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鄭被時塵安鬧得頭疼。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幹淨的人因為不習慣肮髒,因此麵?對那些汙穢之事時,總會有一種不屑同?流合汙的傲慢姿態,因為實在過於不知?變通,往往顯得軸得可怕。


    小鄭會欣賞時塵安的幹淨,卻不能忍受幹淨帶來的強,因此他開始討厭時塵安的這種幹淨了。


    他想,連他都?尚且如此,在黑暗裏待得更久、走得更深的皇帝又能忍受時塵安多久呢?他原本就可以擁有許許多多聽話乖巧的女孩子,根本無需忍耐時塵安。


    小鄭給時塵安準備了木輪椅,時塵安換上厚實的夾襖子,腿上蓋著同?樣厚實的絨毯,揣上暖烘烘的手爐,便往行刑之處去了。


    ——小鄭怎樣也不同?意帶她去文淵閣,時塵安也知?道她這樣被那些大臣看到了很不像話,因此無奈作罷。


    今天被處決的是溪月,她穿著單薄的囚衣,外露的皮膚被凍得發紫,正?被羽林衛提上刑架。劊子手慢條斯理地往刀刃上吐米酒,刑架下站滿了宮人。


    她們都?是被迫來觀刑的,小鄭推著時塵安往前走時,經過她們,時塵安能聽到她們牙齒的咯咯聲,還有她們沉默著卻用目光凝固出來的微妙的氛圍。


    時塵安感?受過那種氛圍,就在貪官被做成稻草人後,豹房的食廳裏,哪怕這些宮人一樣覺得貪官該死,可是麵?對如此暴虐的行為時,她們議論的是靳川言,同?情的是貪官。


    時塵安被推到了最前麵?,她甚至能看清溪月臉上的每一寸紋理,溪月對著她笑了下:“時塵安,你能得到狗皇帝的庇佑,你還說你跟他不是一樣嗜血成性的人?你從前究竟在委屈什麽?”


    “閉嘴。”劊子手扯過溪月的頭發,給她灌下了一盞薑茶,溪月喝得嗆聲連連。


    溪月吐掉參茶浮沫,轉過冷笑的臉,對時塵安道:“你又能得意到幾時,他這樣冷血無情的人……”


    胳膊掉了下來,血液滴滴答答順著台麵?,落到了時塵安沒有蓋嚴實的鞋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時塵安沒動,好像沒嗅到甜腥的血氣,也沒有感?受到血滴砸落的沉重。


    溪月的聲音都?在發抖:“你看過慎刑司的地麵?嗎?那麽多的血跡都?是一夜之間添的,用上多少盆的水都?衝不幹淨,他為了你,殺了那麽多人,好像對你很好,可是你瞧瞧他的手段,你就該知?道他沒有心,你早晚要倒大黴,這是我對你的忠告,你最好聽進去。”


    時塵安閉上了眼,她好像又聽到了重物墜落的聲音。


    俄頃,身後似乎起了些騷動,她仍僵直地坐著,不曾回頭,那足音卻越來越近了,直到停在了她的身後。


    時塵安睜開眼,清楚地看到了溪月眼裏的恐懼。


    一隻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熟悉的龍涎香漫到了她的鼻尖下,卻怎樣也蓋不住那些血氣。


    劊子手看到他來,停了刀,與他行禮,靳川言擺擺手,示意他繼續,另一麵?,他卻彎下了腰,提起了時塵安蓋著的羊絨毯,露出了那點肮髒的血跡。


    冷風吹來,幾滴血濺到了靳川言白?皙如玉的臉頰上,他眼眸發黑,恍若惡鬼,對著時塵安的話語卻說得溫柔萬千,仿佛在輕斥家中頑皮過了頭的幼妹:“你瞧你,都?把鞋襪弄髒了。”


    第26章


    溪月痛苦的呻/吟一聲聲落了下來。


    時塵安仍舊想不明白此時此刻, 此情此景,究竟為什麽靳川言還可以這般平靜。


    靳川言彎下腰來:“天越發冷了,我?先抱你回去。”


    時塵安下意識要推開距離, 她去推木輪椅, 隻?是輪椅過於笨重,她沒有推動,手反而打滑下來, 靳川言瞥了她一眼,不由分說將她抱了起來。


    時塵安能看到那滴血從他的臉頰滴落的痕跡, 仿佛刺上的鬼紋。時塵安緊緊地攥著衣服:“靳川言, 你可不可以不要放過袁姑姑?”


    靳川言大踏步往未央宮走去, 人?群沉默地給他分出道路, 時塵安低垂下目光, 看不清那些低到塵埃去的腦袋裏究竟在想什麽。


    靳川言道:“沒可能。”


    時塵安道:“為什麽?你明明可以直接殺了她們, 一樣也可以殺雞儆猴,為什麽偏偏要挑這?麽殘忍的方式?”


    靳川言的神色冷酷無比:“掉腦袋隻?是瞬間的事,太便宜她們了。”


    時塵安滿滿的話被堵在了喉嚨裏, 她看著靳川言的這?個眼神,她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她與?他所處的地位不同,看到的風景不同,那顆心終歸也是不同, 許多對於她來說?無法接受, 能讓她噩夢不斷的事, 對於靳川言不過是尋常。


    他殺了那麽多人?, 可是躺在她身邊的時候, 依然能得好夢眷顧。溪月說?得對極了,他就是冷血無情, 沒有心。


    暖閣的地龍仍舊燒得火熱,時塵安被置放回那張舒適的暖榻上,她卻覺得自己一刻也待不住了:“我?想回豹房。”


    “你知道我?不會?抱你回去的。”靳川言解她披風的係帶,被時塵安憤怒地打開了手,脆響之後,靳川言沒有從時塵安眼裏看到任何的歉疚,相反她含怒把?扯鬆的係帶重新紮得緊緊的。


    “我?可以坐木輪椅,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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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川言頓了下,突然揚聲:“劉福全。”


    劉福全顛顛地跑了進來,靳川言看著時塵安的臉,一字一句道:“把?木輪椅燒了,宮裏有幾把?,就燒幾把?。”


    “靳川言!”時塵安叫道,“你別欺負人?!”


    她用?那雙睜圓的的眼睛憤怒地控訴靳川言,靳川言氣笑了:“你不聽話,偷偷跑出去,還去看了行刑,你做錯了那麽多事,我?是罵你了還是打你了,怎麽就欺負你了?”


    “你讓所有宮人?都去看行刑,我?記著我?的身份,陛下的命令不敢不從,我?當然要去看,我?什麽都沒做錯。”時塵安道,“倒是你,你若問心無愧,為什麽不敢讓我?去看?”


    靳川言道:“你覺得我?是不敢讓你去看?”


    時塵安道:“難道不是嗎?難道不是你也知道這?事過於殘暴,你害怕我?發現你的真?麵目,所以你才?讓小?鄭瞞著我??”


    靳川言挑起眼尾,嗤笑了聲:“我?是什麽樣的人?,你早在豹房就見過了,我?再在你麵前偽裝,有什麽意義??我?不讓你去,不過是因?為你膽子小?,怕你見了後做噩夢。”


    時塵安怔住了。


    靳川言疑惑道:“你總不會?以為我?會?對我?做的事心虛吧。”


    很不幸,時塵安就是這?樣理解的,所以她才?天真?地想找靳川言談一談,一個還尚且存在良知的人?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過狠絕,隻?要靳川言知道他的錯處,他會?回頭。


    她是這?樣一廂情願地以為著,因?此她抱著‘無論如何,靳川言就是小?川,他會?聽的’這?樣的想法去了刑場,然而事實痛擊了她,她終究還是把?靳川言想得過於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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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混蛋!”時塵安又憤怒又悲傷地衝他吼道,“你以後不要再和我?提小?川,你才?不是小?川!”


    靳川言的身子僵住了,他道:“時塵安,你要為了兩個欺辱過你的人?這?樣對我??我?對你不夠好嗎?你要這?樣不知好歹。”


    時塵安很難過:“你根本不是小?川,小?川也從未在世上存在過,既然如此,你何必還在我?麵前裝模做樣,繼續看我?傻乎乎地被你欺哄住的樣是不是讓你樂不可支?我?受夠你的欺騙了,我?承認最開始想要繼續自欺欺人?,把?你當作小?川是我?腦子犯蠢,現在我?醒悟了,所以往後我?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你接著做你的皇帝,我?往後見了你,三跪九叩,一個都不會?少。”


    靳川言的肩膀就垮了下來,他道:“時塵安你在亂說?什麽,小?川就是我?啊,他怎麽會?沒有存在過呢?”


    時塵安偏過頭抹眼淚,不想理他。


    靳川言想用?手背碰一下時塵安的臉頰,也被她躲開了,靳川言唇邊那點?溫和也垮了下去,這?回他停頓了許久。


    時塵安沒有動,她等著靳川言的回複。


    她這?樣觸犯了靳川言,時塵安並?不認為靳川言還肯繼續縱容她。但無論最後會?是怎樣的後果?,她都願意去承擔,因?為她想那總比謊言要好。


    現實如刀,剮的心疼,但時塵安也不願在甜蜜的陷阱中溺死。


    她從不肖想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可是對於‘愛’這?件事,她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心,貪婪了些,因?此今天的一切都是她應得的報應。


    “小?鄭幾次管不住自己的嘴,自作主張,違背我?的命令,我?身邊已經容不得他了。”靳川言壓低眉眼,看到一滴淚從時塵安的眼角凝落,掉進密密的狐毛叢裏,“他現在唯一的用?處就是在暖閣伺候你,如果?你執意要走,他也就沒有用?了。”


    時塵安心一沉,道:“你要拿小?鄭怎麽辦?”


    靳川言沒說?話,但,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時塵安看著靳川言,一個字一個字道:“你怎麽能那麽卑鄙無恥?”


    靳川言攏袖道:“去還是留,你自己選,我?不攔你。”


    他總是能裝得如此寬宏大量,好像給了別人?選擇的權利,實際把?每個選擇都剝奪了。


    時塵安的眼淚又開始掉起來了,她好討厭自己,都這?樣了,她怎麽還會?繼續想著小?川,希望小?川能來陪陪她?縱然小?川恰好彌補了父母親人?不曾給她的愛,但這?份愛是假的啊。


    她明明已經知道了,她怎麽還可以對虛假的東西留戀不舍呢?


    暖閣的門開了又關,小?鄭頂著半張紅腫的臉,連滾帶爬挨到了時塵安的床邊。


    時塵安低著頭抹淚,她心如亂麻,不願見人?說?話,因?此道:“你放心,是我?害了你,我?不會?不管你的。”


    小?鄭感激極了,時塵安卻已經側背過身子,顯然不願和他說?話,小?鄭隻?好咽下那些感激的話,又滾了出去。


    皇帝已經離開了暖閣。


    方才?暖閣裏吵得凶,劉福全聽得心驚膽戰,又替靳川言著急得很。


    他是在文淵閣伺候的,自然見到了白斂命人?送來消息後,靳川言一閃而過的慌亂神色。


    劉福全還從未見過靳川言這?般慌亂,便是靜安王謀反的消息被證實了,靳川言也隻?是很淡然地繼續練完大字,方道了句:“是嗎?”


    劉福全知道靳川言如此,不過是因?為他對靜安王謀反之事早有猜測,也有信心掌控住整個事態罷了。


    那麽,麵對時塵安時,他那運籌帷幄的本事和自信又去了哪裏?


    劉福全弄不明白,隻?看到靳川言匆匆地往行刑之處趕去,連氅衣都不要了,陰風吹起獵獵衣袍,他像一隻?丟了家的鷹,雄姿不再,隻?有失落和寥亂。


    時塵安說?得沒錯,靳川言自始自終都在小?心遮掩‘小?川’的真?實身份,他知道時塵安不喜歡‘皇帝’,因?此他不願在時塵安麵前做‘皇帝’。


    她說?得都沒錯,可偏偏,靳川言不肯承認。


    劉福全知道皇帝自小?就是這?個性子,他是驕傲的,自然不願讓人?輕易瞧見他卑弱的一麵,同時,他也是孤獨的,因?此他遠比同歲之人?少了許多正常的與?人?交往的經驗。


    也因?此,事情才?會?被被他鬧得一塌糊塗。


    但劉福全又能指責皇帝什麽,他是皇帝,天底下什麽還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他當然可以任性。


    事實就是時塵安再不情願,還不是被留在了暖閣。


    所以劉福全才?不會?傻乎乎到皇帝麵前說?三道四,他隻?是安靜地陪他處理一件又一件的公務,及時往他空了的茶盞裏添上熱茶,順便,看到素白的紙張被筆無意識地寫下了許多個‘小?川’。


    劉福全一頓。


    直到亥時,靳川言總算肯將大臣放走了,他靠在椅子上疲憊地捏了捏山根,劉福全問他可要用?晚膳,靳川言沒答,反而問:“時塵安現在在做什麽?”


    這?劉福全哪兒知道,她沒離開暖閣,鬧出什麽事來,自然不會?有人?特意跑到文淵閣來傳遞消息。


    靳川言自然也是知道這?點?,因?此他微微歎氣,劉福全道:“陛下可要擺駕回宮?”


    靳川言當然是累極了,他也無比想念時塵安,可是隻?要一回想起時塵安那雙怒且悲的眼眸,他便有些情怯。


    “擺駕。”


    最後他還是下了決心,暖閣本就是他的住處,他回到那兒去原本就是天經地義?。


    暖閣燈火通明,靳川言從轎輦上走下來,小?鄭戰戰兢兢與?他匯報時塵安的動靜,她在屋裏悶睡了許久,晚膳時隻?用?了半碗粳米粥就又睡了,沒說?什麽話,小?鄭主動與?她說?話,她也不理睬。@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靳川言淡淡地應了聲,好似隻?是隨意聽聽罷了,小?鄭卻知不是如此,他現在是依附時塵安而活,因?此他無比希望時塵安的寵愛能長?久些,最好是盛寵不衰。


    因?此小?鄭主動道:“陛下其實今日時姑娘要去看刑,也是為了陛下。”


    靳川言腳步停頓,他攏著及地的氅衣,身姿頎長?,看著小?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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