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裏以為他要說她給他穿衣服那事,視線一轉,落到他那顆淚痣上,“嗯,我到你家的時候,你已經昏迷了,我打了120,醫生給你抬進救護車的。”


    顧津南垂眼看著手背上的針眼,似乎在順著夏裏的話回憶。


    夏裏倒了杯溫水遞給顧津南,想轉移話題,“喝點水吧,你嘴唇有點幹。”


    顧津南抿了口水,抬眼看夏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但這抹笑在他慘白冷冽的臉上有些突兀,讓他的疲憊感更明顯。


    “你給我穿的睡衣?”顧津南直截了當道。


    夏裏捏著指尖的手頓了下,微微抿唇,明明問題的答案就在那裏,她卻千方百計地找體麵的措辭,沉默了幾秒,她低聲說:“我和醫生一起。”


    “嚇到了嗎?”


    顧津南突然說了這句,夏裏被問的有些無措,她茫然地看著顧津南,“沒有。”


    顧津南哼笑一聲,胸膛裏跟著上下起伏。


    “你還挺乖的,沒什麽反應。”


    “那你想要我有什麽反應?”顧津南說的坦坦蕩蕩。


    夏裏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紅著臉說自己去樓下透口氣。


    顧津南身體往前傾斜了點,拽著夏裏的手腕,稍微用力,夏裏整個人趴在他胸膛上。


    那顆淚痣夏裏看的更清楚了。


    他熱氣噴在夏裏的脖頸上,夏裏全身的血液倒流似的,身上酥酥麻麻的。


    “好看嗎?”他聲音低沉,帶有磨砂感。


    “我沒仔細看。”


    夏裏硬生生地截住即將脫口而出的‘好看’兩字,用最後的理智。


    “我昨天還說了什麽?嗯?”又是帶著蠱惑的‘嗯’字,明明前半句聲線冰冷,說‘嗯’字的時候卻放低音調,尾音上揚,聽著像調情。


    “你昨天沒說什麽。”夏裏聲音有些顫抖。


    顧津南腹部湧起陣陣暖流,他分不清是早起升旗的正常反應,還是其他原因。


    “夏裏,謝謝,以後有什麽事情盡管開口。”顧津南收了臉上的散漫,溫和比平時溫和,但還是那股吊兒郎當、散漫不羈的模樣。


    他這話像是打開了時間的閘門,把夏裏帶到了過去的某個瞬間,那個時候他也說以後有什麽事情就找他,可是,再見麵的時候,他已經不認識她了。


    所以,這次說的話也是客氣話嗎?


    夏裏眼眸微沉,靜靜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顧津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並沒有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他問:“身體不舒服?”


    夏裏沒回答他問題,反問:“說話算話嗎?”


    “嗯?”顧津南微微皺眉看著夏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她說的話。


    “以後有什麽事情盡管開口,這句話算話嗎?”


    夏裏認真地看著顧津南,眼底裏帶著執拗。


    “算話。”顧津南又笑,“口頭承諾具有法律效力。”


    夏裏反駁他:“是一般具有法律效力。”


    “……”


    杯子裏的水顧津南喝了大半,他伸手把杯子放到旁邊的桌子上,動了動身體,坐直,懶散道:“周教授應該看到這一幕。”


    夏裏聽到他這話眸子沉了沉。


    顧家財力雄厚,頂級豪門,顧津南又是顧家唯一的繼承人,按理說他有點什麽風吹草動,顧家應該都會第一時間得知,可現在,他在醫院躺了一夜了,顧家卻沒一個人來探望。


    還有,昨天晚上主治醫生說顧津南小時候可能受過重大刺激……


    夏裏認識的顧津南,向來都是囂張到不可一世,對世間一切漠然卻又唾手可得的人物,這樣的人,怎麽會受到過重大刺激呢?


    顧津南扯掉手上綠色的醫用腕帶,左右活動了下脖子,去了洗手間。


    夏裏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潤嗓子,熬了個通宵,一整夜又提心吊膽的,她嗓子現在火燎著似的。


    手機叮咚一聲亮了,是陌生號碼的短信。


    夏裏點進去,看清照片上的內容後,她整個人呆住了,手心裏的杯子滑落在地上,碎成一堆玻璃。


    “怎麽了?”顧津南從洗手間出來,臉上還帶著水珠。


    夏裏眨眨眼睛,隱退眼底的的情緒,轉身,生硬地笑了笑,“不小心把杯子弄碎了。”


    “嗯,你別動,一會兒讓保潔來收拾。”顧津南說完,轉身又回了洗手間。


    夏裏確定顧津南回了洗手間後,又翻開那條短信,看上麵的照片,她經常處理照片,能判斷出這張照片不是合成的,是正常拍攝的。


    灰色水泥房間,上麵掛了個簡易燈泡,照著地上的四方鐵籠子,籠子上麵綁著跟鐵鏈子,鐵鏈子的另外一端,是顧津南。


    照片上的顧津南還是個小朋友,眼神空洞地蜷縮在籠子旁邊,腳上沒鞋子,身上都是於痕和剛弄出來的傷疤,紅的、紫的,傷口/交織在一起,小孩子身上完好的皮膚並沒有多少。


    夏裏顫抖著暗滅手機,不敢多看這照片。


    她睫毛一顫,眼淚啪嗒啪嗒地往地上砸。


    心好疼,像是被無數把刀子狠狠剜著一樣。


    她不敢想象顧津南小時候經曆了什麽事情。


    空氣裏好像罩下了一層網,有雙無形的手正在慢慢收網,夏裏被罩在網下,逐漸窒息。


    那個籠子還沒有狗籠子大,為什麽呀,為什麽要那麽對他,像對一條狗那樣對他。


    夏裏不敢想,顧津南這樣驕傲的人,如果知道自己小時候的經曆泄露出來後,會有什麽樣的暴風雨。


    夏裏推開門,跑去外麵的公共洗手間,大口喘著粗氣,調整自己的情緒,鏡子裏的她眼睛通紅。


    醫院本就地出死人的地方,痛哭本就見怪不怪。


    過來上廁所的女士,從兜裏抽出張紙巾遞給夏裏,夏裏哽咽的連謝謝兩字都說不完整,女士拍拍夏裏的肩旁,勸她看開點,一切都是有定數的。


    夏裏心情平複了點後,拿出去看發短信的號碼,是一長串的虛擬號碼。


    很顯然,對方隻是想讓夏裏知道顧津南的不堪過往,並不想以此來索取什麽。


    也是,她的經曆,對方更容易獲得,一個靠困難補助金走過來的女孩,能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呢。


    等夏裏再次回到病房,顧津南換掉睡衣穿上了正常的衣服,桌子上有他剛剪下來的吊牌。


    顧津南盯著夏裏通紅的眼睛看了兩秒,臉隨即沉了下來,他聲音涼了幾分:“誰欺負你了?”


    夏裏吸了下鼻子,眼睛又紅了起來,她低著頭,看著顧津南勁瘦的手腕說:“剛剛上廁所不小心滑倒了,挺丟臉的。”


    顧津南沉默了兩秒,上下打量夏裏,衣服幹幹淨淨的,並沒有發現明顯摔倒的痕跡,他懶洋洋地笑笑,“摔到哪了沒有?”


    第22章


    夏裏搖搖頭, “沒有。”


    顧津南食指骨節敲了下夏裏的腦門,眉眼間流轉著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他說:“吃早飯去?”


    “好。”


    夏裏跟著顧津南走去對麵的街道。


    醫院在的街道, 向來是熱鬧的,從早到晚,人流不息, 百鬼穿行。


    現在六點多一點,醫院附近的便利店和早餐鋪子都開張了。


    “想吃什麽?”顧津南主動問夏裏。


    夏裏思考了兩秒,顧津南剛醒,吃點清淡的熱食比較好,便給顧津南說想吃包子。


    早餐鋪子裏排隊的人很多,位置倒寬裕, 想必都是住院家屬出來帶飯的, 夏裏和顧津南坐在角落裏的位置。


    顧津南沒什麽胃口, 點了份小米粥,夏裏點了份小米粥和兩個奶黃包。


    顧津南捏著調羹慢悠悠地攪動小米粥, 一隻手抵在桌沿上, 後背微微弓著,很是放鬆。


    像他高中在餐廳裏和朋友一塊吃飯那樣。


    高中的時候,顧津南也經常吃食堂,他人緣好, 每次吃飯的時候身邊都圍著幾個人,一塊扯七扯八的,然後哄笑, 顧津南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腳踩著旁邊凳子的底杠, 嘴角帶著幾絲笑。


    夏裏不習慣在食堂吃飯,她總是在食堂打包點飯帶回班級吃。


    但每次去食堂,顧津南隻要在,夏裏就會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從他身旁經過,偶爾路過的時候,他恰巧抬頭,夏裏也隻是匆匆看她一眼,然後加快腳步,離開食堂。


    饒是這樣,夏裏也會開心一整天。


    因為見到了他。


    想到此,夏裏嘴角上揚了些,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但笑容轉瞬即逝,那張照片又清晰地浮現在夏裏的腦海裏。


    像一把利劍一樣,在夏裏的胸膛裏橫衝直撞。


    “喂。”顧津南敲了敲桌麵。


    夏裏抬眼,一臉茫然,“嗯?”


    “吃到油紙了。”


    夏裏反應過來,把奶黃包底部的油紙撕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尷尬地舔了舔嘴唇。


    “有事?”顧津南放下調羹,雙手架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看著夏裏,又恢複了往日吊兒郎當的樣子,仿佛昨天晚上氣虛慘白的顧津南根本沒存在過。


    “沒。”夏裏低頭喝了口小米粥,她沒放糖,但裏麵的南瓜很甜。


    “奶黃包這麽好吃?”顧津南隨口道。


    夏裏眼珠一轉,把另外一個奶黃包遞給顧津南,鼓著腮幫子,眼神真摯,“挺好吃的,你嚐嚐,我吃不完兩個。”


    顧津南不喜歡吃甜的,他的味覺和他的人生一樣,自動避開了甜這個屬性。


    他盯著奶黃包看了兩秒,嘴角一勾,接過夏裏手裏的奶黃包,猶豫著咬了一口,軟甜,帶有奶香味,沒他想象中的難吃。


    夏裏的心很亂,整個人像被熱水和冷水輪替泡著,舒適,也疼。


    吃飯完,夏裏自覺去門口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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