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講的,都是幼宜從來?沒見過沒聽?過的。


    他身上的很多道傷疤,他都還清晰記得它們的來?曆,每一道都是一個故事。


    他的聲?音像老磁帶裏帶著沉重電流的播音聲?,不?太?有情緒,好像每句話?都不?是在說自己的事。


    “那這一道呢?”幼宜指著右腹上那道細疤問。


    現在那裏是“y”。


    是他的又又。


    “這是剛入伍時受的傷,那時是在訓練。”伏城說:“傷得深,就?留下了?疤。”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跟隨他最久的一道疤。


    這麽多年?過去,傷疤在一點?點?變淺,而他如今加重了?它的痕跡,就?像是……加重了?她在他身上的痕跡。


    幼宜下巴搭在他手指邊,柔軟的臉頰觸到他手背骨節,她往近靠了?靠,抬起眼睛來?,裏麵是如水的流波。


    “那這裏也會留疤吧。”幼宜看著他纏滿紗布的手。


    伏城:“留太?多疤了?覺得醜?”


    幼宜搖頭。


    伏城身上的疤和?他一樣,都是猛烈強勢的,是他的一部分。


    就?像她身上,無暇的沒有一點?其它痕跡。


    她眼裏裏像一汪月亮泉。


    伏城垂眼看著,於是忍不?住低頭,左手掐住她下巴,強迫她抬頭,大口又猛烈的親下去。


    他的吻來?得暴烈凶猛,幼宜在那半秒間就?要大口的喘不?上氣,她的肺活量遠不?敵伏城,才十幾秒,她被親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鹹意落到他舌尖,伏城停下,左手抱她到懷裏。


    冬日的房間竟然也覺得會這麽悶熱。


    伏城在她哭的時候會捂住她的嘴巴,不?管她是不?是會哭得更厲害,他某些時候的惡劣就?在於,要驅著每一樣都到達一個極致。


    剛剛就?是。


    幼宜在他身邊那麽溫柔的時候,他就?受不?了?。


    她越溫柔,他越想?折斷她。


    她終於喘過氣來?,抿著唇角看他,可憐的撒嬌說:“都不?給我擦一下眼淚嗎?”


    溫柔的和?他撒嬌,更加致命。


    他指腹停在她臉頰,半邊手掌都摩挲在她皮膚上,給她擦幹淨眼淚,她抬起臉,臉頰還在他手心蹭了?蹭。


    大概因為他現在是個病人,她順從的過分。


    伏城往旁邊挪,讓她到他懷裏來?睡。


    醫院的床很小,伏城的腳甚至伸展不?開,他雙腿都要彎起,再把幼宜抱到懷裏,他堅硬的肌肉擠得她要喘不?上氣,硬壓得她肉疼。


    幼宜低頭忍住了?。


    在這個陌生的黑夜裏,她呼吸逐漸和?他同頻,直到這黑色密密麻麻的侵蝕進來?,她困意也重重襲來?,在快睡著前,她偷偷的親了?親他的指尖。


    都說醫院的牆聽?過最多的禱告,她今天也借著這虔誠,認真的許願。


    希望伏城明天就?能好起來?。


    第40章


    幼宜在醫院照顧了伏城兩天。


    她的寒假生活, 才剛開始就和醫院打上了交道,這顯然不是一個好兆頭?。


    哪怕她以後還要和醫院打很多的交道。


    伏城的好友來看他,幼宜於是說她去樓下買兩個烤紅薯。


    寒風凜冽的冬日裏, 北方一刮, 不知?道遠遠哪個角落裏烤紅薯的香味就飄了過來, 站在路口往四周看, 都不一定能發現這香味的來源。


    或許它還在更遠更深的胡同巷子裏。


    幼宜饞這一口烤紅薯了。


    她喜歡冬天火爐子裏烤的略焦的紅薯,要細長細長的,最好是流著汁的蜜香,黏黏糊糊,金黃的顏色, 一口咬下?去,香和軟都在唇齒間爆開。


    她最後?在巷子裏找到賣紅薯的小推車,再往前就是一片舊小區, 密密麻麻的老房子,在蕭瑟寒冷的冬天, 風從四麵八方的縫隙鑽過來。


    幼宜買了兩個烤紅薯,還有一根大玉米棒子, 她提著袋子到醫院樓下?時, 看到他那位醫生朋友也?已經下?來了。


    幼宜禮貌的和他打?招呼。


    “我記得你是晟大醫學?院的。”他停下?和幼宜說話,這是肯定句,接著說:“我也?是,不過我是零八屆的。”


    比幼宜大了整整十屆, 但也?是師兄。


    他學?的臨床醫學?,考的本校的研究生, 出來後?又考了學?校附屬醫院,當了幾年住院醫, 現在也?才聘主治沒多久。


    算是沒什麽追求的平庸之人。


    學?醫就是這樣一條漫長的路,聘不到底的職稱,學?不完的論文,看不到盡頭?的學?習路。


    這樣的道路他才走了十二年,已經覺得痛苦又疲倦,眼?前的丁幼宜,才剛剛開始。


    他現在喊住丁幼宜,是有另外?的話要說。


    “伏城他手上的其實沒什麽,良性的瘤子,切幹淨了,也?基本不會複發。”


    他頓了下?,重點在後?麵要說的話。


    他試圖用?一個醫學?生的專業知?識來讓她明白其中的嚴峻性,當然,這也?是一場偏學?術用?語的談話,年級前三?的丁幼宜,完全可以明白他在說什麽。


    兩場外?科手術之後?是否伴隨著不可預估的並發症,如果再行手術,又是否會在長期時間裏出現另外?的問題。


    又或者,選擇保守治療。


    “檢查結果不算太壞,但也?不好,你知?道的,我們做醫生的,往往為病人今後?的長期生活舒適度做考慮,話都不能說太死,同時作為他的朋友,我是特別希望他好的。”


    一段很誠懇的肺腑之言。


    幼宜提著紅薯上樓。


    外?科大樓有二十多層,八台電梯依舊不夠用?,大門?口到電梯廳,人頭?擠得密密麻麻,幼宜去十三?樓,等?電梯就等?了八分鍾。


    她走到病房門?口時,看到老爺子的身影。


    幼宜心?裏咯噔一下?。


    她對爺爺的僅有的幾次記憶,就是他打?在伏城身上的棍子,每次他動手,伏城不會還手,甚至一點都不會躲。


    即使沒親眼?見過,眼?前卻浮現棍子打?在他身上的場景。


    幼宜沒顧那麽多,她進門?時連紅薯都隨手放到一邊,然後?她跑到了伏城麵前。


    “爺爺。”幼宜麵帶懼色的喊他。


    小姑娘的聲音微微的抖。


    她和他沒多相處過,在他嚴肅的表情下?也?天然的害怕,可再害怕還是擋在了伏城前麵。


    “伏城剛做完手術。”


    幼宜這當間情緒心?疼又懼怕,她想起伏城說的,隻要她在他身邊,爺爺就不會動手。


    老爺子麵上怒氣?深重,是對這個不服管又荒唐的孫子無奈又積怒,這些年,他罵過無數次,也?打?過無數次,動輒棍棒,他老了,也?累了。


    “我再問你,到底為什麽退役?”老爺子聲音沉的像厚重的鬆木,帶著經年的木質香,壓得沉甸甸。


    他這麽問,是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再問也?隻是不甘心?的再一遍確認。


    老一輩的思想遠和年輕人跨不到一塊去,那中間是一道極遠極深的鴻溝,伏城一直不說,是因為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能力把這道鴻溝填平。


    “您看到了。”伏城冷淡回答。


    “我看到什麽了?”


    短暫的沉默。


    幼宜伸手,遞出手上還熱騰騰的紅薯,她輕聲問:“您吃這個嗎?”


    她像是一道柔順的溪流,流淌過他們針鋒相對的刀刃上,把這劍拔弩張的氣?勢平緩下?來,所有目光就都停在這兩個紅薯上。


    “我記得外?公說過,你們那時候,能吃上一個熱騰騰的烤紅薯,已經是很了不得的幸福事了。”


    他和外?公之間的戰友情,是哪怕隻有一口紅薯也?會給對方,所有的情誼被記下?來,會被好好的記一輩子。


    老爺子還是板著臉,卻沒那麽冷硬了,還是接過幼宜手裏的紅薯。


    幼宜偷偷的鬆了口氣?。


    老爺子態度能收下?來,才能給她解釋的機會。


    “其實伏城遠比您想的更希望留在部隊,他大學?一畢業就入伍,晉升到少校,其中他所做出的努力,和所犧牲的,肯定比我們知?道的還要多得多。”


    她這是在先抑後?揚。


    “但他後?來受了很嚴重的傷,因為這個傷,他不得不退伍。”


    幼宜沒有提兩次手術的事,是因為她知?道,伏城是他的親孫子,老爺子到底是心?疼他的,要是他知?道那兩次手術,肯定會覺得愧疚。


    這也?是伏城一直不說的原因。


    幼宜輕聲又可憐的勸他。


    “您能不能……不要打?他?”


    提起打?伏城,丁幼宜都要哭了。


    上次打?他打?得那麽狠,身上的淤青都散了好久,就算伏城他看起來那麽強壯,可那麽粗的棍子,打?那麽多下?,也?是會很疼很疼的。


    幼宜偷偷的往伏城身邊挪。


    她試圖擋在他前麵,這樣,就算真的要挨打?,那至少……至少還有躲避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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