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塵安不用去參加宮裏那?些繁複的禮儀,她?吃著靳川言給她?準備好的年貨,趴在床榻上翻書看?,一天下來,正經?飯菜沒動幾口,核桃香榧卻剝掉了半個裝炒貨的錦盒。


    宮中禮樂聲?不斷,但那?好似遠在天邊,與時塵安是兩個不一樣的世?界,它?沒有打?算接納時塵安,時塵安也沒有想過?要去融入它?。


    她?剝著杏仁,沉浸在書本為她?構造的世?界裏。


    戌時,靳川言披著一身的酒氣回來,話還沒說上一句,寒夜般的眼眸裏便碎著星辰似的,笑著把時塵安拉起來,捏捏她?的臉頰誇她?:“好姑娘,真好看?。”


    時塵安對?吃酒了的男人總有些怕,她?忙叫寒月拿醒酒藥來,靳川言卻非要扯著她?下樓,時塵安努力把懷表舉到他眼前?:“現在時辰還早,不到放爆竹的時候。”


    靳川言道:“放什麽爆竹,先去打?雪仗。”


    他單臂就把時塵安抱了起來,用狐狸毛大裘裹著下了暖閣。


    時塵安疑心他醉得不清,否則怎會突然要玩這樣孩子?氣的遊戲,可是靳川言抱著她?,還能把步子?邁得穩當極了,時塵安又疑心他根本沒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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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醉,那?就是在發瘋嘍。


    他要發瘋,要打?雪仗,時塵安可不會同他客氣,她?這幾日與寒月已經?把捏雪球的本事練得很好了,腳步才剛落地,便蹲身,一手?抓雪捏緊,另一隻手?揚起雪沙朝靳川言撲去,下手?可謂又快又準又狠。


    靳川言笑著躲開,那?顆沒有成?型的雪團在他的衣服上碎成?了花,他去撈時塵安的腰肢,這個不講武德的壞東西迅速抓住了時塵安,然後懶洋洋地抱著她?摔倒在了雪地裏。


    雪沙細綿,浮塵般揚起又落下。


    時塵安趴在他的懷裏,她?的頭發上還沾著雪沙,眼睛裏蘊含著怒氣,也不肯叫他陛下了,而是連名帶姓:“靳川言,你發什麽瘋!”


    可事實是哪怕是連名帶姓叫他都不能平下時塵安的怒火。


    靳川言卻笑著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臉頰,道:“今天是靳川言過?的第一個新年,時塵安,靳川言今天當真很高興。”


    時塵安的火被這話鬧得沒了,她?沉默了會兒?,別扭道:“你高興歸高興,但不該這樣胡來,你說說,你有打?雪仗的樣子?嗎?”


    靳川言躺在雪地裏搖了搖頭,他的眼眸晶亮地看?著她?,讓她?把餘下的話都忘了,他卻將額頭抵到了她?的額前?,氣息纏繞,問她?:“你還想說什麽?”


    時塵安呼出的氣都成?了白色的霧,她?半紅著臉搖了搖頭。


    靳川言寬容地一笑,他重?新躺回雪地裏,黑的發,白的雪,黑的眼眸,白的肌膚,色彩對?比濃烈。


    靳川言道:“時塵安,我不想再一個人守歲了,連放炮竹給我遞打?火石的人都沒有,真的好沒意思。”


    他對?著時塵安並不設防,就這樣毫無戒備地把寂寥攤開,讓她?看?到了底,這是一種示弱請求嗎?時塵安並不清楚,她?隻知道在一瞬的對?視後,就匆匆轉開了眼。


    靳川言歎著氣,手?掌壓著她?的後腦勺,壓進了懷裏,他道:“我的小姑娘當真有這世?界上最狠的心,直到現在都不肯原諒我。”


    時塵安窩在他的肩窩裏,半垂著眼眸,道:“你連讓我一個人睡都不同意,我怎麽可能願意留在宮裏?”


    她?已經?不去想隱瞞欺騙的事了,因為後麵發生的同榻而臥這件事就已經?足夠折磨她?了。


    誠然直到今日為止,靳川言對?她?還算君子?,至多會在睡夢裏抱著她?,旁的是一概沒有。但那?又如何?她?不想和他睡,但因為他不同意,也隻好沒了下文。


    這樣的不平等隻會時刻痛苦地提醒兩人之?間的身份差別。


    一個人會對?一條狗有感情嗎?會吧,隻要這條狗足夠忠誠,足夠有用,就連時老爹那?種摳搜的人都願意給大黃喂肉湯拌飯,可那?又怎麽樣?一條狗的忠心能讓它?為主人付出生命,而主人對?狗的喜歡卻能讓主人吃它?。


    時塵安是見過?那?樣的事,所以她?沒有辦法真正地接受靳川言。


    靳川言眼裏的笑淡了很多,他勉強牽了牽唇:“你對?我當真殘忍。”


    時塵安有她?固執堅守的底線,靳川言幾乎要把自己手?裏握著的淒慘牌都要炸光了,博得的那?點慘淡同情卻仍舊不足以讓時塵安為他破例。


    麵對?時塵安,靳川言這個賭徒,似乎隻能再次輸得一無所有。


    “但是,”時塵安忽然抬頭,聲?音有如天籟,“如果陛下冊封奴婢為公主,奴婢會感到由衷的榮幸。”


    第34章


    靳川言沉默了?會兒?, 戴著玉扳指的手捏著時塵安的臉頰,將她的正臉板過來,嚴肅地問道:“你這?公?主究竟是出於真心做, 還是隻是權宜之計?”


    靳川言可還記得時塵安頭回表達想當公?主的願景是在什麽時候, 那種心髒被刀刮來刮去的感覺可不大好受。


    時塵安的臉頰被他捏成雪團,花瓣一樣的唇瓣也被迫嘟囔起來,口?齒含糊不清:“陛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靳川言都被氣笑了?, 他用手指狠狠點著時塵安的額頭,點的小姑娘的腦袋不停往後戳, 跟不倒翁似的。


    靳川言咬牙切齒:“時塵安, 你哪怕說?假話來哄我一哄呢。”


    時塵安被他戳得腦袋疼, 她艱難地撐著?上半身, 用手揉了?揉被他點得若冬梅落雪的額頭, 分外委屈:“可那是假話, 就?是哄住了?你,你難道也會高興?這?世上哪有人?喜歡聽假話的。”


    “我啊。”靳川言說?得理直氣壯,“我想聽, 你願意說?給我聽嗎?”


    時塵安揉額頭的手都頓住了?,她看他的眼神裏?充滿著?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世上居然會有喜歡聽假話的人?存在。


    靳川言才不管她是怎麽想的,他與她之間, 根本不在乎假話還是真話, 最重要的是, 哪怕靳川言明知時塵安的情意是假的, 他仍然情願縱容她。


    靳川言一手壓在後腦, 一手攬著?時塵安的腰,催促她:“說?啊, 怎麽不說?了?。”


    時塵安倒有幾?分難為情了?,要說?心知肚明的假話去哄騙對方,於時塵安來說?心裏?壓力不算小,更何況她吃不準靳川言這?好整以暇的態度,究竟是不是在尋她開心。


    可是她也不能不說?,她的腰還握在他的手裏?,被他牢牢把控著?自由,作為階下囚,她沒?有更多的選擇。


    於是時塵安細聲細語地說?道:“嗯,奴婢想做公?主,是因為奴婢想做陛下的妹妹。”


    她說?完,抬起眼睫,忐忑地看著?靳川言,假設他的臉上膽敢出現一絲的調笑,時塵安就?敢團起雪塞進他的毛絨衣領裏?!


    但靳川言的臉上隻有不滿:“怎麽那麽敷衍啊時塵安,再說?一次。”


    他又說?她敷衍了?。


    時塵安大覺無辜,她覺得自己?的話清晰明了?,表達的感情準確無比,究竟哪裏?敷衍了?,難道非要她誇他?


    他怎麽那麽自戀?


    時塵安無語,隻好挖苦心思給靳川言找讚美之詞道:“陛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肆意瀟灑,聰明絕頂,英明神武,溫柔體貼,待奴婢極好,奴婢若成為陛下的妹妹,奴婢下半生會無比幸福!”


    靳川言聽得受寵若驚,嘴巴都快攏不住笑意:“時塵安,原來我在你眼裏?這?麽完美?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


    時塵安沉默,她對聽不出好賴話的厚臉皮人?沒?話講。


    “但是,”靳川言收了?點笑,“你還是說?錯了?,不是‘陛下’和‘奴婢’,而是‘我’和‘你’,時塵安,我們是平等?的。”


    時塵安怔住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靳川言教她:“來,再說?一次。”


    “時塵安想做大周的公?主,是因為時塵安想做靳川言的妹妹。”


    不是奴婢和陛下。


    而是時塵安與靳川言。


    *


    時塵安從雪地上爬了?起來,她撣著?身上沾的雪,回頭一看,靳川言正叫人?把煙花炮竹搬過來。


    此時離子時尚早,但靳川言不大在乎這?些,他把火折子遞給時塵安,道:“去年不如意的事?太多,放了?炮竹,就?是把晦氣放了?,往後餘生隻有好運。”


    時塵安接過,想說?點什麽,但又感覺喉嚨裏?堵得慌,今天?滿溢到胸口?的情緒實在太多太複雜了?,讓她理不順,也分析不出個條理來,她隻好握著?火折子,抬眼望了?天?空。


    今夜無星無月,寒氣蔓延,卻因為要守夜,整個皇城都點著?不滅的紅燈,於是天?空上也淺映出了?些紅色,仿佛黑色錦緞上紅色的滾邊,就?連寒氣都好似被驅散了?些。@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是時塵安頭回放炮竹,畢竟一年一回難得的玩樂,總是要優先讓給家中兄長與幼弟,她又是女孩子,天?然會被認定膽小如鼠,因此根本輪不到她去放鞭炮。


    靳川言卻自然而然地把火折子分給了?她,就?連她小心翼翼問:“我可以放炮竹嗎?”


    他也隻是奇怪地回了?句:“你不敢嗎?”


    時塵安馬上搖頭。


    她燃起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湊近炮竹,剛將火苗過渡給火線,她便折身回跑,結果一轉身就?被早有準備的靳川言兜住了?,他攬著?她後退,時塵安趴在他的臂彎上興奮地看火苗沿著?紅紙劈裏?啪啦炸開閃耀的火光,紅紙若雪般飛了?一地。


    靳川言一看她雙眼晶亮的模樣,就?知道小姑娘玩瘋了?,他便笑:“還想放?”


    時塵安猛點頭。


    靳川言揉揉她兩個團揪:“去吧。”


    時塵安便興衝衝地和劉福全商量:“劉公?公?,我可以在未央宮每個角落裏?放掛子炮嗎?我想要未央宮鋪滿紅紙,盈滿喜氣。”


    劉福全下意識地看了?眼靳川言,後者頷首,他便滿麵笑容:“當然可以。”


    未央宮許久都沒?有這?樣熱鬧了?。


    皇帝的臉上許久都沒?有這?樣的笑容了?。


    此時還不知道靳川言偷偷和時塵安達成冊封公?主約定的劉福全,雙眼含著?熱淚,欣慰至極。


    他指揮小太監們搬來好多煙花炮竹,熱情洋溢地跟時塵安推薦:“時姑娘想不想放花炮?花炮放到天?上去,會炸開和好看的圖畫,所謂火樹銀花不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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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好啊。”時塵安玩得不亦樂乎,回頭看到靳川言背著?手,微笑地看著?她,她猶豫了?下,問道,“靳川言,你要玩嗎?”


    靳川言道:“好。”


    時塵安掖著?毛緞披風,輕盈如雪蝶般跑過去,把多出來的火折子分給他。


    靳川言接著?了?火折子,但也握住了?她的手,這?位殺人?都不眨眼的皇帝麵不改色,含笑看著?她:“但我害怕,不敢放煙花,你能和我一起放嗎?”


    時塵安道:“靳川言,你聽聽你說?的話,你在騙鬼啊?”


    靳川言反問:“你是鬼嗎?”


    時塵安道:“不是。”


    靳川言肯定道:“那我就?沒?有騙。”


    時塵安再一次被靳川言的無恥打敗。


    靳川言握著?時塵安的手把火折子擦出了?火,時塵安還想嘟囔幾?句,但最後還是作罷了?。


    不是她習慣了?靳川言的無恥,而是畢竟年節下,她大度寬容,不和靳川言斤斤計較。


    靳川言的大掌將她的小手裹了?個嚴實,五指嵌進她的指縫間,他的手指修長,骨感很?重,與她五指纏繞,分明的骨節像是野獸拱起的遒勁脊背,嚴嚴實實地壓住了?雌伏的母獸。


    靳川言引她點火,煙火頃刻躥上了?天?空,展開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時塵安在靳川言的懷裏?仰頭看得入神,靳川言低頭看著?她眼眸裏?的煙火,一樹樹花開,再一樹樹寂滅,繁華輪轉,幸而身側還有人?相伴。


    他低聲道:“時塵安,無論你出於什麽樣的理由,我都很?高興你還是願意接受我做你的兄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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