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眼眸,無聲地笑了一下,仿佛很高興。她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又說,“我也有個疑惑。我知道師父教了你易容,可是為什麽你連說話的聲音也不一樣。”


    “嗯。壓低聲音說話的時候,就是祝子安的聲音。”


    他想了一下,低低喊她:“江小滿。”


    那個嗓音含在喉嚨裏響起來,溫沉又好聽,低低懶懶的,有一點模糊,說話的時候胸口微微地震動。


    她趴在他的胸口,突然間全身發燒,整個人酥酥麻麻的。


    “不許經常這麽喊我。”她小聲說,“等到特別的時候,偶爾喊一下。”


    “好。”他低低地笑著。


    “江小滿。”他又說,閉起眼睛,“讓我睡一會兒好不好?”


    她彎了彎唇角,“你講話繞了這麽一大圈,就是想睡覺啊。”


    “我好困。”他的語氣懇切,含著困倦的意味,“就睡一會兒,好不好?別告訴沈藥師,你替我擋他一下。”


    她坐在他身邊,低下頭看他。他稍稍偏過臉,露出一側頸線,線條明晰又好看。他閉起眼睛的時候,眼睫下方投出很淡的影子,仿佛一泓揉進了霞光的淺泊。


    心裏很輕地跳了一下,她想要親吻他的眼尾。


    她彎身下去,湊近他的臉。他忽地低笑了一聲,伸手按住她的後頸,把她壓在自己麵前,然後仰頭吻了她的唇角。


    “扯平了。”他在她耳邊笑著。


    她的臉又燒紅了,整個人冒著煙,“你什麽時候恢複力氣的?”


    “方才。”他笑了聲,鬆了手,倒下去,微微喘息著,“好了。我想睡一會兒……別讓人發現。”


    他偏過臉,閉上眼,這一次真的睡著了。他的呼吸變得安靜勻長,霞光落滿他的麵龐,他的眼睫很輕微地顫著,大約是因為他仍然有些疼痛。


    她捧起臉,趴在床邊看他,做賊似的,悄悄吻了一下他的眼尾。


    她悄聲在他的耳邊說,“你又欠我了。”


    第99章 喂我


    ◎喂我。◎


    霞光漸漸收盡, 屋外燒火和煮飯的聲音傳進來,如同遙遠的濤聲。


    屋裏的少女懶懶地打起嗬欠,身邊靜靜地睡著她喜歡的人, 他的呼吸聲清淺好聽。床頭的炭火在盆裏躍動, 映得他的發絲仿佛帶著點溫暖的金, 讓她忍不住想要去揉一揉。


    空氣暖融融的,燈火明亮搖曳,一切都顯得安寧美好,時間被拉得無限長, 仿佛定格在這個夜晚。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在院外, 伴著一道沉而重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了, 薑葵轉過頭。太子太師淩聃疾步走來,一身深紫色官袍衣袂翻飛,在晚風中獵獵而動。


    “他醒了嗎?”淩聃問。


    “剛剛睡著。”她回答。


    “喊他起來。”他沉聲。


    這位太子太師的語氣極為嚴厲,“朝上有人知道他回來了, 北司那邊動作很快。他即刻同我一道入宮麵聖, 請對淮西用兵。此事不宜遲。”


    身邊的少女靜了下, “他此刻的身體狀況……”


    “喊他起來。”淩聃冷靜地重複, “淮西局勢一觸即發,此刻不是睡覺的時候。”


    “伯陽先生,”薑葵低聲說, “他昏睡了半月, 又高燒了許久,用了一整日藥,方才稍稍轉好, 此刻恐怕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沈子澹那個老家夥朝我發過火了, 你這些話我都聽過。”淩聃打斷她, “我問過沈子澹,知道他現下的身體狀況。他隻要還能動,撐著也要即刻入宮,這是為朝政大事。”


    他冷冷道,“他既然選了這條路,自然知道該做什麽。”


    “伯陽先生……”身邊的少女低低地說。


    “別說了,江小滿。”一個很輕的聲音說。


    謝無恙不知什麽時候醒了,撐著半邊身子在床上坐起來。窗外的燈火落在他的臉側,勾出一條明晰的輪廓線,在浮動的光裏顯得安靜又明亮。


    他低聲說:“我們走。”


    她轉身,“我和你一起走。”


    淩聃大步往門外走,薑葵緩緩扶起謝無恙。他仰了下頭,壓製住呼吸裏的喘息,一寸寸站直了,挽著她的手往前走。


    門外靜候著一輛青幔白馬的車,趕車的黑衣少年沉默著執鞭坐在車座上,壓下的鬥笠遮住了臉上的神情。


    “淩伯陽你這個老家夥!”沈藥師疾步跟上來,氣得跺了幾下腳,“你自己看看自己的學生現在是什麽狀況!”


    他按著謝無恙的雙肩,讓薑葵從身後扶住他,然後從自己的隨身藥箱裏摸出一枚很長的銀針。他冷哼著挽了袖子,往謝無恙的腕間紮了一針。


    謝無恙低咳一聲,閉了閉眼睛,身形晃了一下。


    “你看看他這個樣子,你還要折騰他!”沈藥師轉頭朝著淩聃怒斥,“他從淮西回來,一路上舟車勞頓,好不容易治了傷,這才休息了多久?這些年他休息過幾日?他是人,會累啊!”


    “我教出來的學生,我當然清楚。”淩聃冷冷道,轉頭看謝無恙,“無恙。”


    “學生在。”謝無恙抱袖作揖,“學生即刻隨老師入宮。”


    他轉身又對沈藥師行了禮,低著頭小聲帶了句,“沈禦醫別那樣說了,老師心裏是最難受的。……倒是你今日不罵我,我不太習慣。”


    “今日舍不得罵你,氣不過就罵他幾句。”沈藥師冷哼一聲,“你們這對師生是我平生最痛恨之人。”


    他從藥箱裏掏出一個酒壺,塞到一旁的薑葵手裏,“拿著。”


    薑葵眨了下眼睛,聽見他沉著臉說,“藥酒。趕著製成的。路上一口氣喝完。再苦也要盯著他喝。”


    馬蹄聲踢踏響起,車軲轆碾過落花和薄雪的路,轉往宮城的方向而去。


    車廂裏,謝無恙看了看薑葵手中的酒壺,閉上眼歎了口氣,“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煮出來的藥會格外苦。”


    “……其實我不是很想喝。”他小聲說完。


    身邊的少女悶著頭,撥開了酒壺上的木塞,遞到他手裏,“喝藥。”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碰到她的指尖,推開她手裏的酒壺。然後他低眸笑了一下,歪過頭看她,“喂我。”


    燈火的光從窗外落進來,他的眸光裏藏著一絲狡黠,偏偏神情又天真無辜。她歎了口氣,把壺口遞到他的唇邊,一點點喂給他喝下去。


    他的喉結滾動,慢慢咽下去,接著他的眉心皺起來,很不滿地擰成一小團。


    “真的好苦。”他閉上眼睛說。


    “不嘴硬了?”她輕哼一聲,“某人以前跟我說他不怕吃苦。”


    “夫人,我錯了。”他低笑,看著她,語氣懇切,“我要吃糖。”


    她垂頭喪氣,“今日沒帶糖。”


    “那你……”她抬起頭,還未說完,忽然白梅和積雪的氣息撲麵而來。


    一隻手按著她的後頸,倏地把她按進一個懷抱裏,隨即一個很冰涼的吻落在她的頸間。


    “吃到了。”他在她耳邊輕輕地笑著。


    下一刻,他靠在她的肩頭,緩緩閉上眼睛,夢囈似的說:“還有小半個時辰……讓我再睡一會兒。”


    “別擔心我。”他呢喃般的,“我感覺狀況還好……沈藥師愛說重話,你是知道的。”


    “我討厭你故作輕鬆地安慰我。”她埋在他的肩窩裏說,“你覺得累的時候,跟我說好不好?”


    懷裏的人靜了一下,很輕地回答:“好。”


    “江小滿……”他低低地說,“我好累,我怕苦,也很怕痛。”


    “等這些事都結束了……”他喃喃著,“我真的很想睡一個很長的覺……”


    她抱緊了他,“都會好的。我們一起往前走。你累的時候就睡一會兒,每一次我都會叫醒你。”


    “就這樣,”她在他耳邊說,“一輩子,好不好?”


    “好。”他在她的懷裏睡著了。


    晚間又飄起了小雪,枝頭的白梅在雪中綻放,滿地的疏影橫斜,暗香清淺。


    這一日從坊市到東宮的路走了格外久,謝無恙靠在薑葵身上睡了很長的一覺。洛十一趕車趕得特別慢,騎馬在一旁的淩聃什麽也沒有說。


    馬車行至東宮荷花池外,顧詹事撐了一把絲帛傘,守在門口等候,領著宮人們扶起昏睡的皇太子,送他到西廂殿裏,換上那一身沉重的華服。


    他睡得昏昏沉沉,幾乎是在夢中更衣。白紗中單、絳紗外袍、瑜玉雙佩、朱紅雙組綬,一層又一層的華貴禮服像是繁複的鎧甲,包裹住這個未及冠的少年,把他一點點變成那位尊貴的皇太子。


    薑葵扶著他坐在一張案前,以一根犀簪為他綰起發,再為他戴上沉重的九玉冠。她望向鏡中,他倚在她的懷裏,依然沉睡,一張骨相清絕的臉,眉眼間帶著許多的少年氣。


    世人眼中的皇太子是一位小聖人,溫文恭儉,寬和愛民,仁德賢良。


    可是她認識的謝無恙,他喜歡喝茶、看戲、畫臉譜、寫話本子、愛吃甜食,害怕丟人、嘴硬得要命,還動不動就害羞。


    他還未及弱冠。


    可是要把天下的重量,都擔在他的肩上。


    “謝康。”她搖了搖他,“該醒了。”


    他在睡夢裏聽見她的聲音,從昏沉之中掙紮著醒過來。


    “馬車候在殿外了。”她低聲道,“伯陽先生在等你。”


    “好。”他起身,在鏡中望見端正的發髻,怔了下,“是你為我簪發的麽?”


    “嗯。”她撇過臉,“以前沒有為你簪好。後來趁你昏睡的那段日子,拿你練手了很多次。”


    她悶聲道:“好不容易學會了這一種簪法。”


    他低眸笑了一下,“多謝夫人。”


    旋即,他彎身,輕輕在她的額頭上落了一吻,“等我回來。”


    他披衣而起,轉身推門。殿外候著皇太子金輅,兩側是東宮左右衛與執傘扇侍臣,一旁站著冷厲嚴肅的太子太師淩聃,一身官袍在風中獵獵如鷹。


    是夜,皇太子乘金輅出宮,前往太極宮麵前天子,連夜請用兵淮西。


    敬德九年春,帝銳意欲取淮西。


    平淮西之役,自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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