不過也是,就這麽不清不楚地混著,公子恐怕也不會看重這種女人。


    剛想完這個,又聽楚嵐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在牆上開一道門罷。”


    青墨一愣,“門?”


    這是要光明正大......


    “她爬上爬下的,早晚會被人發現。”楚嵐道,“隱蔽些。”


    噢,青墨知道要怎麽做了。


    這是連梯子都不要了,直接讓方姑娘從門裏走過來,既不會危險,也不會耽誤時間。


    “公子放心。”青墨回複了一聲,就去準備東西了。


    天還未全然黑下來的時候,方雲蕊就過來了,她這次走的不是梯子,而是從竹徑過來。因著每次都是她一個人,晚上要經過那片幽深的竹林,她還是不敢的。


    她進了鈴蘭閣的後院,隻見書房的燈燃著,昨夜楚嵐已經弄過一次了,按理說從前也不會連著兩個晚上都弄的。


    但是方雲蕊還是有些不安心。


    萬一是楚嵐壓力大,非要借她紓解一番呢?


    等進了書房,卻見楚嵐是在寫字,他從不會當著她的麵練字,倘若在寫,那這所寫的內容一定是與她有關的。


    果然,還不及她走近,就聽楚嵐道:“我一去三日,這些是給你布置的文章,在我回來之前都要背熟。”


    方雲蕊加快腳步過去看了一眼,有兩篇,篇幅都還不小。


    “知道了。”她輕聲應。


    然後呢?方雲蕊想,叫她過來,總不能就隻是為了交代給她兩篇文章罷?


    默了瞬,楚嵐又道:“珊瑚和青墨都不會跟著我去,若有急事,可找他們說。”


    這是在......替她安排?怕她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遇上什麽事?


    “知道了。”方雲蕊又應,心頭微妙。


    “行了,回去罷。”楚嵐看她一眼,“明日一早,你便不必來送了。”


    那麽早,又興師動眾的,他本就十分不喜,何況這是楚家自己的事,與她無關。


    方雲蕊眨了眨眼,驚訝於叫她來竟然就真的隻為給她布置兩篇文章來背,甚至都不確信她能救這樣輕而易舉地回去了。


    “還不走,要留下過夜?”楚嵐冷不丁來了一句。


    方雲蕊忙匆匆行了個禮,帶著自己的兩份文章轉身走了。


    出鈴蘭閣的時候,她頭回忍不住站住了腳,往回望了一眼,那書房的方向還點著燈,恍惚間好似能瞧見窗戶上那道俊秀的剪影,先前那股微妙的念頭在此刻強烈起來,壓在她的喉嚨裏,好像有什麽要呼之欲出,但她一時又不曾明白。


    站了片刻,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楚嵐是真的想要她進女學的,他真是個好人。


    “姑娘?”海林瞧見那道窈窕的人影走近,先是一愣,隨後道,“姑娘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海林。”方雲蕊輕聲道,“表哥真是個好人,他當真是個於我有恩之人。”


    海林被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得先是一愣,隨後看見方雲蕊手中的那遝紙,瞬間明白過來,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隻是海林心裏,一直有一個疑惑,楚嵐少爺為何要費盡心思讓姑娘去女學呢?她聽姑娘說了,那裏是很不好進的,而且進去的用處,也無非是將來能嫁一個好一點的男人而已。


    以姑娘而今的樣子,是絕不可能嫁給楚嵐少爺做正妻的,何況國公爺已為他定下了正妻的人選。就算楚嵐少爺中意了姑娘,想納她為妾,可一個妾,是大可不必去女學的。


    難道當真是為了姑娘今後能嫁得好些?有這樣的男人嗎?把自己的女人往別的男人懷裏推?


    海林的這種想法,最開始方雲蕊也有,不過她現在多半明白了楚嵐的意思。


    橫豎他已有未婚妻,橫豎他是個性情淡薄的人,這妻子究竟是誰都於他沒什麽所謂,他大約是不想納妾的,而今收留她隻為做個解悶的玩意,等興致一淡就放她好好嫁人去。


    她是走了何等的大運才遇上這樣的人,竟還能容她再嫁。


    也就過了幾個時辰,那邊院子傳來了很朦朧的響動,方雲蕊本就睡得很淺,聽見動靜就起身喚海林來為她更衣。


    她這邊離得近,自然不必如其他院子裏那般匆忙,換上了件鵝黃色的春衫,樣式雖簡單,但這顏色也是極襯她的,在夜色中有心之人一眼便能瞧見。


    換完了衣裳,她又坐到了妝鏡前。


    海林見了很是驚奇,笑道:“今兒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姑娘竟主動描妝了呢。”


    方雲蕊彎了彎嘴角,眼中卻是一片清明。


    京城時興的妝容她不會,也沒有人教過她,但是她很清楚怎樣能將自己的美貌放大,寥寥數筆便使得容色更甚,都看呆了一旁的海林。


    她有些擔憂,這樣會不會太惹眼了?可又想著今日是楚嵐少爺的大日子,臨別之際,姑娘想盛容相送,難道這也不行嗎?


    她的姑娘已經夠苦的了。


    海林想著,悄悄移開了視線,沒有將自己的擔憂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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