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紅,此刻撕心裂肺的哭嚎。


    她雖然哭嚎著。


    但仍然沒忘記,把手裏的卷成一卷的“認罪書”扔到林弦的手裏。


    隻剩下一隻骷髏骨架手臂的林弦。


    抬起手,抓住那卷飛來的認罪書。


    他手掌一抖。


    那卷認罪書,鋪展開來。


    認罪書上的文字,歪歪扭扭。


    但林弦大概能認清那認罪書上的字跡……


    “罪臣曹玄:為陰官多年,不思君德最大。民命為重。膺位享祿者。不堅臣節。不顧民命。士庶見利忘義,貪汙陰功,欺男霸女,妄為鬼吏……”


    在那篇“認罪書”的最後。


    還有曹玄認罪簽名的畫押簽字……


    林弦抬頭望了把邊摩托車停在自己麵前的楚子紅。


    摩托車後。


    此時的曹玄,雙眼已經徹底變成了紅色,一個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但他也毫不在意。


    整個人在地上,翻來覆去的打滾兒。


    從嗓子裏,傳出怪異的滲人的笑聲。


    林弦張了張嘴。


    而就在這時!


    坐在摩托車後座的魏若來抬起頭。


    “放心吧!”


    “這篇認罪書沒問題!”


    “我和楚子紅同誌一直待在一起!”


    “你升官至六品,剩餘的赤鬼,去搶占軍火庫,拿到那兩架轟炸機,隻有這樣,這場戰爭,才有一線生機……我們才能徹底拿下這座鬼城。”


    “但鋼七連的戰士,已經犧牲了快要小一半,外麵的敵人,你自己一個……”


    可魏若來的話還沒說完。


    林弦已經幽幽的開口。


    “讓我試試!”


    林弦盯著魏若來,魏若來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林弦也跟著長舒一口氣。


    在場的所有鬼魂裏。


    他最信任的還是魏若來。


    林弦抬起頭,用僅剩的一隻骷髏手臂,把手裏的“認罪書”往上一托舉。


    同時。


    他的《鬼吏書》也飄飛了出來。


    那篇認罪書,化作一道暗紅色的流光,很快被《鬼吏書》吞吃……


    而隨後,林弦的骷髏身體一暖。


    他看見,《鬼吏書》上,翻開的篇章上,書寫著……


    “六品陰官,曹玄認罪。”


    “原七品陰官,林弦,取而代之!得曹玄全部魂魄修為,神通術法,繼任822號鬼城城主……得官印,掌鬼民!”


    而與此同時。


    林弦那如同陶瓷娃娃一般的骷髏架子上,忽然冒起一陣陣黑煙。


    黑煙和赤焰,相互交融飄飛。


    他破碎的,像陶瓷一般的骷髏架子,也開始緩緩愈合,重新生長。


    而與此同時。


    一旁的許成剛忽然解下他一直背著的包裹。


    他蹲在地上,把包裹打開。


    露出裏麵的一件染血的軍裝。


    他把那件軍裝遞到林弦的麵前。


    “林弦同誌……”


    “這是團長,之前,留在我這裏的!”


    “讓我找個合適的機會交給你。”


    “我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才算合適。”


    “但我覺得,現在或許就是最合適的時候。”


    赤焰黑煙下!


    林弦的骷髏架子,眼眶處,閃爍赤紅的亮點。


    他往前邁出一步……


    “這是……”


    許成剛咧嘴笑了一下。


    “張毛曾經的軍裝。”


    “獨立團裏都在說,誰穿上了張毛的軍裝,誰才有機會,真正的掌握殘陽如血!”


    “真正的殘陽如血,什麽樣子,獨立團裏,也沒幾個人見過!”


    “但或許,你可以!”


    林弦的麵色一變。


    可林弦知道,現在不是客套,也不是猶豫的時候。


    他看見。


    曹玄府邸的高牆。


    此刻全都坍塌了。


    高牆外,是數十輛鬼坦克的影子……


    他娘的,數十輛。


    許成剛,看著那些鬼坦克。


    眼角抽搐了幾下,臉上露出苦笑……


    “這麽多鬼坦克!”


    “鋼七連的所有同誌,都犧牲了……也炸不掉啊!”


    而就在這時。


    一隻骷髏手掌,忽然拿起了許成剛手裏的染血軍裝。


    赤焰黑煙骷髏狀態下的林弦,直接把那染血軍裝,往身上一套。


    “我去攔住那些坦克!”


    “鋼七連剩下的戰士,去搶占曹玄府邸裏的軍火庫,拿到轟炸機後,會開飛機的赤鬼,立刻開轟炸機,炸了822號鬼城所有的極樂丹生產工廠!”


    “半顆極樂丹,都別給他們留!”


    “連長,拚盡一切……殺敵吧!”


    林弦一邊嘶喊著!


    一邊已經向著前方,那連成一排的坦克車,衝了上去。


    這一刻!


    他的身影。


    比當時在殯儀館外,更加勇猛。


    府邸外,壓塌了府邸高牆的那些鬼坦克車,連成一片……像是真正的鋼鐵洪流,能碾碎一切擋在他們前方的螞蟻。


    但此時的林弦!


    英勇無畏……


    他魂魄的腦子裏,竟然自動響起衝鋒號角的聲音。


    與此同時……


    他終於,再一次,聽見了張毛的聲音。


    “今日,接到了鬼都的召令,身為鬼吏,沒有抗命的資格……這身軍裝,就暫時脫下,留在城內吧!”


    “軍裝上竟然還有彈孔呢,好像我第一次參加戰鬥的時候,留下的。”


    “差點都要忘了,我第一次參加戰鬥是什麽時候了……好像是去攻打關家堡,我剛上戰場沒多久就負了傷,多虧了戰友們掩護,才活了下來……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戰爭的殘酷!也親眼看見了戰友的死亡!我那時就在思考,到底是什麽推著這些英勇的戰士,悍不畏死的戰鬥呢……我一直在思考,一直思考,直到有一天,我也變成了那些願意犧牲的戰士們的其中的一員……再後來,我的魂魄裏燃起了一把火,那就是殘陽如血……”


    “但說實話,我一直不認為,這是獨屬於我的神通,這項神通,來源於我經曆過的戰爭,來源於我的戰友,來源於我見到的百姓……這項神通,是屬於部隊的,屬於戰友們和老百姓的!”


    “我把我的一些念叨,留在這身軍裝裏,希望有想要領悟殘陽如血,第二段的同誌,穿上這身軍裝,聽聽我的念叨,或許就能有所感悟,領悟到殘陽如血的第二段……大家一起學習,共同進步。”


    密密麻麻的炮彈,此時衝著林弦飛來。


    但是這一次。


    林弦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黑煙和赤焰,同時纏繞在他的骷髏架子外。


    他竟然能清晰的洞察那些炮彈的軌跡。


    他的骷髏架子身體,開始跳躍躲閃,那些炮彈,隻能在他的身後炸開。


    而林弦的腦海裏。


    張毛的聲音繼續幽幽響徹。


    “殘陽如血,現在已經變成了一道秘術,獨立團所有的戰士都可以學習,就像學習打槍,識字一樣,但這玩意,又比打槍識字要難一些,有的同誌遲遲不能掌握,希望他們不要心急,還有些戰友,身上隻能燃燒起火焰,厲害一點的可以變成赤焰骷髏……但我知道,那還不是真正殘陽如血,因為那烈焰,還不是殘陽!”


    “可我不知道,怎麽跟戰友們形容,怎樣把那赤紅火焰,融變成太陽……我隻記得,在我想起一些事情,開始決心殺敵的時候,吃赤紅的烈火,就會變成殘陽……每當那時候,我會想起,自己活著的時候經曆的種種,那些戰鬥,那些同誌,那些殷切的老百姓……還有我們的引路人,他說我們不是芻狗畜生,而是初升的朝陽……”


    “我們要保家衛國,保護老百姓,就像老百姓支持我們一樣——最後一粒米,送去做軍糧;最後一個郎,送去打東陽……”


    “和鬼子打仗的那些年,戰士們,一波一波的死,一波一波的幹,人命沒有子彈貴。可為啥還要幹?因為我們背後就是老百姓,我們無路可退!”


    ……


    林弦此時已經殺到第一輛坦克麵前。


    那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林弦,可是此時的林弦,望著那炮口,竟然已經不害怕了。


    他揮起大刀。


    大刀上纏繞著赤紅烈焰。烈焰外,還有黑煙……


    一刀,他竟然把那坦克的炮口,給砍成兩截。


    砍斷火炮筒後,林弦繼續舉刀,揮砍坦克,坦克的鐵皮,這一刻被劈砍出缺口。


    幾個留著辮子的鬼魂,出現在林弦眼前。


    林弦毫不猶豫的吐出一口濁氣,大刀一轉,開始向坦克內的那幾個鬼魂砍去。


    幾刀揮落,坦克車裏的那幾頭厲鬼,瞬間化為氤氳的魂煙……


    但遠處,更多的炮彈,轟轟轟的飛來。


    林弦這一刻,隻能扭頭,躲在那坦克的後麵。


    而他的耳邊。


    張毛幽幽的聲音,繼續飄來。


    “殘陽如血,為什麽是殘陽呢……也許是因為白晝的時候,那太陽給我留下的印象總是不夠深,我們的隊伍,也沒有太陽那麽盛大的能量……部隊行軍,真的是太艱苦了……每顆子彈都要消滅一個敵人,沒子彈,我們就把高粱稈掰碎塞進子彈袋裏迷惑敵人。那時打仗每人隻有四發子彈。”


    “打完了,就沒有補充。”


    “冬天穿的棉襖破破爛爛,棉絮都出來了,但沒有更換的。棉被毛毯,五個人才有一條,夜晚寒冷,隻能烤火取暖。如果潛伏的時候不能生火,就隻能背靠背取暖。”


    “腳上的布鞋露出了腳趾頭,沒有了鞋跟,擔心掉下來,就用繩子把爛鞋與腳板緊緊捆綁起來。”


    “夏天會打草鞋。一到休息時,就隨手抓把荒草編補草鞋,所以腳上的鞋花花綠綠的,稻草、布條什麽都有。我們常常吃不飽飯,一個連的飯菜,居然連一星油花都見不到。”


    “可那時候,鬼子穿的什麽,吃的什麽?腳上是皮鞋,沒有皮鞋的,至少能夠穿上膠底鞋。每人一床被子或者毛毯,每人都有牛肉罐頭吃。“


    “可我們很少有吃飽飯的時候,上戰場時,一個個餓得頭昏眼花,最高興的事情就是伏擊鬼子,能夠搶到罐頭。鬼子那個時候的夥食很好,吃的是牛肉罐頭。”


    “牛肉罐頭真香啊,吃一口渾身的骨頭都酥了。團長當時邊吃邊說:等勝利了,咱天天能吃罐頭。”


    “有一次,我們伏擊了鬼子的一個車隊,車裏放著很多罐頭,我們開心的不行,打開就吃。但這次的罐頭,很奇怪。裏麵裝的都是粉塊,味道怪異,壓根不能吃,大家互相問,這是什麽罐頭?味道怎麽這麽怪?營長跑過來一看樂了,說這哪裏是罐頭,這是小鬼子的骨灰!大家一聽,簡直惡心壞了,開始呸呸的往外吐口水,有好幾個人甚至把膽汁都給吐出來了。”


    “我們的隊伍,實在不敢自稱盛大的太陽!”


    “哦,對了,還有我們指導員,當年,他的家屬隨軍跋涉,因為部隊太窮了,三個孩子,都在這段時間死了,老大剛出生的時候,窯洞落土,臍帶感染,沒有藥物治療就這麽死了;老二,一歲的時候,碰到鬼子掃蕩,將孩子寄養在老鄉家,被餓死了。老三剛剛生下來,就被迫寄養給老鄉,結果也被餓死了。”


    “太艱苦了,白天餓的視線飄忽,哪裏有力氣再去看那太陽……我記憶最深的……隻有殘陽下,被赤血殘陽籠罩下,在山野上背靠背休憩,我和我的戰友……”


    這一刻。


    府邸外的坦克車,開始以包圍圈的姿態,開向林弦。


    林弦意識到。


    自己的前後左右,都是坦克車。


    所有的炮口都對準了他。


    這一刻的他,已經無路可退。


    所有的炮彈飛出去,都會轟掉他。


    林弦身上的火焰越來越盛大……但火焰的形狀開始改變。


    那黑煙,這一刻甚至都和赤焰融合在了一起……


    林弦嘿嘿幹笑兩聲。


    “包圍我?”


    “用坦克包圍我……怕你們啊?來吧!!!”


    林弦發出嘶吼。


    而與此同時。


    張毛嘶啞的聲音幽幽響起。


    “我最後還想念叨著些什麽呢?”


    “沒什麽好念叨的了,我馬上要去鬼都報到……不知道鬼都的陰官,要對我做什麽?希望我能回來,我還想和我獨立團的戰友們,繼續在一起……”


    “我的戰友們,都是英勇的戰士……打仗的時候,他們好像忘了自己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人生本應該還有漫長的時光!”


    “他們也忘了家鄉的父母親人在等待著他們回家團聚,等了很久很久了!”


    “他們也忘了自己是血肉之軀,會痛、會流血、會死去。”


    “他們忘了所有的東西,隻記得殺賊!殺賊!殺賊!他們眼中隻有侵占我山河殺害我萬萬千同胞的賊寇,隻有不死不休的敵人!”


    “我們整個團一千多人,頂著炮火拚死作戰,一個倒下另一個頂上,子彈打完了就拚刺刀,刺刀卷刃了,就與鬼子生死肉搏!一千多個戰士,無一生還……”


    “我扛著戰旗,在即將倒下的最後一刻,看到的最後一幅畫麵,就是夕陽西下,殘陽如血一般!那是殘陽,但指導員說過,殘陽,也都是旭日,殘陽照耀我們的屍骸的時候,旭日東升時,也會照耀新生的孩童……這個國家,生生不息,絕不會亡!我就是這樣想的,這樣想的……”


    ……


    822號鬼城,最中心的曹玄府邸,這一刻,赤色的火焰滔天而起,化作半輪殘陽……披上我軍裝,赤焰化作半輪真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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