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發微信過來的時候,裴澈在公司開了一整天的會,剛剛和裴瀾結束一場與公司業務關係不大的莫名爭辯,腦子裏什麽都沒有。


    回辦公室灌下整杯冰水,回複江何,[沒空。]


    江何直接打電話過來,“你爺爺怎麽樣?”


    “穩定了。”裴澈說。


    “挺多人的,你真不來?我一朋友開的酒店,環境不錯。換換心情。”江何把應邀的人名給他報了一遍。


    “不去。”裴澈疲憊道。


    電話那頭沉默,大概江何想勸他,又無從勸起。裴澈不想掃興,另起話題:“你跟沈趨庭兩對,孟杳那朋友一個人,不尷尬?”


    “向斯微還會尷尬?”江何挺無奈地笑了聲,“她才是主角,有她在孟杳哪會理我。”


    “滾蛋。”裴澈不想聽他明裏暗裏秀恩愛。


    對話中那一點沉重就此揭過,江何掛了電話,沒再問他要不要來。


    第二天裴澈照例去醫院看爺爺,卻在病房門口被兩個西裝保鏢攔住。裴澈正覺荒唐想要質問,聽見病房裏傳來裴瀾的聲音。


    不知說了什麽,祖孫倆笑得很開心。裴瀾在爽朗的笑聲中說:“小澈今天好像不來了,說是有事情忙。”


    “什麽事情?”爺爺止了笑。


    “沒說欸,我從公司來的,沒有看見他人。”裴瀾聲音平穩,像是無意提及。


    爺爺歎了口氣,悶出一聲:“那就是有別的事情吧,明天我問問……”


    裴瀾沉默了,沒有再說話。


    裴澈聽明白了,在病房門口站了幾秒,轉身離開。


    這幾年裴瀾與他針鋒相對,他並沒有當一回事。他一向是佩服自己這位表姐的,哪怕她的很多人生選擇他並不敢苟同。但今天看她使這種幼稚的小把戲,他心裏反而覺得輕鬆一點,至少比跟她在會議上吵兩個小時的架來得好。


    裴澈走出醫院坐在車裏,本想問問助理今天的行程安排,卻遲遲沒有動。


    陽光太好了,透過擋風玻璃灑在他臉上。他眯了眯眼。


    一邊調轉方向盤,一邊發微信給江何:[地址給我。]


    裴澈一個人開車的時候總是忘記車速,到了湖城竹林,坐下喝完兩盞茶,就收到交管局短信,說他剛剛有一段速度直飆 150,嚴重超速。


    酒店老板老羅無意瞥見他手機界麵,沒忍住爆了句粗,“150?!”


    裴澈被他忽然的大嗓門一驚,還沒回神,聽見笑盈盈一聲:“什麽 150?”


    是個身材高挑的姑娘,圓圓一張臉,拎著一兜子草莓,一邊吃一邊走進屋裏來。


    明明背著光,她臉上還是白白淨淨的,頰側淺淺兩點梨渦,叫人覺得敞亮。


    裴澈認得孟杳和胡開爾,那麽根據排除法,這就是那位“鬥士”。他心中還猶疑了一秒,記憶中,十三中窗台邊的那個身影並沒有這麽高。這一張大方隨和的笑臉,也絲毫不見沈趨庭說的暴躁與傲慢。


    老羅跟她顯然也不熟,愣了一下,正要當客人招呼,這姑娘大方地自報家門:“哦,我叫向斯微。是孟杳的朋友。”


    老羅覺得自己身為主人失職,尷尬地笑了兩聲,著補道:“知道,知道!這麽漂亮的姑娘,你一來我就問老江了!”


    向斯微哈哈笑:“我就當真話聽了!”


    她的目光依次從老羅那來到裴澈這裏,裴澈察覺到,便禮貌地頷首,“向小姐。”


    向斯微問:“待會兒去亭子那裏燒烤,你們去嗎?”


    老羅擺手,“我有事進城一趟,你們玩!”


    向斯微又看向裴澈。


    裴澈起身,“有什麽東西需要我拿嗎?”


    向斯微搖搖頭,手腕一伸,那兜子草莓遞到他麵前,“吃草莓麽?很甜。”她說著將自己手裏剩下那半個丟進嘴裏,又伸手到兜子裏再拿一個。


    那草莓個頭真大,躺在她手心裏,幾乎占了她半個手掌。鮮亮的紅與純淨的白,賞心悅目的偶然配色。


    草莓的香甜氣淡淡縈繞在鼻尖,裴澈忽然覺得剛剛那兩盞茶澀口,伸手從她手心裏拿了,“謝謝。”


    “不客氣。”向斯微笑笑,轉身先走了。


    裴澈看著走在前頭的人,她穿一件白色的中式呢子大衣,大衣裏頭應該是條裙子,冬天的竹林尤其陰冷,她卻露一截小腿在外頭。且她不覺得冷似的,腳步輕快,沒見絲毫瑟縮。


    裴澈心裏忽然無厘頭地想,抗凍也是鬥士的精神之一嗎?念頭剛冒出來,意外於自己像個碎嘴子似的內心戲,就看見向斯微蹦進亭子裏,跺跺腳,矯健地往爐火旁湊,嚎了一嗓子——


    “凍死我了!”


    裴澈腳步停住,笑了一下才繼續走。


    得出結論,鬥士也是怕冷的。


    江何在生火,沈趨庭準備食材,各種肉類海鮮都有,十分豐富。但這兩人空有花錢買東西的本事,真要動起手來,少爺秉性暴露,燒炭烤串都十分生疏,三個女生等了半天,也沒見開張的跡象。


    向斯微冷眼旁觀了半天,受不了了,上前一步擠了沈趨庭的位置,“出來玩帶你們還不如帶塊叉燒!”


    沈趨庭平時那麽多話一個人,被她這麽斥一句,居然不敢說話,可憐巴巴地看向自己的未婚妻胡開爾,想求個公道。


    哪知胡開爾對向斯微有天然好感,十分欣賞地表示讚同,“就是!一點不頂用!”


    兩個女生火力全開地吐槽江何和沈趨庭,可向斯微自己似乎也沒有經驗,擠開沈趨庭搶了主廚位置,五分鍾後烤出一把焦黑勝炭的牛肉串。


    沈趨庭“哈”一聲,陰陽怪氣地將原話奉還:“帶你們不如帶塊叉燒!”


    向斯微:“……”


    她也不氣餒,白了沈趨庭一眼,彎腰默默拿了一把新的肉串,刷上油,仔仔細細地烤製起來。


    她正專注著呢,忽然聞見一陣肉香,餘光裏出現一把烤串。一抬頭,裴澈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長方形烤爐的另一端,且默默地烤出了一把成色極佳的牛油串。


    “試試吧。”他把串遞出來,大家一人一支分了。


    “嘶……嘶嘶嘶,香!”沈趨庭被燙得齜牙咧嘴,還是一口擼下五粒牛油,滿嘴噴香,激動得給裴澈豎大拇指。


    “你還有這手藝呢?”見孟杳吃得香,江何也意外地看了眼裴澈。


    裴澈勾唇笑了一下,“我也沒想到。”


    斯微吃完最後一粒牛油,不得不承認,確實挺香的。火候剛好,牛油脆而不焦,一口咬下,奶香味在口腔中蔓延。


    她又抬眼看了看裴澈,一邊繼續翻烤自己手裏的肉串,一邊低頭說:“突然想起來,以前十三中科技節,好像有人發明過自動烤肉機。”


    她用詞模糊,好像是不記得了。但事實上斯微記得很清楚。


    說是“發明”,倒也不準確,斯微印象中那時候市麵上已經有可以自動計時、翻麵、旋轉的烤肉鍋具,像是進階版的烤鴨爐。


    但那次科技展上她還是被那兩隻安在烤爐兩端的機械手驚豔了,雖然沒能排隊嚐到那肉串,但至少造型上,那兩隻機械手很有未來感,像是正兒八經的“高科技”。


    她那時看著展台下的卡片介紹,心想,這個發明者以後一定是位很厲害的科學家。


    聽她提起,江何笑了聲,手肘拱了拱裴澈,“說你呢。”


    裴澈又烤好了一大把五花肉串,遞出來給大家分,臉上沒有表情,“不太記得了。”


    沈趨庭眼疾手快給胡開爾搶了三串,自己吃著一串,津津有味地道:“別謙虛了,那時候學校那麽多活動,你也就樂意參加個科技節。”


    “我記得我還沒嚐到!好多人排隊。”江何回憶著,笑了聲,“你說說你一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那些女孩子怎麽還願意追著你呢?”


    裴澈專注地烤串,抬眸掃了眼孟杳,“別謙虛,追你的更多。”


    江何嘖聲:“你別給我找事兒啊!”他瞄一眼孟杳。


    斯微難得沒借機奚落江何,倒是接著剛剛的話茬,閑聊似的說:“機器人烤肉,會比我們烤的好吃麽?”


    沈趨庭揶揄她,“那得看跟誰比吧。跟您比,也用不著機器人啊!”


    向斯微:“……”


    大家玩笑起來,斯微沒再多話。


    幾分鍾後裴澈遞出烤好的第三把烤串,看了看斯微,“我覺得應該會更好吃,畢竟機器人穩定,不會烤糊或者烤不熟。”


    斯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回答自己剛剛的問題,笑了笑:“是嗎,那下次我要嚐嚐。”


    裴澈說:“現在還有仿生機器人,可以作為家庭廚師。而且他們不僅可以按前置程序設定的做菜,還可以自主學習,完成一些個性化的操作。”


    斯微眼一亮,“那我以後一定要攢錢買一個!”


    裴澈笑笑,低頭烤第四串肉串。


    一中午下來,江何和沈趨庭不斷被姑娘們嫌棄,倒是裴澈,莫名地擅長烤肉而且任勞任怨,一直默默在烤爐邊上待著,自己沒吃幾口,隻專注地盯著炭火上的東西。好像烤肉是件多麽有趣的事情似的。


    下午,姑娘們去泡溫泉,沈趨庭被胡開爾支去跑步減肥,江何鬼鬼祟祟地沒了人影,裴澈把手機關機,待在茶室裏,難得清閑,研究老羅珍藏的那些茶葉。


    灶上陶爐沸騰了許多次,他獨自嚐了一盞又一盞新茶。喝到嘴裏隻剩下澀味,忽然有點想念中午那個香甜清爽的味道。


    可在屋裏環視一圈,也沒看見有水果。


    大概是她自己帶的吧。


    裴澈沒找到,也就算了,看著外頭天已經黑下來,他將茶具一一收了,打算回屋睡覺。


    今天是情人節,朋友們成雙成對來的,當然各自有安排,他不過來蹭個清閑,不至於這時候沒有眼力見。


    坐久了西褲上出現褶皺,他拿手拂了拂,剛起身,看見向斯微走進來。


    她這會兒連外頭那件呢子大衣都脫了,裏頭穿的果然是條裙子,苧麻料子的白裙,看起來很單薄。


    雖然屋裏開了暖氣,但南方的濕冷是往骨頭裏鑽的,她這麽一件薄裙子肯定不夠。


    裴澈剛想問她不冷嗎,又覺得自己多管閑事,現在大冬天光腿的女孩子多了去,她們樂意。成年人還能把自己凍死不成?


    於是他隻衝她點了點頭,打過招呼想該走了,卻見她是直直地往自己麵前來。


    她笑容大方,不見絲毫閃躲退縮,走到他麵前,問——


    “裴澈,你有女朋友嗎?”


    裴澈小時候被親媽嫌棄,說她是生了個麵癱,人家小朋友會哭會笑的,他幹什麽都沒反應。後來又被爺爺誇,說這是泰山崩於前不改顏色,有大將之風,到底是裴家的孩子。


    他自己對此沒有任何評價。有人愛笑就有人不愛笑,有人愛哭就有人不愛哭,他不明白這有什麽必要分出個好壞高低。


    直到現在,他看著向斯微大方的笑容出現一瞬凝滯,才感受到母親和爺爺所說一二。


    向斯微這樣語出驚人,他應該驚訝的,或者至少是錯愕。


    可裴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竟不覺得驚訝,平靜回答:“沒有。”


    向斯微仍然在笑,隻是笑意遠不如剛剛那麽大方,露出猶疑與緊張,“那……你想談個戀愛嗎?”


    裴澈看著她,“你和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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