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跪在地上, 正欲領旨,在旁無聲抽泣的安凝突然衝出來?跪在他身旁, 朝著皇上不?斷的磕頭:“皇上容稟,奴婢有話要說。”


    康熙注視著床榻上早已昏迷過去的人, 輕輕閉了閉眼:“說。”


    安凝抬起頭,紅紅的眼眶裏充斥著繁雜的情緒,咬著牙道:“皇上,娘娘被?人毒害,是奴婢等人伺候不?周,奴婢願意受罰。可是奴婢心中有一疑惑,實在是不?吐不?快。”


    “皇上可還記得,去歲娘娘身體不?適,您命魏珠公公去請的王太醫?那?時?他為娘娘診脈,言語間隻提及是娘娘自己身子弱的緣故,並未診出娘娘身子有恙是用了陰損之藥。倘若王太醫醫術不?精,診不?出具體脈象,奴婢無話可說,可若是王太醫有心隱瞞,便?是有意要害娘娘,其心可誅。奴婢鬥膽,求皇上費心查明此事?,給娘娘一個交代。”


    安凝這?麽一說,康熙便?也想?起了那?次的具體事?情,當時?不?覺得有什?麽,如今經安凝這?麽一說,那?王太醫的確甚是可疑。


    康熙睜開眸子,深邃的眼眸裏被?巨浪所淹沒。


    王太醫是當年佟佳氏一族舉薦入的太醫院,醫術自是不?必多說,不?至於連這?些藥物?都查不?出來?,定?是刻意隱瞞。


    不?過王太醫是隻隱瞞了真相,還是幫助幕後?之人行凶的幫凶,有待細查。


    梁九功也想?起了當日自己是問過魏珠怎麽會請了王太醫來?,魏珠說是在半路上碰上的。


    可這?世上哪兒有那?麽巧的事??再加上方?才皇貴妃的異樣,梁九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裏有了猜測。


    皇貴妃......還真是步步為營啊。


    梁九功能想?到的事?,康熙也能猜到,況且在這?宮中,對於上位者而言,許多事?情不?需要確切的證據,隻需要幾個疑點放在一起,他就能猜測出七八分真相。


    然而這?種真相,並不?是康熙想?要看到的。


    他沉沉吐了口氣:“去把?王太醫綁去慎刑司,務必從他嘴裏問出真相。”


    不?管怎麽樣,昭嬪無辜受害,他總是要給昭嬪一個交代的。


    “嗻。”


    梁九功退下後?,又過了半個時?辰,孫太醫才算把?景仁宮裏被?下了藥的東西給清理完。


    康熙瞧著眼前一大堆昭嬪常用的東西,甚至連被?褥和衣裳都有,更?是氣的腦仁兒疼,如此縝密的心思,分明是要絕了昭嬪生育的可能。


    幕後?之人其心思歹毒,簡直聞所未聞。


    揮手命人把?這?些東西都挪出去,一把?火燒了個幹淨,眼不?見心不?煩。


    又吩咐了安凝好生照顧曹玥,他帶著孫太醫回了乾清宮。


    康熙帶著人一走,先前被?康熙抱到美人榻上的曹玥便?醒了過來?,看到空空如也的床榻和少了一大半東西的寢殿,當即笑了。


    安凝沒好氣的瞪了曹玥一眼,拿著孫太醫留下的活血化瘀膏小?心翼翼的將?曹玥的衣裳卷上去,在那?兩處青紫的膝蓋上揉搓上藥。


    曹玥沒做好準備,疼的輕嘶了一聲,安凝立馬放輕了動作,嘴上硬道:“您這?會兒知道疼了,怎麽那?會兒跪著的時?候那?麽利落?”


    知道安凝是為了她好,她也沒還嘴,隻別過臉不?去看腿上的傷,軟聲道:“那?我這?傷不?是也沒白受嘛。”


    怎麽說在這?件事?上她也並沒有損失多少。


    身上的傷可以治愈,還叫皇上對她更?為憐惜和愧疚,比起即將?失去聖心的皇貴妃,她才是最後?的贏家。


    安凝癟了癟唇:“您又知道了。那?會兒您可是沒看到,在奴婢告完王太醫的狀時?,皇上可是沉默了好久,分明是在心中權衡利弊。奴婢擔心,在這?件事?中,即便?皇上知道了真相,恐怕結果不?會如您所願。”


    曹玥舔了舔略微幹裂的唇:“自知之明這?四個字,本宮還是明白的。在皇上心裏,皇上的母家佟佳氏一族,可比本宮要重要的多了,所以哪怕佟佳氏做了再不?堪的事?,隻要不?是造反謀逆,皇上都會替佟佳氏遮掩一二,既是為了佟佳氏的麵子,又保全了自己的顏麵。”


    安凝注意到曹玥的小?動作,剛想?去倒水,安平端著做好的甜羹進來?了,香甜的氣息勾起了曹玥腹中的饑餓,也沒等安平喂她,自己接過碗吃了起來?。


    瞧著曹玥吃的香甜,安平臉上隱隱帶著笑意,她睨了安凝一眼:“娘娘都說過多少次了,做事?不?能急,偏就你是個急性子。殊不?知千裏之堤,毀於蟻穴。”


    安凝頓時?癟了氣,蔫兒蔫兒的低下了頭,論起誰更?明白姑娘的心思,她總是不?如安平。


    一碗甜羹下肚,曹玥肚子頓時?舒服了許多,她沾了沾唇:“好了,你們各有各的好處,安凝你機靈活潑,安平心細沉穩,你們哪個我都離不?得。”


    曹玥一碗水端平,誇的兩人眉開眼笑。


    乾清宮,康熙換了一身常服,手腕上纏著一串佛珠漫不?經心的撥弄著:“孫太醫,昭嬪的身子,便?是你親自醫治,也調養不?好了麽?”


    孫太醫跪在厚厚的暗紅色如意祥紋地毯上,上了年紀的聲音中飽含滄桑:“回皇上,奴才從景仁宮裏查出來?的藥物?實在陰損,雖然昭嬪娘娘入宮不?久,接觸的時?間也不?長,但您也看到了,昭嬪娘娘素日可能用到的東西上全都浸了藥,哪怕是被?褥和衣裳,那?上麵刺繡用的絲線也是被?藥泡過的,如此頻繁接觸,奴才實在沒有把?握。”


    昭嬪的身體情況究竟如何,孫太醫心裏門清兒,且太醫院習慣了把?不?是很嚴重的病症往嚴重了說,如此一來?,若是治好了,便?是太醫醫術高明,若是治不?好,他們也不?必為此把?命給搭進去。


    但平心而論,哪怕昭嬪遵照他的醫囑調養,在這?幾年內也是不?會有身孕的了。


    康熙撥弄佛珠的手猛地停頓下來?,腦海裏浮現的是曹玥滿臉淚痕,傷心欲絕的模樣。


    許久,康熙沉沉吩咐:“日後?昭嬪的身子就交給你照看,盡力去為昭嬪調養罷。”


    “奴才遵旨。”


    孫太醫領了命令告退,踏出殿門時?和急匆匆的梁九功擦身而過。


    聽到殿門闔上的聲音,孫太醫抬頭看了看被?烏雲遮住的太陽,無奈的搖了搖頭,還好他隻聽聖意,未曾摻和在後?宮爭鬥中。


    梁九功進去行了個禮,喘著粗氣道:“啟稟皇上,奴才派人去太醫院時?已經晚了,那?王太醫在太醫院內畏罪自盡了。”


    “自盡了?”


    “是,奴才命人搜遍了王太醫在太醫院的屋子,在王太醫的藥箱隔層裏發現了那?些陰損藥物?。”


    康熙冷笑不?止:“死的還真是時?候,可他若是覺得死了便?能抵消自己的罪孽,簡直是癡人說夢。”


    一甩袖子坐到禦案後?的龍椅上,臉上帶著肅殺之意:“膽敢謀害嬪妃,朕便?是將?他死後?鞭屍,滅他滿門也不?為過。”


    梁九功麵色一泠,心中對康熙的敬畏和害怕更?甚:“奴才遵旨。”


    人死了也就死了,死後?鞭屍這?種刑罰,隻能是做給活人的看的。


    ——————


    承乾宮,夏蘭顫抖著牙關,擔驚受怕的把?王太醫已死的消息稟報給皇貴妃知道後?,皇貴妃頃刻間就倒在了床榻上,捂著心口喃喃不?休道:“死了好,死了好啊,他死了,一切就死無對證,也不?用擔心他出賣本宮了。”


    不?過她在宮中少了可用的太醫,行事?難免束手束腳,還是得給家裏傳信,叫家裏再送個太醫進來?才好。


    平複好心情,叫夏蘭把?她扶起來?,叫夏蘭伺候著筆墨,皇貴妃親自給家裏寫了一封信,命夏蘭走佟佳氏的路子送出宮。


    夏蘭捏著信,腳下像是被?釘子釘住了一樣一動不?動。


    皇貴妃蹙眉催促道:“還不?快去,磨蹭什?麽呢?”


    她的身子病根並未完全根治,太醫院的太醫她一個也信不?過,所以在這?事?兒上就顯得急切了些。


    夏蘭想?說眼下正在風口上,不?是送信出宮的好時?機,但在對上皇貴妃的眼神時?,夏蘭熄了勸說的心情,邁著沉重的步子找人把?信送了出去。


    天色漸暗,正等著看皇上對昭嬪被?罰跪一事?有何表示的各宮嬪妃們等了一天,也不?見乾清宮裏有任何口諭傳出來?,反而收到了王太醫暴斃的消息。


    各宮嬪妃很是意外,又想?打探更?多消息卻打探不?出來?,便?想?著明日去承乾宮請安時?看看能不?能聽到什?麽。


    誰知第二日到了請安時?候,承乾宮的門打開後?有宮女告知來?請安的眾人,說皇貴妃犯了咳疾,免了今日請安。


    眾人麵麵相覷,最終鈕祜祿貴妃頷首道:“既然如此,那?本宮等人就不?便?打擾皇貴妃靜養了,還請姑娘待我等問候皇貴妃。”


    宮女點頭應下,退回承乾宮重新?把?門關上。


    宜妃捂著手爐輕嗤:“咱們一大早的趕過來?請安,卻吃了個閉門羹,真是何苦來?哉。”


    她懷孕的日子淺,頭三個月孕期反應正是大的時?候,哪兒哪兒都不?舒服,脾氣就燥了些。


    惠妃忙安慰了宜妃兩句,笑道:“既然咱們不?用去請安了,不?如就結伴一起去禦花園逛逛?貴妃姐姐和宜妃通貴人都懷著身孕,多走動走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對龍胎也好。”


    惠妃是宮裏的老人,為人也是八麵玲瓏誰都不?得罪,且她生養了大阿哥,如今又有協理六宮之權,所以六宮之中誰都會給惠妃幾分麵子。


    她這?麽一說,在場的人也就點頭同?意了,一群人浩浩蕩蕩去了千秋亭。


    有奴才提早在千秋亭裏點了炭盆,亭子四周的簾子也給放了下來?,隻留下一邊的簾子卷上去,好讓人看到外麵的景色。


    亭子裏坐滿了嬪妃,眾人閑話了一會兒,敬嬪便?擱下茶盞神神秘秘道:“不?知姐妹們昨兒聽說了沒,太醫院無故暴斃了了個太醫。”


    昨兒她有些鼻塞,想?是有些受涼的緣故,便?叫人去了趟太醫院,誰知太醫沒請來?,倒是得來?了這?麽個消息,驚的她鼻塞當時?就好了。


    僖嬪當即用帕子遮著鼻子,一臉嫌惡的表情:“一大早的,敬嬪你就說這?麽晦氣的事?情做什?麽。”


    敬嬪和僖嬪關係不?好,也不?理她,隻身子往前探了探,好奇的問惠妃:“惠妃姐姐,您協理六宮,沒了個太醫這?麽大的事?兒,您該是知道的吧?”


    惠妃剛拿起的一枚鬆子還未撥開,就聽得敬嬪點名問她,她隻得點頭:“是有此事?,據說那?暴斃的太醫姓王。”


    話落,榮妃詫異的叫出了聲:“王太醫?”


    此事?是後?宮眾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宜妃不?妨榮妃反應這?般大,立即就追問道:“瞧榮妃你這?樣子,似乎是知道點兒什?麽。”


    見眾人的目光看過來?,榮妃故作輕鬆道:“也隻是本宮猜測罷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德妃眸子輕閃,笑道:“榮妃隻管說便?是,咱們也就當閑話家常了,出了這?兒,誰也不?會胡說的。”


    鈕鈷祿貴妃也淡淡頷首,宮裏長日無聊,閑話幾句誰又能說什?麽?


    榮妃這?才鬆了口,壓低聲音道:“那?本宮就說了,延禧宮不?是挨著景仁宮嗎,昨兒聽說昭嬪被?皇上帶回去後?沒多久,景仁宮院子裏就冒起了一陣濃煙,像是在燒什?麽東西。”


    話沒說完,安嬪就打斷了榮妃:“榮妃姐姐怎麽知道景仁宮在燒東西,而不?是燒炭呢。”


    不?過一陣濃煙罷了,也值得拿出來?說嘴。


    榮妃很是不?悅:“難不?成安嬪你宮裏燒的炭會有燒焦的味道嗎?”


    宜妃跟著翻了個白眼兒:“安嬪要是不?願意聽,捂著耳朵就是了。”


    打斷她聽故事?的興趣,真煩人。


    原本還很有傾訴欲的榮妃瞬間沒了說下去的欲望,隻草草道:“那?時?據說昭嬪還昏著,能下令在景仁宮焚燒東西的,也隻有皇上了。況且中間皇貴妃也去了一趟景仁宮,很快便?出來?了。沒過多久,就傳來?了王太醫暴斃的消息,要說這?中間沒什?麽聯係,反正我是不?信的。”


    甚至她還有個更?大膽的猜測,隻是礙於涉及到的人,不?好說出口罷了。


    但即便?榮妃沒有說出口,憑著她說的這?些消息,有心思的人也不?難知道榮妃是怎麽想?的。


    惠妃神情恍惚的嚼著一顆鬆子仁兒,腦子裏思緒紊亂。倘若王太醫暴斃真的與昭嬪有關,那?背後?絕對少不?了皇貴妃的命令。


    正想?著,鍾粹宮一小?太監匆匆而來?,行了禮後?走到惠妃身邊,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句話便?退下了。


    郭貴人很是好奇:“發生了何事??”


    惠妃抿了下唇:“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皇上去承乾宮探望皇貴妃罷了。”


    安嬪聞言,幸災樂禍道:“皇上到底是與皇貴妃情分深厚,不?是昭嬪可比的,這?不?,一聽到皇貴妃犯了咳疾,下了朝就去探望,可真讓人羨慕。”


    鈕祜祿貴妃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羨慕?怕是再過些時?候,安嬪就會後?悔自己現在說過的話。


    ——————


    承乾宮,皇貴妃才喝了藥,一顆蜜餞剛拿起來?還沒塞進嘴裏,康熙肅著一張臉踏進來?。


    皇貴妃臉上還未來?得及揚起笑意,就見跟在康熙身後?的梁九功帶著幾個小?太監進來?,把?殿裏伺候的人全給拉了下去。


    眨眼間,殿裏就隻剩下連同?梁九功在內的三人。


    皇貴妃忍住心慌迎了上去:“表哥來?了怎麽也不?叫人通報一聲?可用過早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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