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殯儀館,眾多鬼魂的注視下。


    林弦殺得越來越酣暢……


    被他的大刀砍殺,被他的槍彈射穿,被他的手雷,炸的四分五裂的陰兵,越來越多。


    殯儀館的亡魂們,止不住的感歎。


    “這鬼差真勇猛啊!我一開始聽之前的亡魂們描述,還以為這鬼差是一個文官,沒想到,他是一個武將……”


    “是啊,他已經殺了,差不多,有兩百多頭陰兵了吧!”


    “不……我看至少已經有四百多頭了……猶如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可是……他身上的紅色,是不是越來越淡了!”


    “不止是淡了,他自己也千瘡百孔了。雖然勇猛,但畢竟不是無敵……”


    “你們可盼人家點兒好吧,那位鬼差大人要是完蛋了,接下來被屠戮的就是咱們!”


    ……


    漆黑的鋼鐵浪湧裏。


    赤紅的火苗,搖曳的越來越厲害。


    像是隨時都會被熄滅。


    林弦的魂魄,此時也已滿身瘡痍。


    他的腰間,大腿,小腿,手臂,插著斷裂的槍頭和刀片,肩胛骨,小腹,膝蓋的位置,則卡著細碎的彈片……


    林弦能感覺到。


    自己現在全靠一口氣吊著。


    他沒有被同災子彈擊中,這一刻,卻也感受到了鄭春和,當年在戰場上遭受的痛苦。


    他覺得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了。


    眼前的光景,好像隨時都會暗下去。


    手裏的刀和槍,都越來越沉。


    每一次抬起,都要忍著痛,耗費全身的力氣。


    “他娘的……”


    “鄭春和,老鄭啊,你看我,現在應該也算是個戰士了。”


    “老鄭啊,真疼啊!”


    “你們當年,應該比我更疼吧。”


    “你們當時還吃不飽飯,還要忍餓挨凍,是怎麽堅持下去的?”


    “魏若來,老魏啊……你也在後麵看著我呢吧。”


    “我也沒給你丟臉吧。”


    “還有任虎;高祖興……你們托付給我的東西,我沒有浪費。”


    “我用他們殺敵呢。”


    “但是……好像,好像……”


    林弦此刻雙手持刀,把一個舉著步槍,想要衝他開冷槍的陰兵砍翻。


    但與此同時,一把長刀,也從林弦的身後,從他的後心窩刺入,從他的前胸刺出,把他刺了個透心涼。


    林弦露出一抹苦笑。


    隨後麵色一沉。


    手裏的大刀,一瞬間變成了手雷,手雷的引線被拉開,他把手雷往後一扔,自己的身體,則往前一撲。


    轟的一聲。


    林弦的身後,又是一團紅光炸起!


    一個陰兵,被炸的四分五裂,魂幡魄散……


    可林弦趴在地上,眼皮正不斷的往下墜。


    “好像,我他娘的也快要不行了啊!”


    “恐懼嗎?有一點……”


    “後悔嗎?一點都沒有……”


    “就是覺得遺憾,我要是真嘎了,妹妹怎麽辦?陶星璨,她母親的事情……還沒幫她調查清楚!白喬楠……白喬楠……有些話,還沒來得及和她說……”


    “真不想死啊!”


    “他娘的……”


    “一切恐懼,心驚,都來源於火力不足,如果再有這種打仗的機會,我一定要搞一門火炮……”


    林弦強撐著自己最後一口氣,不讓自己閉眼。


    可他能感覺到。


    自己的頭頂,被陰影籠罩。


    那群陰兵聚集過來了。


    他們手裏舉著刀槍,應該馬上,就要把自己剁碎成泥了……


    “真的沒有援軍?”


    “我剛剛真的聽錯了?”


    林弦的眉頭皺起。


    他感覺到,一股陰風,從自己的頭上往下壓來。


    那應該是一個陰兵,掄起鬼頭大刀,從上往下斬落。


    自己真的要掛了。


    可就在這時……


    忽然,林弦的耳邊,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黑,黑,黑鐵也,赤,赤,赤血也……我輩好男兒,我輩好男兒,活活氣萬丈衝霄漢。喇叭聲宏宏,戰鼓聲蓬蓬,嘎直探虎穴,奏奇功……”


    ……


    這一次,這軍歌聲,無比嘹亮,無比清晰。


    就像在林弦的耳邊,響起來的一樣。


    和這戰歌聲,搭配的,還有刺耳的小號聲……


    同一時間。


    林弦聽見了……鋪天蓋地的槍聲。


    槍聲下,是震耳欲聾的嘶喊。


    “同誌們,殺敵,救人!”


    “衝鋒,衝鋒,優先救下林弦同誌。”


    “獨立團!進攻!”


    ……


    原本趴在地上的林弦,努力的睜開眼。


    隨後他看見了……他這輩子,都不曾見過的耀眼的紅色……


    那紅色,就像有一團太陽,從他的身邊,升起來似的。


    一群群,紅色的赤鬼!


    撕開了漆黑陰氣,組成的牢籠,從東方,攻打了進來。


    那群紅色赤鬼,配合默契,戰力強橫。


    硬生生把林弦周圍,陰兵們組成的包圍圈,撕開了一道口子。


    一個最勇猛的赤鬼,騎著一頭戰馬,一手提著槍頭裝著刺刀的步槍,一手提著戰旗,更是直接廝殺到了林弦的身側。


    戰馬掠過林弦的時候。


    他的大旗,從下往上一挑。


    竟然把林弦的魂魄,挑到了他的馬上。


    林弦強撐著,張開眼睛,低聲喃喃……


    “你是……誰?”


    馬上的赤鬼,是一個穿著舊軍裝,但麵色剛毅的三十多歲的青年,那青年,咧嘴一笑。


    “生前……獨立團,二營營長,王易川!”


    “死後,獨立團,二營營長——王易川!”


    “我是老戰士!”


    “你可以對我放心。”


    林弦張了張嘴。


    “你們怎麽來的……”


    王易川,咧嘴一笑。


    “那群陰兵,走得了鬼門關,我們自然也能走。”


    “我們獨立團,一直就在鬼門關附近,看見這群老鬼有兵馬調動,就知道,他們是來找你的。”


    “隻是我們沒法走鬼門關的大道,所以來晚了一些。”


    “但幸虧,你撐到了現在……”


    “陰曹地府的這些老東西,都是封建殘餘——這幫封建的掌權者,一旦察覺到自己的權力受到威脅,它所進行的報複,比你想得還要可怕。”


    “你沒和他們打過仗,不了解他們的手段,但我們了解。”


    “你對他們的宣戰誓言,太過直接,雖然效果很好,但無異給自己引下了塌天大禍!”


    “所以我們在看見你的宣言後,就意識到,你肯定要有危險!”


    王易川一邊和林弦低聲交談。


    一邊在馬上,提槍,瞄準前方擋路的陰兵,砰砰幾槍,把攔路的陰兵,直接打成了篩子。


    “我一向認為,上馬殺敵,才方顯男兒本色。”


    林弦疲憊的點了點頭。


    “是啊,剛剛那幾槍打的,跟古代將軍似的。”


    “可惜我不會騎馬。”


    “戰爭已經徹底開始了嗎?”


    “接下來會怎麽樣?”


    王易川沒回頭,但他的聲音明顯冷了一些。


    “雖然戰爭剛開始,但是已經不死不休咯。”


    “同樣的戰爭我們經曆過。”


    “戰端一開,便是死局。”


    “起義戰爭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一旦一方輸了,勝利的一方會對支持你的民眾進行——房要過火,石要過刀,人要換種……”


    林弦此時腦子有些模糊。


    但他還是低聲問詢。


    “人要換種?”


    王易川,輕聲嗯了一下。


    “對,就是人要換種。”


    “我們當年,打過很多場仗……其中大多數,都是敗仗。”


    “每一次打了敗仗,敵人,無論是地主官僚,還是當時侵入這片土地的鬼子,都會對我們的根據地,洗劫一通。”


    “不僅是我們的戰士。”


    “還有當地的老百姓。”


    “他們知道,那些老百姓,都是支持我們的。”


    “所以他們屠戮,再屠戮,試圖把能支持的,願意支持我們的老百姓,一個不留的全都消滅幹淨。”


    “原本幾萬人的鎮子,就因為我們打了敗仗,被洗劫一番,等我們打回去之後,隻剩下不足三百戶。”


    “鎮子裏幸存的老人,看見我們,哭嚎著,那哭聲悲慘的,像是要把鎮子的城牆都給哭倒。”


    “鎮子外,是死人坑……”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男的被挑破了肚子,女的衣衫不整,老的被砍掉了頭顱,小的表情淒慘,死不瞑目……”


    “有些屍體,我認得他們,記得他們的名字……”


    “編草鞋編得極好的王六子,會做燒餅的老麻子,給我們甜水的寧阿婆,總喜歡在我們身前跑來跑去的小石頭……”


    “太多了!”


    “在我們打敗仗前。他們還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們的同胞,和我們的關係,相處的都極好。我們是兵,他們是民,但是大家相處起來,就好像親人似的……鎮子裏,還有村裏的老人都說,怎麽會有像我們這樣的士兵呢,從來都不作威作福,還會幫他們幹農活,就像是他們自己家的孩子似的。”


    王易川的聲音,忽然一頓。


    “可是他們都死了。”


    “因為支持我們。”


    “他們也被視為土匪……但哪有六歲的土匪和八十歲的土匪……那群畜生,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屠殺,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有了借口,他們就可以隨意的殺人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被殺了……有些婦孺,是被他們綁走了,被賣作奴隸或娼妓……”


    林弦在馬背上。


    不自覺的咽了一口唾沫。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


    王易川,沒回頭。


    但林弦看見他的身體,輕輕抖動了幾下。


    林弦聽到了輕微的笑聲。


    隻是那笑聲。


    在林弦聽去,多少有些悲涼。


    王易川,嘶啞的聲音,也在這時,幽幽的飄了過來。


    “多……當然很多。”


    “我們丟掉過,多少個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根據地,這樣的事情,就發生過多少次……”


    “我們打了多少次敗仗……支持我們的百姓,就經曆過多少次屠戮。”


    “在那群畜生的眼裏!”


    “隻有把我們,和我們的支持者,全都殺光……他們才有機會,徹底消滅我們。”


    王易川的聲音,越發悲愴。


    林弦甚至覺得,他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但他在王易川的後麵。


    看不到王易川,可能會掉下的血淚。


    而王易川,則深吸一口氣後,繼續聲音嘶啞的開口。


    “這就是在我們那個年代,當權者手下的軍官和軍隊,幹的好事……”


    “這群狗東西,起義的是我們,拿老百姓撒火算什麽?”


    “可他們越是這樣,老百姓就越擁護我們,越支持我們……”


    “正義是殺不完的,火苗,是熄不滅的。”


    “你在西邊,把一團火苗,熄滅,那團火苗,又會在東方重新燃起。”


    “我們當年就是這樣想的。”


    “我至今,都記得,當時在根據地裏,一個大娘拉著我的手,跟我說的話,她說,她就是個目不識丁的鄉野村婦……她這輩子一共生了八個兒子,夭折了四個,活下來四個……這四個兒子,都加入了我們。”


    “她因為這個,打心底裏高興……因為她的孩子……她生下來的兒子,沒有變成欺壓百姓的兵痞,沒欺男霸女,沒恃強淩弱……她知道我們的部隊是好樣的,知道她的兒子,以後也會是好樣的,會成為保家衛國的英雄,想到這些,她就自豪……”


    “我們不論到哪裏,老百姓都願意支持我們……我們知道,我們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的。”


    “至於那些該死的地主,還有無惡不作的侵略者……我們遲早會打敗他們,我們和他們不死不休。”


    林弦張了張嘴,他輕聲的喃喃。


    “最後還是你們贏了。”


    王易川,此時又深吸一口氣。


    “是我們贏了……”


    “是我們!!!”


    林弦點了點頭。


    “對,是我們……”


    王易川,此時微微歪頭,他扭頭看著林弦。


    “人間已經迎來了曙光。”


    “但陰曹地府還沒有,所以我們必須繼續戰鬥。”


    “而論殘忍。”


    “陰曹地府的那些狗官,比當年的那些地主官僚;侵略者;也不遑多讓!”


    “不,他們甚至,更加狠毒。”


    “所以,林弦同誌,你今天遭遇的一切,可能隻是開始。“


    “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赤紅的戰馬上。


    林弦趴在馬背上,看著周圍正在交戰的陰兵和赤鬼。


    他低聲喃喃。


    “我等從此過,子孫不斷頭……還有退路嗎?已經沒有了……既然這樣,那就打!打到底吧!旌旗十萬斬閻羅……斬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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