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半生匆匆恍如一夢你像風來了又走我心滿滿有空……


    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道讓葉離覺得頭痛,縱使萬般不願,她還是得睜開眼晴,她得離開這裏,隻是很久沒有夢到過以前的事情了,清醒的時候回想,總覺得那些生死愛恨恍若前世。四下裏到處是靜悄悄的,觸目所及也不是一般醫院裏的雪白一片,天棚是淡淡的米黃色,白天的陽光讓四周看起來暖暖的,她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四肢都有些僵硬的酸痛,不想動,於是就靜靜的想清醒那一刻忽然竄入腦海的那幾句歌詞。


    葉離是不愛看張愛玲的,讀大學的時候,同學們,當然,主要是女同學們,大都迷張愛玲迷得厲害,唯有葉離不看,說不出原因來。事實上她也買過張愛玲的全集,隻是翻開第一冊,看了二十頁,就丟下了,從此再沒有動過。那時候,色戒沒有被拿出來拍成電影之前,半生緣是經常被改編的作品,電影電視劇裏,俊男美女哭得天地變色,葉離總忍不住換台,若說唯一記住的,大概就是林心如唱的這首主題曲。


    每次聽到這首歌,葉離都覺得心裏空空的,仿佛曆盡滄桑。


    護工發現葉離清醒了,又是半個鍾頭之後的事情了,然後醫生過來給她做了檢查。這是一家私立醫院,這裏是豪華的套間病房,醫生的態度格外的和氣,很快的,葉離就弄清楚了自己的情況,她入院不是因為胃的毛病了,而是因為又不算嚴重的腦震蕩。她想起當時她瘋了一樣的扯著秦朗不放,會腦震蕩,大概是秦朗最後還是掙脫了,而她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從樓梯上滾下去了,作為這一認知的副證,她很快發現她的左腳也扭傷了,此刻還是腫的和豬腳一樣。


    “我要出院,”等到醫生宣布,她的腦震蕩問題不嚴重之後,葉離說,“現在。”


    “葉小姐,你剛剛清醒,我們的建議是,你最少留院再觀察24小時到48小時,這樣會比較穩妥。”醫生沒想到病人昏迷了兩天之後,睜開眼睛就要求出院,有些為難,“你現在的情況,我簽了出院同意書,是對你和對我自己都不負責任的。”


    “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任,我隻要求出院,就算我還沒走到大門口就死了,也不用你負責任。”葉離支撐著想坐起來,但是她顯然低估了兩天沒吃飯的體能消耗,隻勉強起身到一半的時候,眼前已經金星亂冒,幸好秦朗請給她的護工很機靈,一把拖住了她的身子,又把兩隻大枕頭墊在她的身後,才讓她稍稍坐了起來。


    “那我們聯係一下你的家人吧,你出院,總得家人接你吧。”醫生看了眼葉離慘白如紙的麵色,決定不再和病人講原則道理,他隻是醫生,有些難以處理的問題,得交給病人和病人家屬去自行解決。


    秦朗的秘書susan在半個多鍾頭後趕到醫院,葉離一直很討厭秦朗的秘書,每一任都討厭,那些女人毫無例外都是精明強幹又嬌媚如狐的年輕女子。以她們的能力,做一個秘書,哪怕是秦氏總經理的秘書,其實也是屈才的,但是她們都喜歡這個位置,葉離知道,那本質上是因為秦朗。雖然秦朗從來不碰秘書,甚至不碰他公司裏的任何一個女人,但還是總有年輕的女孩以為自己會是一個例外,眼前這個秘書,顯然也是這樣的。


    “葉小姐,秦先生說,他希望你繼續呆在醫院裏,直到醫生肯定你可以出院為止。”susan一本正經的重複秦朗的話。


    “我的身體我自己就可以決定,不用醫生肯定或是否定。”葉離哼了一聲,想了會說,“那個什麽蘇三,你既然來了,就去替我把出院手續辦了再走。”


    “我叫susan不是蘇三,”susan有些惱火,她跟在秦朗工作身邊一年多了,見過葉離的次數屈指可數,對於葉離唯一的感覺就是,平庸。論美貌,秦朗身邊大多數女人都比葉離強;論家世,她可是聽說葉離是個孤女;論才能,她本人也是留過洋的名校海龜,而葉離不過是個普通大學生。如今,看著病床上蒼白憔悴的女人,她越發替秦朗不平,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麽想的,居然會娶了這樣一個女人做妻子。“我是秦總的秘書,隻處理公司的事情和他要我處理的私事,”susan有些輕蔑的說,“秦總讓我來,隻是通知你,他不同意你出院。”說完,她優雅的轉身,留下目瞪口呆的護工,走了,當然,她沒有聽到身後護工的自言自語,不然可能她不會走得這麽瀟灑,護工小聲說,“我的媽呀,這年頭,小三咋都這麽理直氣壯呢?”


    susan的態度對葉離來說也不是特別難接受,別人的白眼她受得多了,心早就穿了盔甲,刀槍不入,等到susan的高跟鞋聲音再也聽不到,她才一把拔下插在手背上的營養藥吊瓶,催促著護工幫她披件衣服,她要自己去辦出院。


    “不行的。”護工連連搖頭,“秦先生說,不能什麽事都聽您的,您要去什麽地方,得他同意才行,不然我要失業了。”


    “你不聽我的,我現在也可以讓你馬上失業的,”葉離心裏煩亂,她不喜歡醫院,她在這裏有太可怕的記憶,所以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裏,想了想,這句話似乎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威懾力度的。


    “秦太太,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的,”結果護工搖搖頭,飛快的跑了出去,然後就是護士進來,要重新幫她把吊瓶打上。


    “我不能出院,但我還能決定自己不接受你們的治療,”葉離用力把手抽回來,順手把還插在吊瓶上的輸液管用力扯下來,丟到地上。


    護士似乎沒想到葉離會這麽反應激烈,愣了會,匆匆撤下吊瓶出去了,後來又來了幾批人,想把藥水繼續給葉離掛上,但都被她掙脫了,這樣對峙著到了日暮的時候,秦朗終於還是來了。


    “我都想不到,你還有當潑婦的潛質,”站在病房門口,等到護士和護工都走開了,秦朗才說,“你這樣鬧,不累嗎?”


    “我隻是不想呆在醫院裏,”葉離萎靡的半躺在床上,整個下午的十幾,消耗了她殘存的體力,聲音細若遊絲,整張臉上,隻有眼晴還有些許的亮光,卻沒有看秦朗,隻是虛虛的看向一個方向,她說,“這裏讓我害怕,我不知道還可以失去什麽。”


    秦朗的心猛的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痛楚擊中,他要靠在牆上,才能穩住身子。深深的吸氣,再吸氣,才幾步走到床前。


    葉離為他的忽然急速靠近微微瑟縮,她無處躲閃也沒有力氣躲閃,就這樣猝然對上了秦朗的眼,很多年了,她有很多年沒有這樣看著秦朗的眼睛了,那雙記憶裏清透明亮的眼,此時眼底密密的滿是血絲,好像幾夜沒睡過一般,憔悴中,還有不經掩飾的痛楚。


    秦朗的身子在葉離的頭上方停頓了一會,極其緩慢的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插入葉離的發絲中,良久才歎了口氣,揭開葉離摟緊在胸前的被子,將她抱了起來。葉離又瘦了很多,她從來就不夠豐滿,這會兒更是纖細得像一棵剛抽條的小樹,風一吹就會折斷似地。


    “去哪兒?”秦朗示意護工進來,取了葉離的外衣蓋在她的身上,然後走出病房,葉離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緊張得緊緊揪住了他胸口一塊的襯衣。


    “回家,”秦朗極快的輕聲說,“我們回家去,再做一次檢查,然後回家裏養病也是一樣的。”


    葉離很快就明白了秦朗的一樣,指的是什麽,除了沒有大型的醫療器械外,他幾乎是把醫院搬到了家裏,幾個她醒過來就看到的醫生護士每天會輪班在家裏待足八個鍾頭,護工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幾個鍾頭後她就煩了,於是護工就改為站在她的臥房門口。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四五天,她沒有再如醒過來的時候那樣頭暈過,也沒有嘔吐什麽的其他症狀,醫生再三保證她沒什麽事,隻要日常調養之後,算是撤離了別墅。


    但是葉離的平靜生活還是被打破了,秦朗從秦家叫了兩個人過來,還是一個負責清潔,一個負責煮飯。這兩個人葉離都認識的,和之前的別墅裏請的任何一個阿姨都不同,這兩個人都是從小照顧秦朗的人,秦家還保有一些舊時大家庭的做派,對於她們非常尊重,所以她們兩個人在秦家算是很有地位的,別說葉離,就是秦朗也要禮讓三分。葉離還記得,當年她跟著謝依菡去秦朗家,那位做飯的趙阿姨煮了一手好菜,她總是吃的津津有味。其實不僅她,那時候,秦朗就常說,他家的人要是離了趙阿姨,簡直是吃不香喝不香的,所以葉離怎麽也想不明白,秦朗怎麽舍得把她們帶到了這邊。


    趙阿姨每天都會煮各種各樣的湯、粥來給她,說是調養身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有趙阿姨的菜,秦朗就吃不香喝不香,從那天在醫院回來起,秦朗出現在別墅的頻率非常高,幾乎是天天準時在晚飯前出現,不過夜裏有沒有離開,葉離不清楚,她打的吊瓶好像有安眠的成分,天一黑人就覺得很倦怠,總是睡得很早,起得很晚。不過,早飯的時候,她也會看到秦朗拿著報紙坐在客廳翻閱,清晨的陽光是一天中最漂亮的,整個別墅的一樓都彌漫著粥的清香,那種感覺,讓葉離覺得很溫暖。那些日子,她幾乎每一天睡下,都盼著清晨快點到,可是真到了早晨,她又很害怕,這樣寧靜的幸福對她來說總是那麽不真實,她不敢想甚至不敢麵對,她是貪婪的,她自己知道,一旦得到,她會想要的更多,一旦適應了,會很難割舍,到時候,為難的也隻是她自己。


    休養了幾天後,葉離接到了學校裏同事的電話,秦朗替她請了病假,如今一周多了,同事們想來探望她。


    “我已經沒事了,明天就會去上班,謝謝大家就好。”電話裏,葉離這樣說。


    同事們也沒有多堅持,不過說一些如果身體沒有康複,就緩幾天上班的安慰的話。就各自掛斷了電話。


    到了晚上,葉離想著還是得和秦朗說一聲,她沒事了,明天要去上班的話,結果飯桌上剛一開口,還沒說是什麽事,秦朗就已經皺著眉說,“食不言寢不語,有什麽事吃完飯再說。”


    秦朗吃飯的速度一貫比她快,吃完就上了樓,葉離獨自坐在餐桌前就不免有些緊張,不知道秦朗會不會阻攔她,不過她也想好了,阻攔她也沒用,這學期她的課這麽重要,耽誤的每一節都得給學生補回來,這會休得越多,過幾天就越累越辛苦,何況也快到期末了,沒多少天可以讓她這麽拖著了。


    她很少會上到秦朗住著的三樓,從來沒有進過任何一間屋子,就像秦朗很少到她的二樓,即便到也不怎麽進房間一樣。幸好樓上樓下的布局是一樣的,不至於分辨不出每一間屋子的功能,她先敲了敲書房的門,沒有人應答,這個時間,她看了眼腕表,秦朗不在書房處理公事,難道在看電視?於是她又去了影音室,還是沒有人,小客廳也沒有人,露台也沒有人,健身房也沒有人,葉離隻能想,秦朗的生活習慣可能確實在某方麵不好,他喜歡在臥室處理公務。


    敲了臥室的門,果然很快的就聽見秦朗的聲音,“自己進來,門沒鎖。”


    推開臥室的房門的時候,葉離還是很緊張,幾乎聽得到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掌心微微的出汗,深吸了口氣,才一點點的挪動進去。


    秦朗的臥室風格很硬朗,和很多男人的臥房大同小異,屋子裏沒有很多的色彩,藍色是主色調,窗簾、床品、沙發,一色的深深淺淺的藍,秦朗沒在房中,確切的說,他是在浴室中,葉離隻看了一眼,就滿麵通紅的低下頭,不知自己是不是該先退出去。


    浴室的玻璃門敞開著,可以看到秦朗正從浴缸中站起來。


    “怎麽不坐下?”葉離低頭不敢亂看的時候,秦朗在腰間圍了條浴巾就緩步走了出來,葉離比他個子矮很多,又低著頭,他看不到她的神情,隻能看到她紅紅的耳朵。“你想說什麽?”


    “我……我病好了,明天要回去……”葉離說著,還沒說完,就被秦朗打斷。


    “你這麽低著頭,有事就和地板商量好了,我要睡覺了。”秦朗說完,真的坐到了床上。


    “我……”葉離趕緊抬頭,然後看到秦朗拍了拍床邊,正示意她過去。“我想……”一點點磨蹭到床邊,今天晚上的秦朗讓葉離迷惑了,他不是一貫不喜歡她侵入他的私人空間嗎?今天是怎麽了,換了一個人似的?


    “你想什麽?”秦朗問她的時候,聲音貼得她很近,暖暖的呼吸撲在耳朵上,葉離的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顫,就想要躲開,不過顯然已經晚了。在她明白秦朗想要什麽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被撲倒在床上,秦朗的手仿佛帶著火一樣,在她身上撫過,留下滾燙的痕跡。


    “別這樣……”葉離試圖推開他的身子,結婚之後,她已經不適應了秦朗的冷漠,這樣的熱情,隻讓她手足無措。


    “我是沒打算隻這樣。”秦朗俯身,壓製住她的四肢,燈光下,眼波幽深如海,他的唇很快的覆住她的,輾轉纏綿,不容她閃躲,手掌也很快的掙脫了束縛,覆上了她的柔軟,時輕時重的揉捏著,卻吞下她的全部呻吟。


    這一次葉離沒有覺得特別痛,秦朗進入她的時候,她隻覺得整個人都不是很清醒,意識漂浮著,身體好像在大海裏,被海波推著,沉沉浮浮。


    “晚飯的時候,你想說什麽來著?”等到秦朗終於停下來,葉離覺得自己好像又生病了,呼吸都很灼熱,四肢沒有一點力氣。


    “我……我明天得回學校去了,課……不能拖……了,”她說得斷斷續續,身子顫抖著,想躲開秦朗又伸過去的手,隻是床能有多大,她又沒有力氣。


    “哦,”結果秦朗隻是應了一聲,就又俯過身來。


    早晨的時候,起得晚了幾乎就是再正常不過的,葉離翻身坐起的時候,立刻被眼前深深淺淺的藍色嚇了一跳,夜裏的情形漸漸湧回腦中,她擁著被子,一時悲喜難辨。可以喝泰朗這樣如普通夫妻一樣的相處下去,一直是她的奢求,所以這一刻,她隻覺得不安,泰朗不會無緣無故這樣的對她,隻是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麽,而她還能給他什麽。


    這樣深切的無助和悲傷,幾乎是瞬間就衝走了昨夜殘存的旖旎,她站起身來,穿來的衣服早就扔的到處都是,而且都被揉搓得皺成一團,幸好泰朗已經不在屋子裏了。


    花了好大力氣,葉離才把皺成一團的衣服抻得平整了一些,勉強穿在身上,開門出去,卻碰見崔阿姨正在打掃對麵的的健身室。


    葉離有些尷尬的道了聲早,崔阿姨已經微笑著說,“少奶奶起來了就下樓吧,少爺等你吃飯呢。”


    泰朗確實在等葉離,以往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出門了,不過這會他還坐在餐桌前,看著葉離換了出門的衣服,提著大大的背包下樓,眉毛微微一挑,問她,“去什麽地方,你的病好了嗎?”


    “啊?”葉離一愣,她以為昨天夜裏泰朗知道了,也同意了,所以有些不知怎麽適應他這時的反應。


    “過來,吃飯,”結果泰朗低下頭,開始小口德喝起碗裏的粥。


    時間已經不充裕了,葉離看了看表,她從來不開車去學校,而從家裏走到小區外能攔到車的地方,跑步也要半個鍾頭,她的課是第二節,但是回到學校要銷假,還要做點準備工作,吃過早飯,她今天上午就不必去學校了。


    “吃飯!”泰朗吃了兩口,非常不滿的抬頭,看見葉離臉上的躊躇,哼了聲說,“要去學校就吃飯,吃完我順路送你,不然就在家呆著,我也不是養不起你。”


    搭了泰朗的車到學校,時間就充裕了一點點,她銷過假後,看著熟悉的校園,還有身邊偶爾經過的學生,心情好了很多,腳步輕快的進了辦公室,在備課的老師都和她招呼,等到時間上課,她帶的學生也對她的歸來非常高興,整個上午,是不出意料的順利。


    因為這幾天欠了好幾節課,葉離也跟學校和學生招呼好,下午補課。不回家,葉離也懶得到處走,中午就揣了飯卡去食堂。她很少在學校吃飯,教工食堂雖然比學生食堂好一些,但本質上來這裏吃飯的還是學生多過老師,大師傅漫不經心,小鍋炒菜裏,吃出蟑螂蒼蠅青菜蟲的事件每年也總要發生幾次。而且和大師傅吵架生氣統統不頂用,食堂是個肥缺,用的統統是領導的自家人,一個炒菜師傅的背景也是響當當,在學校,葉離隻是個普通老師,所以她寧願不吃。


    打了一份糖醋小排骨和一份炒得有點爛的西紅柿辣椒炒大頭菜,葉離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吃了兩口,偏偏李莉就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端著餐盤,大喇喇的坐在她身邊,一邊吃飯,眼睛一邊賊溜溜的往她身上看。


    葉離的第一反應就是,泰朗是不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而她早晨匆忙沒有發現,於是她管不了李莉的目光了,趕緊從包包裏掏出小鏡子,仔細的看了眼露在外麵的皮膚,萬幸,一切如常,葉離鬆了口氣,才嗔怪李莉道,“你幹什麽這麽看著我?”


    “你不大對頭,一個老師,每天上課被學生幾十上百雙眼睛盯著,你別告訴我,我就看你幾眼,你就緊張了,還拿鏡子照,而且竟照脖子,你有問題呀。”李莉眯了眯眼,笑得有些鬼祟,“你如實招來,歐海洋把你怎麽了,那天他追出去送你,這一送你就休了好幾天的假,不會這麽巧吧?”


    “你都想什麽呢?”葉離忍不住抬起左手,手指在李莉頭上不輕不重的一推,“還就是這麽巧,那天我胃痛得不行了,送到醫院去檢查室胃痙攣,打了針之後我還以為好了,結果回到家又痛得昏倒了,而且倒地的時候頭撞到了牆,醫生說有腦震蕩,留我在醫院住了幾天。”


    “不會吧,這麽巧,你早不生病晚不生病,那天忽然病了?”李莉有些不信,“我可告訴你,歐海洋可是對你一見鍾情,為了認識你,他可拜托我不止一次了,人家也是一表人才,你就一點也不動心?”


    “一表人才我就動心,那我不是早就得了心髒病?”葉離苦笑,她住院,多少也是拜這位歐先生所賜,如果他不送她,沒被泰朗的媽媽撞個正著,泰朗大概不會回家,那她也不會那麽失控,在樓梯上摔下去了。


    “也是,他是一表人才,家世也算好了,但要開上一年全球限量500台的邁巴赫,好像還真不夠身份,”李莉忽然話題一轉,“你老實交代,早晨送你的到底是誰?”


    “你不去法學院還真是屈才了,一口一個如實招來,要不就是老實交代的。”葉離笑笑,泰朗的車足夠招風,為了不引人注意,她一定要他提前一個路口放她下車,沒想到居然還是被李莉看到了。


    “法律太熱門,我的成績太一般,考不上也沒辦法,”李莉聳了聳肩,從葉離的盤子裏一口氣夾走了幾塊小排骨,才說,“歐海洋人很不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這幾天你沒來上課,他可是差不多的醫院都打了電話,隻是沒找到你,要是可以,你不妨給他個機會試試,要是不行,你就早點告訴他,他那個人挺死心眼的,早點說清楚,省得他陷得太深。”


    那樣微笑都掩飾不住的落寞,讓葉離心裏一動,有點像看到了一些年前的自己,她忍不住問,“你喜歡他吧,為什麽不告訴他?”


    “太熟,不好下手!”李莉哈哈一笑,筷子在飯裏翻了兩下,一會才說,“我認識他的時候,還穿開襠褲呢,這麽多年,尿床、流鼻涕、犯錯誤被追著打屁股、爬牆摔個四腳朝天,什麽糗事他都看見了,在他眼裏,我基本就是沒有性別的人,可以使妹妹,也可以是弟弟,就是不是女人。”


    “你不是女人還能是什麽?”葉離被李莉的話弄得哭笑不得,心裏湧出的酸澀之上,偏偏又添了點好笑,“你試過嗎,把你自己的想法告訴他,讓他知道你長大了,你喜歡他,和別的女人喜歡他一樣,不對,我想,你大概比別的女人更喜歡他吧。”


    “我沒試過,”李莉把餐盤一推,不吃了,拉著葉離下樓,兩個人到學習中的一處小湖邊站定,李莉說,“我平時膽子挺大的,但是就是對著他不行,這話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我太了解他了,他不喜歡我,他隻希望我是他身邊一個沒有性別的存在,如果我打破了這種他喜歡的平衡,我可能連站在他身邊的機會也失去了。”


    “可是這樣,你不覺得委屈嗎?不能表白,還得看著他喜歡別的女人?”葉離問李莉,感覺也有點像是問自己,問的是幾年前的自己。


    “不委屈,為什麽委屈呢?”李莉抬頭看了會天,轉頭看葉離的時候,臉上又有了笑容,“我比誰都希望他過得快樂,隻要他過得好就行了,他老大不小了,有喜歡的人,能組成一個幸福的家,沒什麽不好,如果可能,我還想給他的新娘當伴娘呢。”隔了會李莉又說,“他想追你,我以為你沒有男朋友,覺得挺好的,結果……你讓我失望了,你準備怎麽補償我?”


    “這也要補償,你幹什麽不去搶劫?”葉離一副受不了的樣子,準備走開。


    “別走,你還沒說你的邁巴赫呢。”李莉跳過了擋在葉離身前,“貴族中的貴族,有錢人裏的有錢人,你們怎麽認識的,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大姐,你真是很有當八婆的潛質。”葉離抱住頭,說了這麽多話,沒想到李莉還是沒忘記邁巴赫的事。


    “多謝誇獎,但是你還是得說,到底怎麽回事。”李莉點點頭,依舊擋著路。


    “送我來這裏的,是我丈夫,行了嗎?”葉離無可奈何,她不想歐海洋有什麽誤會,也許實話告訴李莉不是壞事。


    “你結婚了?”結果,李莉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什麽時候的事,你請酒了嗎?不對,你領證了嗎?沒酒席沒領證,可是非法同居呀。”


    “我們……合法的,”葉離歎了口氣。


    “什麽時候,我記得咱們報道的時候,你填的明明是未婚。”李莉皺眉。


    “報道那天下午。”葉離說,“當時忙,就沒辦酒席,而且我剛到單位,馬上請客收禮也不好。”


    “天呀!”李莉捂住頭吼了一聲,“烏龍了,回頭歐海洋得罵死我。”


    “不至於吧,”葉離安慰她。


    “至於,太至於了,你得請我吃頓好吃的,”李莉拖住葉離,“你讓我遭受這麽大的刺激,一頓飯都彌補不了我。對了,你先生姓甚名誰呀,開900萬車子的人,身家一定驚人,我常看財經雜誌的,你說出來,沒準我都看過他的專訪。不過話說回來,嫁得那麽好,你為什麽還出來工作呢,不覺得辛苦嗎?”


    “佛曰,不可說。”葉離這次堅決的搖頭了,“他是他,我是我,我們的人生是各自獨立的,我工作室因為我有這方麵的需要。”


    “新時代豪門貴婦的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樣呀,”李莉長歎一聲,不再追問,兩個人並肩回到係裏。下午李莉沒有課了,她留下是為了批閱學生的作業,葉離就沒那麽好的運氣,整補了兩大堂課,到了下課的時候,說話說得喉嚨又幹又痛。


    晚飯,李莉拉著葉離去了一家市中心開設的法國西餐廳,是那種貴但是味道很好的店子,從開胃菜到湯到主食到甜品,李莉一樣一樣點過去。葉離不愛西餐,潦草的吃了幾口奉陪,偏偏李莉吃完之後,又堅決的拉著葉離去酒吧,“喝酒我請你,那個地方平時我一個人不大敢去,我們作伴,去見識見識,不許說不去。”


    葉離也沒正式去過酒吧,對酒吧的認識就是裏麵燈光迷亂,音響震人,而且隨時可能有人動手打起來,就像那次一樣。結果她們去的酒吧,沒有喧囂的音樂,也沒有瘋狂蹦跳的人,倒是意料之外的安靜,幾桌客人分散在屋子的四處,低聲聊著天。


    “很晚了,你不用打電話回家報備一下?”點了兩瓶啤酒,李莉問她。


    葉離也在想要不要打電話回去,最近別墅的晚上也有了點人氣,趙阿姨和崔阿姨都住下了,和平時隻有她自己的晚上不同。但是她和泰朗早就有默契,就是不過問彼此的行蹤,過去她也不是沒有晚歸的時候,不過泰朗比她回去的還晚或是幹脆不回去,所以想了想,還是搖頭,淡淡的說,“不用了,也不在這裏呆很久。”


    “葉離,其實你真是很有勇氣呀,大學畢業就結婚,”喝了一會啤酒,聽了一會音樂,李莉搖了搖手中的空瓶,又叫了兩瓶,“你們很相愛吧?”


    “……”葉離沒有出聲,她永遠不願意說的,就是自己的故事,她沒有很好的酒量,一瓶啤酒喝下去,人已經有些微醺,但是意識格外的清醒,拒絕了李莉給她開第二瓶的行動,兩個人出門,各自打車回家。


    這一回,別墅一樓燈火通明,落地窗擋了窗紗,看不到裏麵的情形,葉離開了門,崔阿姨先迎了出來,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和沾到的煙味,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這麽晚回來,你去什麽地方了,也不知道事先打個電話回家?”泰朗竟在小客廳看電視,這會也走了出來,看見葉離兩頰依舊紅紅的,眉毛一蹙,“還喝酒了?”


    “一點啤酒而已,我沒想到你會在家,”葉離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繞開他上樓,酒吧的空氣不好,身上蹭了不少煙味,聞起來臭臭的,她急於洗去。


    走出浴室的時候,泰朗卻不知什麽時候進了她的臥室,甚至半躺在她的床上,“你怎麽在這裏?”葉離脫口問出。


    “我怎麽不能在這裏了?”泰朗對她的問題不滿意,“這是我的家,你是我老婆,我們在一起難道不對?”


    “我從來沒覺得我是你老婆,”酒對葉離的神經影響很大,很多從來不會說出口的話,喝過酒後,似乎總是特別容易出口。


    “後悔了?”泰朗的麵色也沉了下來,“又和上次送你的那個人一起吃飯了,然後後悔嫁給我了?”


    後悔嗎?葉離愣在原地,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詞,她的人生,從來就是一直一直被迫向前,她不敢回頭,也不知道回頭會看到什麽,所以她從不設想假如,也從來不……後悔。


    “後悔也遲了。”耳邊,泰朗的聲音忽然欺近,聲音裏有些怒火和很多冰冷。葉離忽然想到,這幾年他的脾氣變得有些壞,以前無論別人說什麽,他都不會動怒,總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總是噙著淡淡的微笑看著別人,但是現在,她似乎總是很容易就會觸怒他,這一切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他們結婚,還是更早的……那個時候?


    走神的時候,泰朗已經將她抵在牆上,睡衣的料子柔軟,經不住他的拉扯,很快就支離破碎。他的手和唇,都急切的在她的身上遊走,想要找到什麽似的,情欲的迷蒙漸漸在他眼底升起。


    葉離閉上眼睛,在他近乎粗暴的撞入她的身體時。雖然身體對疼痛早有準備,但還是覺得痛,五髒六腑好像都被撞到了一起去一樣,她幾乎是悲傷的想,這大概是她和泰朗惟一殘存的溝通方式了,在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之後,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感情都成了傷害彼此的利器。


    她大概,終其一生,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雲收雨散,秦朗進了浴室,而葉離仰麵躺在床上,她真的是不明白,為什麽生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她開玩笑,難道是她太奢求了,總是期望得到不屬於自己的人?


    那一年,她的失眠在吃了幾個月中藥後,終於好了。也是在那個時候,因為人為的因素,劉氏除了一些問題,股票價格下跌。外麵的很多流言都以光速傳播著,當時最著名的就是劉天青的一張照片,照片上,他與一個華服的年輕女子相對微笑。照片上的女主角同樣出身豪門,是個abc,坊間傳說,劉天青因為劉氏麵對融資困境,準備政策聯姻,而聯姻的對象是個美籍華人,因為家族在美國的發展非常好,想到中國進一步占領市場,一個有錢,一個有市場,天時地利人和都占全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條緋聞傳得無比恰到好處,劉夫人越來越相信葉離提供的關於劉天青的一切信息,接著劉夫人的一個兄弟在外麵開了一家公司,專門利用劉氏的信息中間牟利。劉天青是個很好的老師,他幾乎不用說什麽,自然而然的就把人性的貪婪毫無保留的展現在她的麵前。劉夫人的兄弟得隴望蜀,出手越來越大,大到後來,劉夫人都覺得有些過分的程度。


    讓一個人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結果會是什麽樣的葉離幾乎沒有太深的思考過,那段時間,除了偶爾製造緋聞之外,劉天青上班的時間減少了不少,很多時候,他都留在家裏,看看股市,打打字和人溝通著什麽,葉離不大進他的書房,所以也不關心這些,


    他們經常會在家裏煮飯,葉離會煮很多種不同的食物,吃飽喝足,兩個人就在客廳裏架起望遠鏡等著看月亮和星星,偶爾,劉天青也會陪她看幾集韓劇。


    葉離覺得自己並不算歎息,所以她特別的覺得滿足和快樂,哪怕這種快樂、滿足隨時可能突然停止,哪怕她知道一切都並不是外表看起來的樣子,但是劉天青對她真的很好,溫柔體貼處處關照,就像一個最完美的情人。


    那時候因為劉夫人悄悄安排,監視他們的人還在,所以他們很少能一起出門,但是在家的日子也不枯燥,劉天青不知道什麽時候抽時間去買了軍棋、象棋、圍棋等等的棋類,還有一些小女孩喜歡的玩具,每天都陪著葉離玩幾個鍾頭。葉離不喜歡下圍棋,她不會這個,玩一會就犯困,她隻喜歡拿圍棋和棋盤下五子棋。


    劉天青很會下圍棋,但確實沒玩過五子棋,開始幾次被葉離殺退,但是很快就摸索除了規律,開始處處堵死葉離的通道,然後等到葉離沉不住氣稍稍鬆懈,就親送的將棋盤上自己一方的棋子連成五個。


    輸的次數多了,葉離憤憤的要求和劉天青象棋盤上一決生死她初中的時候就下得很好的象棋,在班級裏所向睥睨,不僅是女同學,男同學能將死她的也不過屈指可數。有陣子她對象棋癡迷的時候,曾經用硬紙盒剪過棋子悄悄壓在課本下研究,後來她到了謝家後,因為沒有合適下棋的人了,她才慢慢放下了。


    劉天青也不擅長下中國象棋,他在國外留學,下的都是國際象棋,聽葉離講過規律後,第一局就被葉離的當頭炮將死。但是如此痛快的贏了,在葉離和劉天青的中國象棋對戰曆史上,也是屈指可數的,他很快又學會了,甚至還看懂了棋譜,偶爾看葉離無聊,就擺個古怪的殘局,誘惑她來破解。


    “我對這麽浪費腦細胞,沒有一點娛樂精神的事情沒興趣。”葉離搖頭,她才不要破解那些什麽曆史人物對戰過的無法破解的棋局,天知道那樣的棋局是真的有還是什麽人故意隨便編造用來騙人的。


    “你為人挺執著的,怎麽對遊戲一點認真的態度都沒有?”劉天青問她這話的時候,她剛洗過澡,正和自己毛躁的頭發對抗著,他很自然的坐到她身邊一直高而堅硬的椅子上,接過她的毛巾,一點一點幫她擦幹水分。


    “遊戲就是玩呀,玩就是不用太認真。”葉離回答,“什麽事都認認真真,那不是有些太累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有那麽一瞬,葉離覺得劉天青拿著毛巾的手頓了一下,然後聽到他說,“對待遊戲別提認真,你能這麽想,很好。”


    那個時候,葉離並沒有認真的去想,劉天青這句話的含義,或許不是她不想,而是身體裏自然的一種本能,讓她迅速將這句話忘到了腦後。


    幾天之後,劉天青去公司開會,葉離早就接到了劉夫人的電話,陪著劉天青到了公司後,告訴秘書她出去買點東西,就提著自己的小包包出去了。


    她和劉夫人約的地方是距離劉氏半城之隔的一個咖啡廳,有了這些日子的經驗,她漸漸的從容些了,不會再為同劉夫人見麵而害怕上火得也不能眠。


    照例是閑話幾句,劉夫人就說,“天青最近在忙什麽,他很少到公司來了,怎麽了?”


    “他……”葉離推開些放在眼前的咖啡杯,用小勺子挖了一點點提拉米蘇放在口中,“他說董事會那邊的老人家總給他壓力,投資偶爾失誤也很正常,但是因為他年輕,董事們就找他麻煩。”


    “年輕人做到他的位置不容易,天青聰明又能幹,可不是全靠父親的二世祖,這些老人家,太沒眼光了些。”劉夫人也挖了塊蛋糕,“不過天青的脾氣,我也是見識過的,他太自負了,這些老人家的話,自然是聽不進去的,他有什麽打算,讓他們閉嘴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打算了,”葉離說,“我最近聽他和人提起,在北城那邊有一塊地要拍賣,他很看好,麵積足夠大,雖然位置偏僻些,交通還算方便,而且那邊剛剛開始開發,投入不會太高,地在手裏壓一年半載,自己開發或是轉手,都很賺。”


    “哦,我也聽說過那塊地,”劉夫人點頭,“地上建築不多,拆遷補償也花不了多少,天青的眼光確實不錯。”


    然後,兩個人又說了些雜七雜八的閑話,各自離開。


    半個月後,那塊地正式拍賣,劉天青去了拍賣現場,但是並沒有拍到這塊地,他舉了幾次牌,促使價錢一路狂飆,但是在最後關頭卻放棄了,最後這塊地以高出起拍價十幾倍的天價被一個城中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拍走。


    失去了這塊地,劉氏內部一度嘩然,董事會上,有董事很不客氣的說劉天青並不適合坐這個位子,那樣一塊傻子都知道會大賺特賺的地,沒道理失去,特別是輸給一個那麽不起眼的小公司。


    再然後,小公司如期付款,辦理好手續,劉夫人的兄弟是這家公司法人代表的消息也被翻了出來,而劉夫人的兄弟為什麽能拿出巨額資金也成了問題。這件事最後是如何解決的,葉離不知道,她知道的就是那次董事會後不久,劉天青的父親在公司忽然昏倒,被送到醫院後搶救,十幾個鍾頭的手術下來,人的命保住了,但是手術的後遺症卻很快顯現,整個人昏迷不醒。


    每天醫院公司兩頭跑,劉天青很快就瘦了下去,那會正好是早春,氣候變化劇烈,他的舊傷複發的比過去每次都厲害,幾乎整夜的連睡一會都是奢侈。


    葉離也瘦了,因為一夜一夜的沒有睡覺,她實在聽不了劉天青在臥房裏不停翻身的聲音和他壓抑的喘息,她請教了很多醫生,但是除了幫他熱敷之外,似乎確實沒有更好的法子。


    “你去睡吧,陪著我也沒用。”從一輪疼痛中掙紮出來,劉天青推了推身邊坐著的葉離,“你自己照照鏡子,出門去不用化妝都能被當成國寶送動物園去了。”


    “還能開玩笑,看來熱敷還是有效果。”葉離笑笑,她確實很困,腦袋裏好像木了,沉甸甸的,走路都覺得頭重腳輕。


    “去睡吧,乖,”劉天青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去熱水裏擰毛巾,“我習慣了,也有好幾年了,一會就過去了。”


    “那等你不痛了我再去睡覺,反正白天我也不用跟著你去公司和醫院。”葉離搖搖頭,掙脫了劉天青的手,他疼得厲害,手都是抖得,沒有什麽力氣,她看慣他站在高處,睥睨天下的樣子,眼前人的脆弱,讓她的心很難受,不是全然的痛,但是絲絲縷縷的,揮之不去。


    “今天不痛了,明天還會痛,後天,大後天,可能總是這樣,你也總是不睡嗎?”劉天青沒有再試圖阻攔她,隻是靜靜的躺回去,看著她在床前忙碌。


    “又不會總是變天,隻要天氣平穩了,你的傷口不就不會痛了?”葉離將毛巾敷在他的腿上,“我看過天氣預報了,未來七天,氣溫就會漸漸恢複正常,不會這樣起伏不定了,到時候不下雨,你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你總是這樣,我真是……”劉天青歎了口氣,隔了會才又握住葉離的手,很輕很慢的說,“我不值得的,別對我這麽好,更別……愛我。”


    愛嗎?葉離自己愣了一會,劉天青又扔給她一個從未認真想的問題,愛是什麽感覺呢?她這樣的為他擔心,牽掛他,想要留在他的身邊,是……愛嗎?


    天後來是什麽時候亮的,葉離都不記得了,她隻是一次一次的換著熱水和毛巾,直到劉天青睡著。他睡著的樣子比清醒著的時候顯得心事重重,眉毛微微蹩著,而且睡得很不穩,好像隨時會驚嚇一般,這也是葉離為什麽之前常常會在床邊的緣故,因為怕自己下床的時候,床上的墊子會顫動,然後驚醒好不容易入睡的劉天青。


    不過今天,葉離沒什麽睡意,困倦的感覺被劉天青嚇得無影無蹤了,她靠著床頭,反複的想著劉天青的話,直到電話鈴聲急促的響起。


    電話是劉天青的秘書打來的,聽到葉離的聲音,秘書就是一陣支支吾吾,葉離猜到是公司的事情,放下電話就去叫劉天青起來,然後送他出了門。


    後來的一段,她一直是那樣的試圖忘記,隻是總是不能。每每此時,她就忍不住想,人腦要是和電腦一樣就好了,裝了程序也好,存了文件也罷,不要了,卸載或是刪除,大不了還可以格式化,最多十幾二十幾分鍾,就什麽都沒有了,和初始狀態一樣,幹幹淨淨的。


    劉夫人兄弟高價拍賣回去的地出了問題,這個城市的北郊將修建新的固體垃圾處理場,處理廠的規劃用地幾乎是和那塊地緊鄰,幾乎是同時,有規劃了一條城際間的高速鐵路線,將從那塊地差不多中間的位置穿越,雖然鐵路用地也會給一定的補償,但那也意味著,那塊地原本的開發計劃幾乎就成了一張廢紙,做商業用地,位置太偏,短期內聚集不到人氣,長期的話,得多少錢才能填進去。做住宅,臨近垃圾場還有鐵路穿過,在風水學上,顯然不是很好的選擇。


    然而這隻是一個開始,劉夫人和她的兄弟們之前靠著葉離的情報搶走的劉氏的生意,幾乎都在一周之內陸續的出了各種問題,投入的資金血本無歸,銀行催還貸款,有生意往來的公司也都催促貨款,他們自然是拿不出來。然後就是被告到法院,強製執行,公司、劉夫人兄弟的個人戶頭都被凍結,房產麵對被拍賣,一年不到的時間裏,他們經曆了一場人生最大的起落,從意氣風發到一無所有。


    劉夫人去療養院哭訴,經過治療,劉天青的父親那段時間正好在好轉,意識也恢複了,妻子的所作所為他自然是很憤怒,但是他比劉夫人大十幾歲,算是老夫少妻了,劉夫人哭到幾度昏倒,他還是心軟了,打電話給劉天青,讓他放繼母和繼母的兄弟一馬。


    那天發生了什麽事,葉離沒有聽劉天青具體提起過,她隻知道,接到父親電話的時候,劉天青的臉色很不好,臨出門的時候,他很用力的抱住她,下頷抵著她的頭頂,然後不待她有所反應,已經鬆手,拉著她大笑著出了門。


    劉天青沒有坐秘書帶來接他的車,他讓秘書的車去大宅取些父親的用品,還有幾盆父親最愛的盆景,再直接先去療養院,然後拉著葉離在小區外的鮮花店買了一隻花籃,又去超市買了水果,才打了一輛出租車出發。


    他們的住處去劉天青父親的療養院,需要走一段繞城高速,結果在高速路shanghai秘書開著的車忽然刹車失靈,先是躲閃不及追尾撞上了一輛貨車,然後又被慣性推著飛一般撞向了路邊的護欄,又被護欄彈開,然後向另一側直衝過去,又撞上護欄。


    激烈的碰撞伴隨著俄巨大的聲響,讓高速公路很是塞了一會的車,二十多分鍾後,才在交警的疏導下緩慢通行。等到葉離和劉天青乘坐的出租車駛過那個路段的時候,劉天青那豪華的座駕仍停在路邊,車身好幾處被撞得凹了進去,看起來非常猙獰,地上有玻璃的碎片,還有幾盆從車中被撞飛出來的盆景,一並碎在地上,此外就是……血跡。


    葉離什麽都沒說,隻是身體不可遏製的瑟瑟發抖,她都不敢想象,如果當時她和劉天青都在車上,那現在,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子,是不是會像盆景一樣,躺在地上支離破碎。


    相對著,劉天青目睹這一切的反應卻很平淡,但那種平淡更讓葉離覺得害怕,車子一點一點的從事故現場旁邊經過,葉離就一直盯著看,直到劉天青伸出手來,將她用在懷中的同時,蒙住了她的嘴。


    後來,葉離聽說車上的司機和秘書都受了傷,司機斷了腿和胳膊算是傷勢不重了,而劉天青的秘書卻斷了幾根肋骨,其中一條肋骨紮到肺葉上,幾乎喪命。


    到了療養院,劉天青自己捧了花籃上樓,卻將葉離安置在一間豪華的小會見室裏。他和父親說了什麽,葉離無從知曉,她隻聽到走廊裏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瘋了一樣的嘶喊聲,然後是嘈雜的腳步聲,最後一切又回歸寧靜。


    劉天青座駕經過檢測,證實了是有人人為的在刹車上動了手腳,自然也有警察來詢問劉天青那天為什麽沒有乘坐自己的車。對此,劉天青給出的解釋是車裏裝了很多父親的生活用品,還有盆景等不能放進後備箱且需要仔細運輸的東西,因為空間有限,所以他選擇了打車,對此,沒有人表示疑問。


    劉夫人好多日子都沒有在露過麵,葉離聽劉氏公司的員工隱隱說,劉夫人受不了丈夫病情再次加重以及兄弟破產的打擊,精神失常也住進了療養院。而在她失去蹤影的那段日子裏,她的兄弟又被查出逃脫,賄賂,經營的酒吧非法容留賣淫等等諸多問題,被提起公訴。


    那段時間劉天青每天都很忙碌,他全麵接手了父親的股份,成了公司最大的股東,一場連著一場的會議,總是堆積在哪裏的公務,經常出國考察項目。他見的人也開始複雜起來,什麽樣的都有,幾次葉離跟著他去,都遇上眼睛和手腳不大老實的客戶,於是劉天青開始叫葉離不必跟他去公司了。“那些場合都不適合你,你還是在家裏溫習溫習吧,我答應過你的,事情過去了,你就可以繼續讀讀書了,你安心等今年九月份學校開學吧。”他這樣說。


    葉離點頭答應,離開學校快一年了,她忽然發現讀書對她來說似乎不是那麽重要了,至少,她心裏對於繼續讀書,沒有那麽強烈的執念了,捧起外語書的時候,甚至會有些瞌睡。她更樂於打掃房間和煮飯,劉天青愛吃的東西她幾乎都學會了,而且做得很好,隻是他越來越忙,幾乎每天回來都是深夜,洗過澡就睡了,那些吃的,最後都吃進了她的胃裏。


    劉天青睡後,她會把他換下的衣服放在筐子裏,劉天青的衣服有專門的人負責清洗,而她隻需要把幹淨衣服疊好放在櫃子裏。


    不記得是哪一天開始了,她總會在劉天青換下的衣服上聞道香水的味道,劉天青會用一點古龍水,但古龍水的味道明顯不會那樣妖豔。葉離開始變得很惶恐,有些不敢去想,是的,她不能想象,劉天青是在什麽樣的場合下,沾染到了這樣的隻屬於女人的香。


    隻是這一次,她的不安,劉天青沒有再看在眼中,他和她說話的時間也少到可憐,大多數時候,隻是告訴她一聲他去什麽什麽地方了,要過幾天回來,然後就消失了。她有他的電話,隻是從來未打過,她是笨的,但是女人的直覺還有,而這種直覺,一直在告訴她,有些事情在變化,而那種變化,她是無力挽救的。


    六月初的一天,療養院裏傳來了壞消息,劉天青的父親去世了。彼時,劉天青正在美國,當然,處理一應事物都不需要他費力,公司裏專門組織了精幹的員工吧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等到他搭最快一班飛機回來,要做的事情就隻是在告別儀式上向親友答禮這一項。


    告別儀式前的晚上,劉天青在家裏喝醉了,他平時極少喝酒,之前家裏收藏的酒都被他倒掉了,因而當秘書敲門送酒上來的時候,葉離很驚訝。


    “坐下,和我喝兩杯。”劉天青拿了兩隻水晶杯出來,紅酒注入杯中,燈光下看去,那液體殷紅如血。


    “為什麽要喝酒?你剛回來,明天還很忙,不要早點睡嗎?”葉離並不會喝酒,她吞安眠藥需要的酒是很小很小的一杯,眼前這一大杯酒,讓她有些為難。


    “我睡不著呢。”劉天青微微一笑,一口喝幹了自己杯中的酒,又催促葉離,她隻能勉強喝了一口,然後聽他說,“酒在有時候也算不上壞東西,喝點,也許能讓我睡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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