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了,腦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一陣陣眩暈和刺痛讓我忍不住的店眼淚。


    那是一個夜裏,我媽早已經趴在我的病床上睡著了,我摸了摸她紅腫的臉,看著她眼角未幹的淚痕,再聯想起我昏迷之前她那種瘋狂的樣子,握緊了她的手,心裏突然蕩漾起了對她無限的愛意。


    曾經我以為這個世界上隻有小姨一個人對我好,卻忽略了身邊最重要的人,媽媽,我愛你,那一刻,我淚如雨下。


    我媽睡得很淺,我稍微一動她就驚醒了,一陣噓寒問暖,渴不渴啊?想吃什麽?頭還疼嗎?


    我眼裏噙著淚花,口裏咬著嘴皮,一個勁地搖著我的小腦袋,說著不疼不疼,可是疼不疼隻有我自己知道,不光腦袋疼,還有全身疼。


    不要忘了,那天我被禽獸的李建國一腳踢得飛起。


    從那一刻起,我再也沒有爸爸,他是我的仇人,我和我媽的仇人,盡管我並不明白崔叔叔不就是給我媽拔個牙嗎?他也給我拔牙來著,也沒見我爸這麽生氣啊?


    我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輕度腦震蕩外加一根肋骨骨折,醫院接收我這個病人的時候,有好幾個心軟的護士姐姐流下了同情的淚水,這究竟是怎麽樣一個父親?能對自己五六歲的兒子下這麽重的手?


    這是李建國帶給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沒錯,我被毆打的第三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那也是我在病床上過得唯一一個生日,醫生和護士姐姐們都來參加了,眾人唱生日歌讓我吹蠟燭的時候,我才第一次感覺到原來過生日可以這麽溫暖。


    而以前,爸媽太忙,也隻有小姨陪我過生日,雖然盡管也溫暖,但卻和這種溫暖比不了。


    我出院的第二個禮拜一,我和我媽去見了李建國一麵,那是也我記憶裏最後一次見他。


    再見他時,他已經在高牆那邊了,明晃晃的手銬掛在他的手腕上,橘黃色的囚衣格外耀眼,他瘦了,鼻青臉腫,眼窩深陷,雙目無神,那個一米八五氣宇軒昂的他已經不知道被丟棄到了什麽地方,當他看向我和我媽的時候,隻是輕蔑的一笑,然後毫不猶豫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我永遠忘不了他背著手悠哉悠哉地重新走進牢房時,那種放肆的笑,如同解脫了一般,讓人聽著極其的厭惡。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鄰居報了警,李建國他本來是不用坐十六年牢的,頂多算個故意傷害罪,再加上崔叔叔幫我媽“拔牙”在先,應該會輕判的,可是那貨竟然仗著自己身高馬大打了警察,把人家鼻梁骨都給打斷了。


    這還不算完,入獄之後更是囂張跋扈,老跟犯人打架,一天打三回,連獄警逮著機會都打。


    襲警的罪名可不小,再加上他是機關公務員,這麽一來,他的出獄之日就遙遙無期了。


    直到長大後,我才忽然覺得,他當初之所以要那麽做,可能是為了逃避,逃避我和我媽吧。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他進去的第三個月,監獄裏打來了電話,說李建國在一次鬥毆中,腦袋被人開了瓢,現在快不行了,想見見他的兒子。


    電話是我媽接的,她本來是不想讓我去的,可是崔叔叔卻一再地勸導我媽,明明終究是李建國的兒子,現在他不行了,見見兒子也是理所當然。


    哦,對了,這時候,我和我媽已經搬到了崔叔叔家裏,他家裏比我家大多了,有三間臥室,一間用來他和我媽正大光明的“拔牙”,一間他的老母親住,還剩一間他的女兒住。


    不要問我崔叔叔他老婆去哪裏了?那麽大一件事,他們還能過成?那娘們也是個狠人,聽聞那件事後不聲不響,連夜帶著兒子和存款跑路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嘎達快活呢?


    那天我見到李建國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獄警特準我和他麵對麵交流,當我把耳朵湊到氣都喘不順的他耳邊時,他隻說了六個字:你不是我兒子。


    然後……然後他就吐了一口血,一命嗚呼了。


    我本來還挺難過的,可是,卻怎麽也哭不出來,不過他的那句話,卻一直縈繞在我心頭。


    我不是他兒子?那我是誰?


    關於這個問題,我曾經無數次偷偷地問過我媽媽,得到的答案總是說,那是李建國故意的,他要破壞我們母子的感情,讓你對我心生猜忌,明明千萬不要上當了。


    事實真是這樣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然而又有好幾次,我看見我媽在廚房的角落裏對著東南方燒紙,嘴裏小聲的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麽,並且時不時地抹著眼淚。


    我隻記得,東南方那是我們家的方向。


    這件事不久就在我們的生活中的消弭殆盡,我開始上學了,不過卻多了一個“拖油瓶”的稱號。


    那個年代,信息網絡還不發達,可是信息的傳播卻是極其快速的,我爸是暴力狂、我媽是臭婊子這種事好像全學校每個人都知道似的。


    就連校門口的門外老大爺每當我走過的,都會跟掃垃圾的大嬸說,你看,就是那個孩子,咦……攤上了那樣一個爸,還有那麽一個媽,肯定是上輩子壞事幹多了,這輩子遭報應了。


    就連為人師表的老師,看向我的眼神都有些與眾不同,我覺得她更像看一個怪物,一個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怪物。


    每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本來歡快的活躍氣氛就瞬間凝固了,多嘴的同學喊一聲“拖油瓶來了”,大家就聚在一起嘲笑我,罵我,那些話很難聽,難聽到我用文字都表達不出來。


    從此以後,我變得更加敏感,更加自卑,就連一個人走路的時候聽見背後有人笑,都是覺得對方在嘲笑我,可是我不像小說裏那些熱血的孩子,一言不合上去就是幹,我身子弱,矮別人一頭,關鍵是想打也打不過。


    我本來以為,我的日子就這麽黑暗下去了,如果那樣的話,我寧願選擇結束這條沒有歸屬感的生命。


    嗬!對於一個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孩子,想著自殺,那該是多麽悲涼?


    不過這份悲涼卻沒人體會,當然除了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崔鶯鶯。


    我記得第一次見崔鶯鶯是我出院後的第三天,我媽把我們的老房子租了出去,正式地搬到了崔家。


    那是一個清涼的午後,我跟在我媽的屁股後麵走進崔叔叔家的大屋子的時候,完全被眼前明亮的裝修風格亮瞎了眼。


    崔鶯鶯穿著一件時下最流行的小天鵝白色連衣裙,站在電視旁邊,看到我們進來了,先是惡狠狠地瞪了我媽一眼,因為在她心裏,這個女人,破壞了她的家庭,逼走了她的媽媽和弟弟,不過礙於她爸的麵子,也是不好發作,隻能幹瞪著,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大概是瞪得累了,她的注意力才放到我身上,首先是有些好奇,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不過看著我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的傻樣,那種好奇便漸漸地變成了鄙夷,最後變成了一聲冷哼,外加一句:土包子。


    崔叔叔一下子怒了,抬手就是一耳光甩在他的俏臉上,還有沒有規矩了?平時怎麽教你的?怎麽可以那麽稱呼弟弟?


    崔鶯鶯捂著紅腫的臉龐惡狠狠地瞪著我,眼裏盡是怨毒:我弟弟隻有一個。


    崔叔叔氣得暴跳如雷,抬手又是一個耳光甩了起來,我媽情急之下趕緊攔住了他,規勸道,孩子還小,你就饒了她吧。


    崔叔叔這才肯罷休,不過崔鶯鶯卻並沒有因為這而感謝我媽,而是更加怨毒的看著我們。


    我洋洋得意地看著她,眼裏盡是挑釁,叫你裝大尾巴狼,這下挨抽了吧?


    這時候,崔叔叔又說,鶯鶯,弟弟剛來,沒地睡,以後你們倆就睡一塊吧。


    沒想到崔鶯鶯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暴怒了起來,大聲叫囂著,我不要我不要。


    崔叔叔這次沒有發怒,而是心平氣和地說,那好呀,你晚上去跟奶奶睡。


    我本來以為這下崔鶯鶯該高興了,沒想到她的臉色竟然變得驚恐起來,央求似的看著她爸爸,說我不要跟奶奶睡。


    崔叔叔是個沒耐心的人,又或許是最近遇到的事太悲催,竟然一把提起了崔鶯鶯,丟在了沙發上,指著她鼻子就罵,反了你了,給你兩個選擇,要不跟奶奶睡,要不跟弟弟睡,要不,還有一個選擇……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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