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昨夜還……


    她有些出神, 目光便在對方身上多停留了半刻,沒一會兒身旁的三姐姐便發出一聲冷哼,細看去人都要被氣哭了;繼母萬氏伸手在女兒手背上輕拍了拍,目光隨即也落在宋疏妍身上,那一眼涼得驚人、大概也在警告她不要心懷非分之想,她便將目光收回了,站在諸位哥哥姐姐身後幾乎瞧不見影。


    那廂宋明真已上前同方氏子弟熟絡地打起招呼,對方見宋氏長輩也在遂紛紛下馬見禮,宋澹還之以禮,見了方獻亭更難免要提及昨日之事,還說:“世子救我幺女,本該早日登門拜謝,隻是身處驪山多有不便,待後日歸於長安必攜厚禮登門重謝。”


    “舉手之勞,”方獻亭拱手答道,語氣十分謙恭,“宋公不必掛心。”


    兩人又相互客氣了一番,繼而宋澹回身向後,招手道:“疏妍,來謝過方世子。”


    這都在情理之中,宋疏妍自當恭順地走上前去,與三姐姐錯身時卻又被狠狠剜了一眼;她半低著頭不理會,待走到父親身邊才抬起頭,看向方獻亭時神情十分平靜,但其實心中卻亦難免有些微瀾。


    ……那是她的豆蔻之年。


    大概終歸還有些未及抹去的傻氣吧。


    “多謝世子救命之恩。”


    她恭恭敬敬地對他行禮,暗地裏心弦卻像被人輕輕挑起、又不知在期待怎樣的弦音;他的答複倒是很快到了,神情遠不像昨夜在雪中偶遇時那樣溫和、依稀又恢複成此前那般的疏離模樣,對她淡淡點頭道:“四小姐不必多禮。”


    錚。


    ……琴弦發出喑啞的一聲,原來並不悅耳動聽。


    她的眼睛垂下去,依然還是平平靜靜沒什麽表情,身後的家人們還在看著、繼母和三姐姐的目光更如芒刺在背,她不可喜也不可憂,什麽都沒有才最好。


    他的目光更先一步移開,亦有了要同宋澹作別的意思,繼母萬氏卻在此時多了一句嘴,喚一聲“方世子”把人叫住,又笑道:“昨日二丫頭和四丫頭在外玩得歡,我這三丫頭卻自來麵皮薄些、又被她妹妹昨日出的事嚇破了膽,倘若世子稍後得閑,不知可否代為選一匹溫馴的良駒讓她騎著出去玩玩,總好過成日偎在長輩身邊、那般沒出息。”


    一句話彎彎繞繞帶出許多個意思,先是暗指宋疏清宋疏妍兩姐妹性子跳脫不穩重,又將自己的親生女兒形容得百般嫻靜乖巧,央晉國公世子代為選馬就更是出格、誰還能聽不出這醉翁之意不在酒?


    等在一旁的方四公子性情最是活潑,聽言都忍不住偷笑了一聲,暗暗與他家長兄對視,眼中各自揶揄了然;宋疏妍在一旁聽著,也覺得繼母這番說辭頗有些不得體,且稍尋由頭便能推得脫,未料卻聽方獻亭答:“此事倒不為難,三小姐若有所需,稍後可遣人隨我至宮廄。”


    ……竟是應了。


    宋疏妍依舊不言不動,心下那根弦卻又發出錚然一聲響,這回更難聽、像是快斷了似的;她暗暗一笑,心道峻峭如岩的男子果然永遠清冷孤高,正如“春山”一般會騙人——乍一看好似離得很近,實則卻迢迢路遠遙不可及。


    而他這一應卻令在場眾人都有些詫異,甚至就連被點到名的宋疏淺都好半晌沒回過神,幸而還有萬氏代她撐著場麵、聞言嘴已笑得合不攏,答曰:“那便有勞世子了。”


    因有了這樣一番前情鋪陳,那一日的宋三小姐自然過得十足暢意。


    縱然馭術並不高明也要騎著馬在獵場觀台前後溜達來溜達去,每碰上一位閨閣舊交便要若有若無地提起這馬的來曆,說是晉國公世子親自幫她從宮廄裏挑的,如何靈巧又如何溫馴;貴女們有的信了有的不信,豔羨的妒恨的什麽都有,三小姐卻全不介懷,一向微微上挑的眉那日揚得更高,實是春風得意喜難自禁。


    “呸,她有什麽好得意!”宋二小姐惱極了,同她四妹妹一並坐在觀台上還不忘抽空說嘴,“人家方世子不過是顧惜長輩的情分才略給她幾分麵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了!”


    憤憤不平怒火中燒、罵得實在真情實感,墜兒一個做奴婢的不好出言辱沒主人家、聽了二小姐這話卻也覺得十分痛快,心道這三小姐真是壞透了、怎麽能搶她家小姐的姑爺?那位世子明明就跟她家小姐最般配!


    也就宋疏妍話最少、從始至終沒搭一句腔,大抵自知沒有那樣好的運道,終歸貪不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過一會兒卻見婁家姐姐也來了,還猶猶豫豫地向她二人走近,宋疏清一見頗為驚訝,起身便問:“婁家姐姐怎的沒去林中行獵?我瞧著佩兒她們幾個可都去了,熱鬧得緊。”


    婁桐神情尷尬,看著宋氏姐妹麵露愧色,道:“昨日才害你二人受了那般驚嚇,今日又怎好再腆顏獨自去尋快活……我真對不住兩位妹妹,今日是特來致歉的。”


    實際她昨日已道了一輪歉,下午宋疏妍被她二哥送回昭應縣時婁桐還跟她家長輩一起登了宋氏的門,言辭懇切百般真誠,傷藥啊賠禮啊帶了若幹;此刻宋疏清一聽也笑了,回:“我與四妹妹哪是這般小氣的人?姐姐又非故意生事,要怪隻怪我二人騎藝不精罷了。”


    說著便拉婁桐與她們一道坐下,倒的確已不甚介懷。


    婁桐十分感激,但更自覺對不起的還是宋疏妍,此刻坐在她身邊小心翼翼,看著她包著細布的手問:“四妹妹的傷可好些了?也不知昨日送去的藥堪不堪用。”


    自然堪用的——昨夜她輾轉反側,曾自己將細布拆開、試圖改用方獻亭給她的那瓶傷藥,思量再三卻還是作罷,如今也沒怎麽再疼。


    “多虧姐姐贈藥,我已無事了,”她瞧出婁桐是真心愧疚,倒不似一般名門貴女慣見的虛情假意,答話時神情也更柔軟幾分,“昨日二哥隻是大驚小怪,實則本就沒傷得多重。”


    一說起宋明真婁桐就更歎起氣,苦著臉說:“說起你那二哥哥,也真是變臉的一把好手,昨日擺出那樣一副閻王臉,真要活嚇死個人!”


    宋氏姐妹俱笑起來,宋疏清更半真半假地拈酸道:“婁姐姐可不知道,我那哥哥疼四妹妹疼得緊,昨日傷的若是我、可不知會不會也發那般大的脾氣。”


    “真是大極了,”婁桐悻悻然,“我瞧著,昨日若非我家哥哥弟弟在旁周旋,他怕不是要直接吃了我!”


    幾個女孩兒又笑,宋疏清活潑些,銀盤般圓潤的臉瞧著十分嬌憨,對婁桐擠眉弄眼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識,姐姐這也算跟我二哥哥打了一番別致的交道,改日我叫他好生給你賠罪,說不準往後你二人也能成了至交——相處久了姐姐便知道了,我家哥哥最是護短,可會照顧身邊人呢。”


    宋二小姐自有她的聰明,這話亦藏了幾分撮合的意思、正是在替她二哥哥謀姻緣——他們兄妹是家中庶出,若真憑主母安排婚事、可不知會攤上怎樣的門戶,婁家姐姐是婁氏三房嫡女,倘若真能嫁與二哥哥為妻、往後她這做小姑的婚事自然也要跟著水漲船高,劃算得很。


    婁桐為人直率,倒沒聽出這層意思,隻說的確是自己有錯在先、不必宋二公子給她賠禮,宋疏妍在旁靜靜聽著,心說倘若婁家姐姐真能成了她的嫂子……


    ……倒也不錯。


    這廂幾個女孩兒聊得歡騰愜意,深林之中卻另有一番環生險象,須知大雪過後馬蹄愈重、常會被困原地難以驅策,若碰上動作靈巧的獵物更隻能眼巴巴看著,令昨日幾無收獲的宋二公子越發心急如焚。


    第29章


    他並不清高寡欲、此來便是抱著求功名的念想, 不單為自己建功立業、更為替生母和兩個妹妹爭一口氣;隻是今歲實在不巧,昨日遇上意外耽擱了行獵,今日又偏偏大雪封山施展不開拳腳, 與他同行的家中兄弟均是文弱書生,不但無法予以助力反而還要成了負累。


    眼下堂兄宋明識的馬又深陷雪中, 其他幾人自然便要下馬相扶, 對方頗為歉疚,看著眾人道:“我此來驪山本不過為湊個熱鬧、如今受困倒也不打緊,不若還是讓子邱先行吧,莫要耽誤了他的正事。”


    另一位堂兄宋明然亦點頭稱是, 未料那同父的嫡兄卻最是不通人情, 隻聽宋明卓道:“倒不必急於這一時——世上能有幾人可挽弓射雕一鳴而驚?便是將兄長撂在此處也未必爭得來功名, 到頭來一無所獲又失了仁義,豈非明珠彈雀得不酬失?”


    他可真不愧是宋三小姐嫡親的哥哥, 連這明嘲暗諷的刻薄勁兒都同他們的生母萬氏如出一轍, 一旁宋氏二房的幾位子侄一看長房的鬧起了內訌、各自隻對視一眼作壁上觀;宋明真心中不平,也知他這同父的哥哥並不盼著自己好,此刻遂也冷了臉, 隻回道:“方世子天資卓然自非常人可比,我亦無意一步登天急功近利, 不過是走千裏之行的第一步罷了, 大哥早已服綠,今又何必憚我?”


    這話說得太過直露、竟連一絲彎繞也無,二房幾個心下哂笑、眼神難免帶出幾分看熱鬧的奚落,宋明卓臉已沉了、卻還不待張口回一句什麽便見他二弟翻身上了馬, 又揚聲道:“堂兄如此體恤,子邱卻之不恭, 這便先行一步了——”


    說著揚鞭策馬,不多時便去得遠了。


    隻是這嘴仗打得雖然痛快、入了深林無人助益的苦楚卻還需獨自消受。


    周身所過俱是前呼後擁牽黃擎蒼的兒郎,獨他一人身邊隻跟著兩個家中不通武藝的小廝,遇著疾奔而過的走獸都來不及將箭遞到他手上;這番形容著實有些狼狽,以至於偶爾經過的豪族子弟見了都難免要調笑調侃幾句,說:“宋二公子可要從我等這處賒幾隻山豬獐子?總好過兩手空空回去、累得家眷也跟著臉上無光!”


    宋二公子哪受得了這等閑氣?自不理會他人挖苦、隻一心向林深處去,一入五圍便聽狼嚎陣陣,駭得身後兩個小廝直打哆嗦;他則是藝高人膽大,手挽弓弦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少頃忽聞身後冒出一聲異響,當即立馬滿弓而放,利箭破空其勢如虹,下一刻便正中巨樹之後一頭灰狼的額心,那畜生哀叫而倒、四肢在雪中撲騰幾下,不動了。


    兩小廝大驚後大喜,想這意圖偷襲的野狼應已死透了,尚未來得及上前撿拾獵物卻見不遠處又冒出一片綠光,緊接著群狼紛紛自林木掩映間現身,血口之中利齒森森,就等著將人拆吃入腹。


    他二人見狀紛紛跪跌在地抖如篩糠,唯獨宋明真紋絲不亂,在野狼群起前便引弓放箭,三箭齊出無一虛發,實是英姿勃發令人驚歎;偶爾幾頭撲至馬下,他亦轉而揮劍砍殺,小小年紀下手又穩又狠,幾乎刀刀致命。


    “好——”


    林深之處忽而傳出一聲朗笑,隨即馬蹄聲聲宛若驚雷,赫然正是率眾行獵的二殿下衛錚;隻見他一箭射穿一頭欲撲向宋明真的野狼的脖子,而後一路策馬踏雪馳向群狼環伺之處,揮劍時果真英武不凡、與那位……那位因病孱弱的儲君殿下截然不同。


    其仆從亦隨之而來,不出半刻便將此間惡狼殺了個淨,皚皚雪地間灑落鮮血無數,觀之既有幾分可怖又讓熱血上了頭的男子們大感暢懷。


    “早聽聞宋二公子武藝不凡有百步穿楊之能,原還當是過譽,”衛錚收劍而笑,語氣頗為愉悅,“熟料宋公真有這般大的本事,清流出身卻可教出一位少年英雄,實在難得!”


    宋明真經了這樣一番血雨腥風、此刻也是十足亢奮,隻是麵上勉強壓著,抱拳答:“二殿下謬讚,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二公子不必過謙,”衛錚擺擺手,語出豪爽,“本王最喜武藝精湛之人,今日行獵不論尊卑隻賽技藝,可要與你好生分個高下!”


    說著一緊韁繩,又問:“二公子可願與本王同路?”


    此等邀約於還不是官身的尋常士族子弟而言無疑是天大的榮寵,更解了宋明真獨自入林無人幫襯的尷尬困厄,答應的話都到了嘴邊,腦海中卻又忽而閃過昨夜父親與叔父的囑咐,直言眼下形勢已緊、或許驚變不久將至,如此多事之秋萬不可摻進方鍾黨爭,無論在林中遇上哪一邊的人都莫要與之接近。


    宋明真眉頭微鎖,上頭的熱稍散了些,斟酌間又聽二殿下問:“怎麽,二公子不願?”


    這一聲已有些沉了,天家之人喜怒無常,上一刻還是晴川曆曆萬裏無雲、下一刻便可能是烏雲蔽日黑雨跳珠;宋明真心中一肅,卻遲遲想不出該如何得體地婉拒,偏此時又聽樹林那端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在說:“莫怪五圍之地如斯清靜,原是秦王殿下前人栽樹、我等後人乘涼了——”


    眾人聞聲回頭,隻見一片皓白與深綠中緩緩走出一行人馬,個個龍章鳳姿氣宇不凡,赫然正是方氏眾子弟,方才開口說話的乃是方大公子方雲崇,方獻亭居後一個馬身,此刻尚未開口。


    宋明真一見他三哥來了心便緩緩一鬆,一旁的秦王殿下眼神卻更顯晦暗,明明方才那話是方雲崇說的,此刻卻隻盯著方獻亭看,更問:“貽之果然同宋氏交情不淺——怎麽,昨日他家的四小姐你要救,今日他家的二公子你也要同本王搶了?”


    這話說得著實鋒利,方獻亭聽了卻眉目不動,隻淡淡答:“十六衛回稟殿下出入狼群盤踞之地,臣恐殿下涉險,特來護駕。”


    涉險?


    秦王殿下深受天子愛重,身邊強將如雲更有鍾小參軍隨行,怎會輕易涉險?他方獻亭真是手眼通天,連他何時會與宋二碰麵都摸得一清二楚。


    衛錚心下冷笑,嘴上隻漠然應了一聲“是麽”,又譏誚道:“可依本王看你要護的人可不在此間——皇兄也真是費心了,人連馬都上不得卻還抓著這林間諸事不放,倘若真能放下這些身外事,恐怕也不至於累得父皇日日掛心。”


    這是在諷太子身體孱弱,其左右之人很快會意哄笑起來,年紀小些的方四公子最禁不住激、當下已氣得拳頭發癢,若非被他大哥拉著恐怕早要跟二殿下身邊笑得最歡的鍾濟扭打成一團。


    “東宮之尊毋庸贅言,國之所立天下歸心,”方獻亭卻忽於一片輕慢中肅聲開口,“諸君當奉之以忠而敬之以禮……”


    一頓,又字字清晰地補充:“……勿失其矩。”


    雀鳥飛過寒枝,林間一時靜極。


    晉國公世子為人清冷耿介,平素雖寡言少語頗為嚴肅、卻也少見此刻這般鋒銳淩厲的模樣,眾人皆知他已動了怒,潁川方氏之後獨有的傲岸威嚴之感忽如驚濤般洶洶而來,方才還在秦王殿下左右竊笑的幾個武官立刻僵住了身子,就連一向自視甚高的鍾小參軍也不敢再笑了。


    衛錚見狀心緒複雜,一時歎方氏之人果然超軼絕塵卓乎不群,一時又怒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肯摒棄成規對他效忠,待目光再次在落到方獻亭身上時其中的意味就變得更為深長——他們之間終歸要有一個決斷,或許是明日,或許是後日。


    也或許……就是今日。


    不遠處的寒枝不堪積雪覆壓忽而折斷,清脆的一聲響卻莫名顯得驚心動魄,衛錚已回馬而去,走前隻涼涼撂下一句話:“今日濃興已敗,同行之事便作罷了,隻是此後若宋二公子終陷於孤立之境……仍可隨時來找本王。”


    意義莫名的話音飄散在深山縈繞的白氣間,秦王殿下一行人也終於走得遠了;宋明真長舒一口氣,回身對著方獻亭抱拳叫了一聲“三哥”,其中摻雜幾多感激自不必言;方獻亭對他點了點頭,一旁的方四見他孤身一人又轉了轉眼睛,笑問:“你這是又被家中兄長擠兌了?倒不妨事,可與我們同路——有三哥在呢,保準滿載而歸令你那些漂亮的妹妹都歡喜得拍巴掌!”


    彼時宋明真實在想點頭、可念及家中長輩屢次的耳提麵命一時卻又無話可答,為難地支吾兩聲、真是臊得臉上發熱,方四未明所以,方獻亭和方雲崇卻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於是皆不勉強,


    “深林凶險,獨行愈艱,”方獻亭隻淡淡道,“我等先行一步,子邱一路小心。”


    宋明真聞言如蒙大赦、連忙拱手應了一聲“是”,目送方氏子弟騎馬消失在林木間後心頭又湧起一陣愧疚,暗道這般被夾在中間的兩難窘境實在令人如坐針氈惶惶不寧,隻盼兩姓黨爭能早日了結、在驪山這幾日他也再不要碰上兩邊的大佛了。


    ……可其實他們還是很快遇上了。


    越向林深處去柵木所圈的範圍越是狹小、道路亦越是崎嶇陡峭,幸而前日裏晉國公世子箭射白虎已將林間凶獸清了一半,一入六圍反而清淨起來、半晌都沒瞧見什麽活物;兩個小廝跟得膽戰心驚草木皆兵,獨宋二公子頗感到幾分無趣,遊蕩之際忽又聞得馬蹄聲聲,轉頭才見自己又遇上了二殿下一行,還不及感歎這冤孽般的緣分、便見秦王在疾馳間挽弓向上箭鋒直指青天,下意識跟著舉頭一望,竟……竟在密林遮蔽間瞧見一隻振翅高翔的金雕!


    金雕!


    翼展奇長垂而若雲,喙尖而利視如凶神,分明比當初三哥射下的白肩雕還要稀罕!他一顆心瞬時揪緊,熱切的跳動或許不單出於對功名強烈的渴望、更是熱血兒郎一時激烈的壯懷,不知何時他的左手已緊握長弓,右手搭弦以箭直指金雕!


    隻此一箭……隻要射中,他便……


    千思萬念一齊湧上心頭,與秦王相競而射的緊迫令他的視線變得越發狹窄,以至於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他並未察覺任何猛禽的異樣,甚至全然顧不上理會身後不遠處傳來的一聲疾呼,依稀是三哥在叫他:“子邱——”


    嗖——


    那時他並不知道,這看似平常的一箭……將會就此改變多少人的命運。


    第30章


    另一邊, 今日的獵場觀台卻已遠不如昨日熱鬧。


    陛下聖駕未至,據說是昨夜和貴妃在湯泉宮嬉戲得太晚,太子殿下身體羸弱、見父皇不在自然也不會上趕著出來吹冷風, 於是天家之人竟無一個留於席間,場麵雖則輕鬆卻也難免顯出幾分冷落。


    過午之後卻有一行人浩浩蕩蕩自獵場外而來, 為首那個乃是陛下身邊的內侍總管康修文, 他紅光滿麵笑意盈眉,一來便直奔宋氏族人所坐之處,見了宋澹更拱手一揖,笑道:“宋大人教子有方, 二公子英雄出少年, 老奴先行道賀了。”


    宋澹聞言一愣, 側首與弟弟宋泊對視一眼、兩人皆莫名所以,站在長輩身後不遠處的宋疏妍隻聽那位總管又笑了一聲, 繼續道:“二公子神勇無雙, 一箭射下林中金雕,陛下得知必然歡喜,他日當是前途無量啊。”


    ……“金雕”。


    此二字一出滿場嘩然, 人人都難免驚愕讚歎——天曉得,上回方世子射雕已是元彰三年之事, 穿雲一箭何等驚豔、須臾之間便盛名滿長安——這宋二公子才多大?也不過將將十九歲!金陵宋氏好大的福氣, 竟連這般文武雙全的兒子都教得出!


    宋澹聞言亦是驚大於喜,拱手對康內監道謝時連語辭都有些淩亂,一旁的宋疏清更是歡喜得眼前發昏,一手抓著她四妹妹、一手又抓著婁家姐姐, 連連問:“我、我可是聽錯了?當真是我二哥哥獵得了一隻金雕?”


    宋疏妍亦欣喜至極,心說二哥多年夙願終於得償、總算不曾辜負他多年厚積, 自晨間偶遇方氏子弟後便隱隱壓在心底的寥落當即一掃而空,一時竟隻顧得點頭而忘了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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