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蕊搖了搖頭, 用力地閉了下眼睛,把那些盈在她眼裏的淚水都逼了出去, 輕聲道:“沒什麽事, 我隻是傷心,就是傷心......”


    她並非傷心自己對楚嵐說了重話,並非傷心自己現在才意識到楚嵐對她暗藏的那些好, 而是傷心她這一生中,居然離那份純然的愛慕那樣近過。


    方雲蕊並不後悔, 畢竟她當初即刻就跟楚嵐表明了心意, 她沒什麽好後悔的。


    她隻是可惜,可惜自己與楚嵐,終將是要這樣錯過了。


    姑娘一臉不欲多言的模樣,海林也不好再問, 她悄聲退下了,留姑娘一個人在房中發泄。


    姑娘既然說沒事, 那就是沒事。海林想,她家姑娘從不會因為遇上什麽事,就哭得這樣傷心。


    所以她心裏隱隱清楚,姑娘的傷心是為了什麽。


    可是姑娘已經與趙團練定下婚約了,在海林看來,這門婚事沒什麽不好,甚至要比在國公府好過百倍,以前她總覺得自然是嫁得門第越高越好,可而今她看清楚了,門第越高的人家,是非越多,倒不如趙團練孑然一身,來去清淨。


    這邊方雲蕊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今日原是她正式管家的第一天,因不必發月例,又沒遇上什麽年節,所以國公府照常運作十分平靜。


    然而鬆英堂卻已經是鬧翻了天了。


    楚為懷受了家法,當場昏死過去,榮國公竟也沒想著給他請位大夫來,全權交給馮氏處理了。


    馮氏親自為丈夫侍疾,即便此刻丈夫還沒有清醒過來,馮氏渾身抖得卻如篩糠一般。


    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倘若丈夫醒過來,肯定會打死她的!肯定會打死她的!


    馮氏做下的那些事,楚為懷當真不知嗎?怎麽可能?不光知道,還借著馮氏的手斂了不少財。


    楚為懷不是個喜好享受之人,對於酒色之欲他的態度一直都是有便行了,並不多求。可是他這個人,是極熱衷權力的。


    自己並沒有多大的本事,靠什麽穩固自己在官場的地位呢?一來他確實有個好父親,給了他很大的便宜;二來,便是借馮氏之手斂財送禮,打點上下。


    這些年,楚為懷花出去的銀子不在少數,可那又如何?這事東窗事發,就隻是馮氏的錯,跟他沒有什麽關係,他定然是會惡狠狠怪馮氏害得他落到如此地步。


    光是想想,馮氏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站在丈夫床前,一遍遍想著丈夫醒來之後可能會發生的場景,神情好似都魔怔了起來。


    “都怪他,都怪他......和我可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的......”馮氏轉過身,“小寶呢?”


    慶心道:“剛吃了奶,已經睡下了。”


    “快、快把他給我抱過來。”馮氏喃喃著道,自打她生下這個孩子,丈夫對她的態度就好了很多,隱隱重現了她剛嫁過來那會兒的甜蜜時光。


    這樣的日子,本來是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的,她明明就要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和丈夫重歸於好了,都是因為楚嵐!都是因為他!


    孽障!真是孽障!當初就不該生下這個孽障!怎麽不去死?他怎麽不去死啊?!


    慶心看著二夫人漸趨癲狂的模樣,默默吞了下口水,試著道:“可夫人,小少爺剛睡下,這會兒抱他,肯定是要醒的。”


    “抱來!!”馮氏尖叫了一聲。


    慶心嚇了一跳,再不多話速速去抱孩子了。


    馮氏這一聲叫喊尖銳,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躺在床上昏睡的楚為懷突然在此刻蹙了蹙眉,慢慢轉醒過來。


    馮氏還交集地在房中轉來轉去,滿臉的惶惶之色,誰知一個不經意回頭看向床上,正與楚為懷那陰毒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馮氏尖叫了一聲,跌坐在地。


    “賤人!你這個賤人!”楚為懷看見她便暴怒起來,掙紮著要從床上爬起,恨不能立刻衝過來將自己身上所受之痛楚十倍百倍還在馮氏身上,可他剛撐起半個身子,麵色便驟然慘白,突然頹然無力地又重重摔了下去。


    楚為懷大叫:“這是怎麽回事!?”


    馮氏親眼見他跌倒,也是驚異非常,她站得離楚為懷足有十幾步遠,顫聲對人吩咐道:“快,快去請郎中來看看。”


    郎中很快到了,當著外人的麵,楚為懷勉強收斂了神色,隻是一雙眼睛還冷冷瞪著馮氏。


    “二爺這是腰椎受損,今後雙腿恐怕無法運作如常了。”


    郎中一句話宛如一個霹靂震在楚為懷頭頂,馮氏也瞪大了雙眼。


    “什麽?你說他......”癱瘓兩個字被馮氏噙在嘴裏,在丈夫駭人的目光下暫時沒能說出口,隻好又問,“治不好嗎?”


    “這......傷了根骨,怕是難治,即便是精心護養難得好了,也久站不能,需拄拐杖了。”郎中一五一十道出了實情。


    這一番話算是將楚為懷下半輩子釘死在了方寸之間,楚為懷一時情緒失控,竟悲痛地大喊大叫起來,馮氏呆呆望著丈夫,腳下一軟,險些又再次摔倒在地。


    誰能想到,榮國公竟能有這麽狠的心?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能下得去這樣的狠手,不惜把兒子打到殘廢了!那軍棍的威力有多大榮國公再清楚不過了,他能不知道打多少棍是什麽分量嗎?


    這個時候慶心正抱了孩子過來,孩子在她懷裏大哭不止,嬰孩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啼令人煩躁不已。


    “滾!都給我滾!”楚為懷猛然從床上抓起一個玉枕砸了過來,一下子砸在郎中腳邊,摔了個粉碎。


    郎中暗暗心驚,不知今日的打賞還能不能拿到,唉......真不該來這趟。


    “你不準走!”


    就在馮氏將要踏出這間屋子的時候,身後的楚為懷突然喝她一聲,馮氏嚇得差點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夫、夫君,何事?”馮氏哆哆嗦嗦來到床邊詢問。


    “蹲下身來!”楚為懷道。


    馮氏不敢不照做,可她剛一蹲下身,就被楚為懷一把扯住了頭發往床角上撞。


    “賤婦!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楚為懷雙目血紅,死命抓著馮氏的頭發將她往床上撞,不出一會兒馮氏便被撞得頭破血流。


    慶心站在門外聽到了裏麵的動靜,她轉過身遠遠往裏麵看了一眼,可終歸沒有進去插手,隻再回過身大步離去了,佯裝什麽都不知道一般。


    “不是我!不是我!”馮氏又疼又害怕,嚇得大叫,“是楚嵐!是那個孽障!”


    聽到楚嵐的名字,楚為懷手上的動作一頓,忙厲聲問:“他是不是和父親說了什麽!?”


    馮氏抬眼小心看了看他的臉色,忙否認道:“不是,那件事他沒說,可缺銀子這件事我本來自己全然可以搪塞過去的,是楚嵐不知從什麽地方交出幾本賬冊來,這才落實了證據!否則何至於此!我懷疑他就是存心要害咱們!”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楚為懷氣得發抖,“我還指望他能替自己的親爹求句情,嗬,果真是個養不熟的孽障!”


    看著自己的雙腿,想到自己正在承受的劇痛,楚為懷的眼神隻變得愈發陰毒怨恨。


    此刻榮壽堂雲煙繚繞,榮國公正拿著煙鬥吞雲吐霧,冷眼瞧著楚嵐坐在他屋中瞧國公府的下人名錄已有半個時辰。


    楚嵐坐得住,他這把老骨頭已經要坐不住了。


    “哎呀,真不知今日是誰當家。”榮國公陰陽怪氣了一句。


    楚嵐聞言,輕輕闔上名冊。


    他今日實難靜心,看本名冊也半晌看不進去,來來回回白白消耗了許多時間。


    可名冊還是要看的,他攬下的事,不能連自己心裏都沒個底,於是強迫自己看了半天,才勉強記住了。


    一個人,如何就能管住自己的心呢?他看著名冊,明明眼前隻有白紙黑字,耳畔隻有祖父砸吧著煙鬥的聲音,可一幕幕閃過的卻是方雲蕊瞪著他,對他說的那些話。


    我早已說過,我別無所求。


    明年開春,我就要嫁給趙懷崢了。


    表哥,我與趙懷崢新婚之夜,要怎麽過?


    每每想著這些,楚嵐就幾欲發狂,想要將自己手上的名冊撕得粉碎,他抓著書冊的五指都緊繃著,他渾身都緊繃著。


    “你給雲蕊攬了這麽一檔子事,可有想過等她嫁人之後,我這國公府又要交給誰來管呢?”榮國公見他放下書,便道。


    楚嵐身上的那根弦繃到了極致,他開口:“她不會嫁與旁人。”


    這話卻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你真是癡心妄想!”榮國公又動了薄怒,“她的婚約既定,從今以後便與你再無半分幹係了。”


    “祖父。”楚嵐出聲,“除她之外,我再不想要旁人了。”


    榮國公驚異於長孫的決心,可還是一口回絕:“那也不行,我楚家一定要言而有信,你不能因為男女之事做出有違良心的事!趙家並不欠我們什麽。”


    “楚嵐,雲蕊的事,是你自己不爭氣,怨不得旁人。”


    第103章


    馬上就是盛夏了, 榮國公的壽宴迫在眉睫,這在國公府是一樁大事,可於各房來說不過是與往年並無不同的一件小事, 隻是愁壞了方雲蕊。


    現今是她倒黴,領了掌家的差事, 雖是家宴, 可她不敢隨便對待,至少要事必躬親的,這就少不得要和各房的仆婢打交道。


    從前她是國公府的表小姐,這些下人都並不把她當做正經主子, 而今她是身有掌家大權, 難道這些人就能將她當做正經主子了不成?


    高門奴婢, 又是有幾分傲氣在身上的,方雲蕊實在不懂馭下之策, 兼之自己心裏還裝著心事, 成宿成宿地睡不好。


    海林看在眼裏,不由道:“姑娘,您也別太發愁了, 今年府裏不宴請賓客,隻是自己吃頓飯便是了。”


    方雲蕊輕輕“嗯”了一聲, 她躺在床上, 海林就躺在榻上,方雲蕊道:“別人可以不請,但今年趙大哥一定是要請的,興許給國公爺過壽, 這就這麽一次機會了。”


    今年是榮國公的九十大壽,原本是該大肆興辦的, 怎奈遇上眼下這時局,京中沒有人敢隨意亂走動,稍有不慎便會被打成誰誰誰的黨羽,人人自危。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了,上回方雲蕊自東宮出來後也有好一陣子了,她幾乎再也沒出過門,真不知外麵成了副什麽樣的天地。


    “好啊,趙團練是有好久沒有來看過姑娘了。”海林回憶道,“之前來送過一次新鮮的荔枝後,便再沒來過了。”


    “他也有他的差事要忙,男人總是要忙些的。”方雲蕊道,楚嵐這些日子不也天天不著家嗎?


    等壽宴的事正式開始忙了,方雲蕊卻發現並不是自己想的那麽一回事,國公府的下人竟是一個賽一個的聽話兼熱心腸,她吩咐下去的事情即刻就做了,她想不到、周全不到的東西,也有人出聲提醒,全然不是她想象中那艱難的模樣。


    一個上午,她在廚房安排瑣事,倒是與大家相處得其樂融融。


    方雲蕊隻覺得怪異,她問海林:“之前咱們見著的都是假的不成?”


    她雖見著的下人不多,可從來沒有哪次對她這麽恭敬的,方雲蕊有些受寵若驚。


    海林猜測:“許是因為不是二夫人當家了,他們之前是聽二夫人的,刻意冷著姑娘呢。”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方雲蕊想。既然事情辦得如此順利,她梗在心間的煩心事也就散了,眾人拾柴火焰高,榮國公的壽宴辦得十分得宜。


    壽宴當晚,一家子圍坐同樂時,旁人倒都還周全,隻是二爺臥病在床,沒來,隻馮氏抱著楚鈺來了。


    榮國公也隻當看不見,他與自己三個兒子的關係都疏離淡薄得很,既然如此,榮國公也不會刻意去親近,隻順其自然便好了。


    今日的壽宴是方雲蕊辦的,她是很花了心思的,雖然場麵算不上隆重,但是別出心裁,哄得榮國公也很是高興。


    “楚姒沒來,又被她的夫家絆住了。”榮國公道,“好在楚苒來了,這是幾個月來府裏人最齊的一次。”


    人一老了,就會格外喜愛孩子,縱是之前他與孫輩們的關係也不算親近,此刻看在眼裏也是覺得歡喜的。


    隻是人並沒有齊,楚苒雖然來了,可二爺沒來,人數上還是沒有什麽變化。


    許久不見楚苒了,自她嫁到伯爵府後,就像是斷了音信似的,當然大部分是因為方雲蕊從不去鬆英堂,自然也就無法知曉楚苒的消息,倒是楚姒的消息她經常能從三夫人那裏聽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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