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去後,裴澈反複想起李舒喬的話,和她說那話時堅毅的臉龐。他對她,或者說對她的話,產生一種突兀而堅實的信任感。他們都有躲不掉的命運,但如果是對方的話,兩個人牽著手,也許能稍稍扭轉這命運威嚴的手腕。


    那段戀愛隻談了十個月,印象中裴澈卻總覺得那是很漫長的一段時光。期間他作為一個外係學生成功培育出了農學院最好的一株番茄,他得到了很喜歡的教授的邀請,他和李舒喬看了全倫敦各種稀奇古怪的展。他也飛了兩次了洛杉磯,卻沒能看到忙於排練的母親;也在某個夏天的早晨突然收到訃告郵件,那位教授因病離世,而他沒有來得及成為他的博士生。


    最終他的人生什麽都沒有改變,那段時光卻無限延長,延長到幾乎擁有占據他所有回憶的能力。


    回憶到這裏,裴澈不再多想,倒對向斯微此刻的表情更感興趣。


    斯微斂著唇,怔怔地呆了兩秒,然後抬頭,剛好撞到他的目光,衝他扯嘴角一笑,“看來談戀愛確實是件好事。”


    裴澈揚眉,點點頭,“當然。”盯著她的表情,語氣中無端帶了些愉悅。


    斯微真心覺得戀愛是件很好的事,可見裴澈這樣認同,心裏不由要想,談戀愛這麽好,那初戀分手後那麽多年怎麽不見你談一個呢?


    但她不會問這個問題,她目的明確地繼續問自己需要知道的,“那你們為什麽分手?”


    裴澈發覺自己今天出奇有耐心,非常樂意回應女朋友危險的好奇心。但這個問題有些棘手,說起來,裴澈不知道那能不能稱之為分手的理由。沉吟幾秒,問她:“你知不知道,當時有一條在 ins 上很火的裙子?”


    “當然知道,你設計的。”


    裴澈扯扯嘴角,“其實不是。”


    李舒喬在 lse 念風險金融,但對服裝設計更感興趣,常和朋友去 ual 旁聽。


    在一起後的第一個春假,他們去希臘旅行。某一天早上裴澈起得晚,下樓看見李舒喬趴在露台桌前畫畫,早餐還擱在一旁,一份北非蛋她吃掉蛋白部分,兩顆蛋黃又是留給他解決。


    裴澈無奈地笑了笑,走過去,發現她畫在餐巾紙上。


    聽見腳步,她回頭,表情看起來有點惱火,“總覺得差點什麽。”


    裴澈垂眸看過去,他自認沒什麽藝術細胞,隻能看出那是條掛脖裙。好像是很常見的設計,但李舒喬有叫人眼前一亮的筆觸。


    “很好看。”他如實評價。


    “不行,差點什麽。”李舒喬想了想,將筆往他麵前一遞,“我頭禿了,你隨便加一筆好不好?給我點靈感。”


    裴澈接過筆,“不怕我一筆毀了?”


    “沒關係,我再畫就是。我需要新的靈感。”


    裴澈動筆前擺架子,指指那餐盤,“吃個蛋黃我就幫你。”


    “……”李舒喬不情不願地夾走一顆蛋黃,艱難下咽。她從小討厭吃蛋黃,嫌噎得慌。但裴澈總說她太瘦弱,不讓她挑食。


    裴澈非常守信,也確實非常“隨便”地添了一筆,抬頭看見她咽得費勁,給她倒了杯果汁,“慢點。”


    李舒喬沒食欲,抿了一口就急著看他的“傑作”。


    裴澈隻是在那長裙的腰兩側畫了兩個三角,是鏤空設計的意思。李舒喬起先沒看明白,待他解釋了一句,她倒眼睛一亮,“可以啊!”


    “……”裴澈分不清她是給他麵子還是真心覺得可以。


    下一秒,李舒喬把餐紙推回他麵前,“我決定采納你的想法。署個名吧裴老師,保護你的著作權哦。”


    裴澈當她說笑,從善如流地簽了名。


    卻見李舒喬亮著眼睛問:“我把它打版做出來,當你送我的怎麽樣?”


    裴澈又詫異又好笑,“你設計,你打版,怎麽能算我送你的?”


    “你給了我靈感啊。而且,男朋友送的裙子,更好穿不是嗎?”李舒喬眨眨眼。


    裴澈見她眉目靈動,顧盼神飛,笑了笑,“好吧,隨你喜歡。”


    李舒喬開心了,發了條 ins,照片是那張他簽了名的餐巾紙,文案則是“男朋友送的裙子更好穿”。


    裴澈在幾個月的相處中漸漸學習到這是女孩子戀愛中的正常分享欲,於是很自覺地點了讚。而這個讚也果然讓一堆人跟到他的賬號,有品牌方有設計師還有各種八竿子打不著的朋友或朋友的朋友,各種由頭的詢問吹捧紛至遝來。裴澈甚至還上了一次熱搜,網友將他的家世、性格、學業,還有他和李舒喬“豪門戀愛”的種種分析得有鼻子有眼。


    這些都在裴澈意料之中,因此他雖然不喜,但也接受了,反正這一時的熱度總會過去。


    真正叫他不解的,是後來李舒喬在熟人麵前也聲明那條裙子是他的設計。“裴公子早餐隨手塗鴉的餐巾紙作品被 g 家搶著要”成了圈子裏流傳甚廣的一則軼事,連江何當時的女朋友都來問他能不能開放版權。


    裴澈問她為什麽,她一雙笑眼彎彎重複那句撒嬌的玩笑話:“男朋友送的裙子穿上更開心呀。”


    裴澈微微皺眉,“可這是你自己的設計,你不介意嗎?”打版製作過程中,李舒喬做了幾次修改,他那外行手筆的鏤空設計,事實上也沒有付諸實物。這條裙子說到底,完完全全是李舒喬自己的設計。


    李舒喬頓了幾秒,抿抿唇,仍是笑,“不吧。”


    裴澈始終不解。


    李舒喬笑得嫻靜,伸出細白的手輕輕撫他的眉心,“你署名的設計,好像更能發揮它的價值。比起我自己給自己設計一條普通的裙子,我好像也確實更喜歡男朋友送的禮物。”


    她的聲音溫柔,語氣平和,如一泓清水般悅耳。裴澈聽著,卻無端覺得不真切,仿佛平安夜晚上雨中拉住他的那個堅定聲音來自另一個人。


    “因為這個分手?”斯微不掩詫異,雖然她也覺得李舒喬的想法多少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戀愛中嘛,哪有人正常。


    “沒有。”裴澈擺手一笑,“隻是後來事情多,我轉係失敗,喜歡的教授因病去世,又碰上她期末考試很忙……在一起的時間不多。”


    斯微忽然意識到不必聽下去,她明白了裴澈的意思。他想告訴她的是,他有一段充實美好的初戀,也有和平中蹉跎至分手的結局。非常合理,非常坦誠,裴澈不屑於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她不知道自己心裏那股追問欲從何而來、想問的又究竟是什麽,但她成功地克製了這股衝動,撇撇嘴角笑說:“好吧,普通初戀故事。”


    裴澈:“……”她倒聽書似的,嫌故事平淡。


    他再想說什麽,她的手機響起,她低頭看了一眼便揚起嘴角,手機屏幕舉給他看,“談判成功!”


    裴澈仍在觀察她的表情,她似乎藏著些沒說的小情緒,是吃醋?又似乎不像,在“讀懂女朋友”這方麵他仍然需要繼續學習。


    但他莫名感到一股愉悅,笑著捏她的臉頰,“賺大錢了?可以告訴我了?”


    “還沒有。”斯微把手機揣得牢牢的,“隻是多加了三萬塊預算。”在你前女友的幫助下。


    第21章 “網紅動物園疑似虐待動物”


    睡前,斯微才想起來,裴澈給她打電話的時候說讓她去他家住。很突兀的提議,隻是她當時微醺,又想著李舒喬的事,沒來得及問。


    她並不知道他在東城的“家”在哪裏,大約隻是諸多房產之一。


    等裴澈從浴室出來,斯微放下電腦問:“你剛打電話說,去你家住?”


    裴澈的衣物還沒來得及拿過來,隻能先穿她的浴袍。白色暗紋的薄款,貼在他身上,倒一點不顯怪異,反而平添幾分不可說的性感。


    他直接拿她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擦頭發,聞言頓了一下,才道:“嗯。”


    “怎麽突然想到去你家?”


    裴澈簡單擦了兩下,看她一眼,“老宅離那裏更近,懶得再跑。”


    斯微是不信這個說法的。他們又不是每天都得住在一起,懶得跑,那各自在家待著就好,沒必要叫她過去。何況他最終還是來了。


    可裴澈看起來不打算多說,斯微便猜大概是和他家裏有關的事情。而她不想打聽這個。


    誰知裴澈將手機屏幕往她麵前一貼,“認證一下。”


    斯微隻看見幾道色光,然後是“眨眨眼”的提示,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下意識照做。


    裴澈收回手機,她反應過來了,“……你家的人臉識別?”


    “嗯,把你添加進去了。”


    “……哦。”斯微點點頭,也確實有這個必要。總有去他家過夜的時候的,雖然她認為頻率不會太高。


    “江序臨送給我一隻鸚鵡,你喜歡的話可以常去看看。我沒空。”裴澈又說。


    “……”怎麽就突然多出了一隻鳥。斯微消化了一下,對逗鳥也不算沒興趣,便點頭,“好吧。不過他為什麽送你鸚鵡?”


    “他喜歡觀鳥。”裴澈解釋,“上個月山上撿的,受傷了剛養好。”


    “那不是應該自己養嗎?既然喜歡的話。”


    裴澈聞言便笑了,兀自笑了兩聲,才看著斯微困惑的表情,緩緩道:“可能因為……他老婆對禽類過敏?”


    “哈?!”斯微驚得張大了嘴,“誰?誰老婆?你說的是江序臨嗎,江何的弟弟江序臨嗎?”斯微不認識江序臨,但也是聽說過的。既是出名的少年天才,也是出名的感情未開化,二十多年除了搞數學和做生意,對其他事半點興趣沒有,戀愛都沒談過呢,怎麽就突然冒出個老婆?


    “嗯。”裴澈伸出手掌,笑著托住她的下巴往上合,“我也不知道哪來的,但確實突然有了個老婆。我們應該很快就會收到請柬吧。”


    “……”斯微唯餘驚歎,不禁上下掃了裴澈兩眼,隻覺得他真是五官端正三觀正常,高中時還是冤枉他了——若論行為異常,還是那位小江總驚世駭俗。


    “所以鸚鵡隻能交給我們了。”


    “那為什麽不交給江何和孟杳?”


    “孟杳有貓,怕和鳥相處不融洽。”


    “……”好吧,很合理。


    “他說這鸚鵡是很聰明的品種,你可以教他說你想聽的話。”裴澈笑道,“有空多去看看,叫鄧宇接送就好。”


    “嗯。”斯微答應。


    “我不在你也可以去,隨你。”裴澈說到這頓了一下,看她一眼,“就是偶爾,有可能會遇上我爺爺,或者……”


    “你開玩笑吧?”斯微卻沒聽完,隻聽到他說他爺爺,便半真半假地笑一聲打斷他。


    裴澈看著她有些僵硬的嘴角,半分鍾後,扯出個笑來,“我是說,偶爾……但大概率不會發生,隻是窮舉可能出現的情況。”


    斯微明顯鬆了一口氣。


    是開玩笑嗎?


    裴澈想到下午爺爺也說:“你跟那個女孩子,不是開玩笑?”


    他聽到爺爺說這樣的話已不覺得奇怪,也不意外他知道了向斯微的存在。之前他無故在鳳城停留那麽久,或者更早,他頻繁往返美國的時候,裴德安自然會查。他隻低頭繼續斟茶,雲淡風輕地應一句:“應該不是。”


    裴德安沉默了一會兒,沉吟道:“……也可以。”


    裴澈動作微頓。


    “女人麽,錦上添花的最好。”裴德安看著孫子清貴的背影,很是舒心,十分放鬆地道,“不過爺爺本來以為,你還是喜歡舒喬那樣的孩子。”可今天賞荷,裴澈兀自坐在二樓懶理熱鬧,李舒喬又是怯生生在樓下人群裏,兩人似乎根本沒打上照麵。


    見裴澈不言語,裴德安繼續道:“你們倆從小一塊長大的,這很難得。她家裏呢,前幾年雖說鬧了些,近兩年卻已經很安分,舒喬本身就懂事,爺爺覺得很好。今天賞荷,她跟著她媽媽來,看起來倒融洽許多了。”


    裴澈沒去想後麵兩句,隻聽到“一塊長大的”,已經覺得很好笑。他和李舒喬中學時才被兩家家長牽線見過麵,怎麽就變成一起長大的了?


    他淡淡道:“我不清楚,兩家公司沒有往來。”


    這話對裴德安來說太明白了,孫子的意思是,幾年前李家陷入困局他沒管,往後也就永遠不會管。他和李舒喬,也沒有除此之外的其他關係。


    雖有些遺憾,但他愛聽這樣的話,朗聲笑出來:“也好,那就看看你自己選的那個吧。也不必看什麽門第家世,安分守己的就好。”


    裴澈扭頭看向爺爺,裴德安年近八十,仍精神瞿爍,笑聲爽朗,脊背挺拔如鬆柏一般。


    裴德安的確是精力極旺盛而內心極自信的人,在開拓事業時是這樣,在教養子女時是這樣,在決定孫子的感情和婚姻時也是這樣。他認為自己家裏絕不需要靠聯姻來維持事業,沒出息的男人才在女人身上有所求,所以裴澈不必選擇哪位大家閨秀,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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