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的視野裏。


    那對被殯儀館的眾多鬼魂,裝扮好的鬼夫妻。


    蹲在自己女兒麵前。


    他們因為跳樓,麵目全非的臉,被鬼魂裝扮後,也沒有太過好看。但至少能看得過去,隻算醜陋,不算猙獰。


    身上的衣服,貼著五顏六色的各種布塊,但好歹遮擋住了扭曲斷裂的軀體。


    那對鬼夫妻,一邊哭泣,一邊跟自己的女兒殷切的叮嚀。


    “涵涵,乖……”


    “涵涵,別害怕……你要好好治病,要聽醫生的話。”


    “隻要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你就能康複,醫院的醫生護士,都是很好的人,他們善良負責,曾經給了爸爸媽媽很大的幫助。”


    “我們在跳樓之前,已經跟你爺爺奶奶說好了,你以後就跟著他們生活,爺爺奶奶會心疼你的,但你也要懂事,叔叔舅舅他們來看你,你要熱情的叫人,不要跟表哥,表姐他們起矛盾,但也不要委屈自己,受了委屈,就去找爺爺奶奶,讓他們為你撐腰……”


    “如果……如果……爺爺奶奶,不能替你撐腰,你就自己蜷在一邊,靜靜地活,快快的長大!”


    “等病治好後,你要每天喝一瓶牛奶,不要喝涼的,要喝熱的,爺爺奶奶不給你熱牛奶的話,你就自己熱,不能熬夜,睡覺前要記得泡腳,學習的話,努力就好,但一定要健康。”


    “到了談戀愛的年紀,你再戀愛,對方不必大富大貴,不必才華橫溢,但一定要人品好,是真摯的會喜歡你的,喜歡一個人,最鮮明的特點,是心疼!一個人,因為心疼你,在你麵前掉下了眼淚,那大概率就是真的喜歡你了!”


    “當然,如果碰不上這樣的人,也沒關係,你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幸福快樂。”


    ……


    而那個小女孩兒,隻是抬起頭,想要和那對鬼夫妻擁抱。


    可是她的小手,無論怎麽努力的抓,努力的勾,卻什麽都抓不到。


    “爸爸,媽媽……”


    “別丟下我,爸爸,媽媽。”


    “是我害死你們的對不對。”


    “是我害死你們的。”


    “我要是不生病,你們就不會死了,都怪我,對不對。”


    “你們死了,要去哪裏呀!別丟下我……我害怕。”


    那對鬼夫妻,低下頭,他們把頭貼在孫蓓涵的額頭上。


    “不是哦!是爸爸媽媽自己選擇這樣做的。”


    “爸爸媽媽,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你出生的時候。第二幸福的瞬間,是你叫爸爸,叫媽媽的時候……怎麽會有那麽一個小生命,像我又像她……”


    “你就是我們生命的延續……”


    “別擔心,爸爸媽媽要去的那個地方……花草會向你招手,雲朵會向你微笑,樹木會向你問候。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疼痛,也沒有仇恨……那裏人人死而平等。”


    “但你還不能過去……你要努力的,去看很多的風景;吃很多的美食;體會愛與離別,去過完屬於自己的一生……”


    ……


    那對鬼夫妻,越說,聲音裏的哭腔越重。


    最後隻能抱著那個小女孩兒,嚎啕大哭。


    林弦在一旁,默默計算著時間。


    給那對鬼夫妻剩餘的時間,不多了。


    而林弦身後,那些鬼工人,討債鬼,看著那對鬼夫妻,一個個的也都露出感同身受的哀傷。


    他們跟著嗚咽一片。


    “沒錢可真難啊!”


    “沒錢不算難,沒錢沒希望,才他媽的是最難的,能活著的話,誰不想盡全力的活著啊……老王,你哭什麽,你又不是自殺的。”


    “不是自殺的不能哭嗎?老子,王祥,當年是西鐵區的火車司機,火車司機啊,誰當年見了我,不叫一聲王哥啊!結果下崗潮一來,工廠倒閉,也用不著火車司機了,我媳婦兒,原本也是廠裏的女工,也跟著下崗,全家的生活無著,我去賣苦力都沒人要……零星的錢,甚至不夠自己的飯錢,我媳婦兒,知道這樣下去,全家都要餓死,她就去會所裏,當了陪酒的……我沒臉責怪她,每天用家裏的那輛破自行車馱著她到會所外……之後在門口和十幾個跟我有一樣遭遇的大老爺們,吸悶煙,等媳婦午夜下班,再用車默默馱回。回家的那條路,又冷又長又窄……我和媳婦都沉默著不說話,可有一天,我實在沒忍住,因為我看見我媳婦的臉上有一個巴掌印……我再也受不住了,回家拿了一把刀就衝進了會所,之後被活活打死了……我不能哭嗎?”


    “女的進會所,男的拿起刀……可我們當年,明明都是光榮的工人……”


    “你們還算行呢,我是被凍死的……零下三十二度的冬天,員工家屬院的供暖鍋爐卻停了,在繁殖場,買斷了二十年工齡的我們,一分錢的安置費沒拿到啊,錢……全被人卷走了!我媳婦當時抱著我哭,她跟我說,你別鬧心,我活著是你的人兒,死了是你的鬼兒!你想咋滴就咋滴,咱們咋滴都能活……月亮當時透過房屋,照在我家破瓦寒窯的牆根兒上;可我沒用,我不想讓我媳婦兒挨凍,就趁夜,去鐵道邊,撿煤渣,但冬天的晚上太冷了,我一不小心閉上眼,就沒再睜過眼;白瞎了,我媳婦兒對我的那些好……”


    林弦,聽著那些鬼工人的哭嚎,神色淒哀。


    而就在這時。


    孫蓓涵,陰陽眼的時限也到了。


    她的眼前,忽然失去了她父母的身影。


    剛剛出現在她眼前的,好像都是夢幻。


    她哭得撕心裂肺,聲嘶力竭。


    她叫著爸爸媽媽,撲向那兩個遺體。


    但她的身體,明顯,支撐不了,她繼續這樣哭嚎。


    她還沒撲到那兩具遺體身邊,就暈死了過去。


    梁清平連忙接住她。


    林弦此時也走了過來。


    “讓她睡吧!”


    “發泄出來了,就好了……”


    “回到醫院後,她會好好配合治療!”


    梁清平抬頭看了林弦一眼。


    “感謝!我的直覺沒錯,你本性純良。”


    林弦立刻嫌棄的擺了擺手。


    “你才純良,你全家都純良……”


    接著他推著孫鼎和趙桂芳的遺體,就要往工作間裏走。


    “趕緊帶著這小丫頭走吧!我們這殯儀館,陰氣可重,別再讓這小丫頭,得了別的病。”


    梁清平點了點頭。


    他又對林弦,道了一聲謝。


    隨後抱起孫蓓涵,就往殯儀館外走。


    孫鼎和趙桂芳的鬼魂,沒敢追出去……他們害怕一旦追出去,就不知道要追出多遠……


    而就在這時。


    林弦,幽幽的聲音,也飄了過來。


    “放心吧,你倆的女兒……能康複!我用寶具,把她占卜了。”


    林弦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銅鏡。


    那銅鏡剛剛映照了孫蓓涵的麵容,鏡麵上,浮現出來的是血紅色的“吉”!


    不等那對鬼夫妻道謝。


    林弦陰惻惻的聲音再次傳出。


    “現在,我們來研究一下,怎麽幫你倆討債吧!”


    “原公司的地點知道吧,老板的住處知道嗎?”


    孫鼎愣了一下。


    “知道,但沒進去過。”


    林弦嘿嘿幹笑兩聲。


    “行,那今晚咱們就和他見麵。”


    “但你倆現在這副樣子不太行,怨氣還不夠深……在人間漂泊的時間還太短,對女兒的眷戀,多過對“欠債人”的怨懟。”


    “別說討債,嚇人都費勁。”


    “願意增加怨氣嗎?”


    趙桂芳抬起頭。


    “您對我家有恩,您說,怎麽做,我們都聽您的。”


    林弦抬起頭,看著這對鬼夫妻。


    “需要二位,自斷黃泉路!”


    “就是開啟黃泉路,走上去,再回頭,這樣就算自行放棄了,前往陰曹地府的機會。沒了黃泉路牽引,你們怨氣會自行加深,判官司會把二位,歸判為怨鬼!我也能在懸賞榜上,接下二位的懸賞單!”


    “我之前就說過的,我的底線,是不打白工!但隻要有錢(陰德)我絕對比老黃牛幹活兒還賣力!”


    那對鬼夫妻,對視了一眼,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應該的……”


    “本來就應該給您報酬,律師還要律師費呢。”


    林弦笑了笑。


    “對了,你們公司,老板,是有錢的吧!”


    孫鼎的臉上,露出悲慟。


    “有啊……他兒子上的國際中學,他老婆,上個月剛換的跑車,他家住在市區大平層……他有錢……但就是不肯把賠償款給我們!”


    “公司,其實已經被他打包給賣了,他早就不做互聯網,而是拿著錢,去投資新能源了。新公司,不背老公司的債,所以這官司一直拖著……律師說,想要拿回錢來,官司還要再打好幾年……可我們已經等不了了!”


    “舊老板,總是說,九九六是福報;大小周已經很不錯了,他都沒有假期;你不幹有的是人幹……員工都應該像他一樣奮鬥。”


    林弦眼角抽搐了兩下……


    “別說了,我已經開始恨了,這蠢豬,趕上了風口,就以為發財全是自己的本事……”


    “今晚,我們就去見他!所有的討債鬼,都去,就站在他床頭,盯著他,盯死了他,我要讓他此後,夜不能安眠,日不敢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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