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渠說:“不完全是。”


    “還有誰?”


    梁渠不好明說:“你知道現在的物業是怎麽來的嗎?”


    唐秋水搖頭。


    “居委會推薦的。”


    也就是說,居委會這麽多年來對物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居委會又受街道管理,所以……


    唐秋水沉默了下,她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往深處挖,越挖隻會越使自己的立場動搖。律師不是法官,不判當事人的是非對錯。況且現在他們所說的這一切都還隻是推測。


    她隻問:“所以剛剛那個律師的意思是,要街道幫忙提供物業挪用專項維修資金的證據?”


    梁渠哼笑兩聲:“她知道這不可能,所以我說還不如去報警。”


    在會議室不明白報警是什麽意思,現在唐秋水急了:“那萬一她真去報警怎麽辦?不會連著我們的客戶一起被查水表吧?”


    梁渠搖頭,語氣確切:“不會,她又不是真想把原來的物業怎麽樣。她想要的,不過是在最短時間內換個新物業,越早越好。”


    唐秋水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麽?”難道真是勇氣可嘉甘當一隻出頭鳥?


    才不是。


    梁渠告訴她:“因為她要把房子租出去。換個好點的物業,她以後的麻煩事能少一半,還能多收一點房租。”


    梁渠接受堰橋街道委托後,選了個周末去濱湖國際找人問過。早在今年六月初,這個案子的原告孟玨就在小區群裏發過一個房屋整套出租的消息。因工作調動,她很快要去京州。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所以想租出去收點租金,請小區其他業主幫忙問問有沒有認識的人想租的。


    群裏有人心直口快來了句:“咱這小區的物業服務這麽惡心,還讓認識的人來租,這不是坑人嗎?”


    孟玨覺得有理,於是才有了這樁官司。


    唐秋水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說著她又不太確定地問,“那這場官司……”


    梁渠沒有片刻的猶豫:“我們不會輸。”


    “真的嗎?”唐秋水微微挺直了脊背。


    梁渠眼底含笑:“你的答辯狀不都寫得很清楚了嗎,我相信足夠說服法官了。”


    “我嗎?”唐秋水指了指自己,似乎不太敢相信,她成了這場官司勝負的關鍵。


    “嗯。”梁渠篤定地吐出這個字,並終於向她坦言,“我當時一個字沒改就讓你寄給法官,是因為我覺得你寫得很好,不需要再改了,並不是把答辯當作一個形式在走。”


    “哦,這樣啊……”唐秋水帶著她超長的反射弧回到工位上,好一會後突然開始自語自笑。


    嗯,是這樣。


    接下來的一整天,到了晚上,她都在反複回味和消化著梁渠的那些話。


    她想,聽到的當時,自己一定是笑了。那一刹,堆砌在心底的猜疑與忐忑如小雪片般統統搖落,眼前仿佛淩空橫現出一道彩虹。


    可是哪裏有彩虹。抬頭的視野裏,明明隻有梁渠那雙朝她看過來的笑意盈盈的眼睛。


    要死,心一下子又跳得飛快。唐秋水有預感,她今晚又要失眠了。


    第46章 條件說


    沒過幾天,唐秋水就從梁渠那裏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孟玨撤訴了。


    他是晚上發微信告訴她的。


    雖然梁渠在她剛入職的時候送過她一個電腦充電器,但他很少在非工作的時間找她。也找過,偶爾有一些緊急工作需要處理,或者上班時候忘記說的事情需要下班後補充通知一聲。


    以前唐秋水最害怕在下班時間看到梁渠發來的消息,這總會讓她倍感壓力,甚至有某些瞬間會覺得他是個好沒有邊界感的老板。


    不過這次她收到這個消息時除了開心還是開心。因為消息是好消息,還因為好消息是梁渠發來的,重點在後麵。


    唐秋水從四仰八叉的躺姿變成盤腿坐,主動打字讓他們的聊天繼續:為什麽這麽快就撤訴了啊,您之前不是說法官會組織調解嗎?


    她本想在句末加個表情,但翻遍了emoji表情庫都沒找到合適的,隻能作罷。


    梁渠回得很快:也算是調解過了,隻不過是通過電話的形式。


    唐秋水再想問,字敲到一半,屏幕上突然彈出來一通微信語音電話,來電人就是正在和她聊天的這位。


    她一下子心跳如雷,緊張到差點把手機甩出去,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枕邊找耳機。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後,唐秋水按下了接聽鍵。


    梁渠應該在外麵,因為他的聲音裏摻著風,但依舊吐字清晰:“法官分別給我和對方律師打了電話,當然主要是做了原告方的工作。”


    唐秋水順著他的話問:“法官怎麽說的?”


    簡單的一個問句說完,她的臉上掀起陣陣熱浪,並且明顯感到額頭、背後都沁出了汗。她又忙去找空調遙控器,對著空調連按了好幾下減號。


    還好他們打的是語音不是視頻,梁渠看不見屏幕後的她是怎麽樣一個兵荒馬亂的狀態。


    梁渠現在的心情似乎很不錯,從他的笑音可以聽出來:“法官很明確地告訴她們,撤銷備案證是肯定得不到支持的,要求她們要麽變更訴訟請求,要麽撤訴。撤訴的話,以後還可以通過民事訴訟去解決和物業的糾紛。”


    唐秋水低低地“嗯”了下。


    梁渠笑了聲:“嗯是什麽意思,沒聽明白麽?”


    “明白呀,”唐秋水不自知地揚聲辯解,“就是法官讓原告變更訴請和撤訴二選一,原告選了撤訴嘛。”


    “那後麵的民事訴訟怎麽打?”跟突擊檢查似的,梁渠當場給她出題。


    唐秋水兩眼空空:“嗯……”


    尾音被拖長,這回她確實不明白了。


    梁渠把話接過來:“可能會打一個確認合同無效的官司。在本該換屆但是沒有換屆的八年裏,業委會其實已經沒有業主的合法授權了,不能繼續和物業續簽合同。簽了也是無權代理,如果事後得不到追認,那麽合同就無效。”


    “合同無效的法律後果不用我多說了吧。”


    唐秋水對答如流:“過錯方應當賠償給無過錯方造成的損失。”


    梁渠學著她“嗯”了聲,像是給她的這個回答打了一個利落的對勾。


    唐秋水捂著嘴無聲笑起來。


    話筒兩邊都安靜了下來,但是雙方都沒有急於掛斷。等了一會,唐秋水聽到那頭傳來關門的聲音,應該是梁渠從外麵回到了家。


    幾秒後,梁渠繼續開口,內容已和工作無關:“明天中午一起吃飯。”


    唐秋水已經忘記他們後麵又說了什麽了,好像也沒說什麽,就是她答應了一起吃飯,然後互相道別的幾句話。


    這通電話打完,唐秋水又睡不著覺了。滿腦子都是梁渠明天約她吃飯,她要和他一起吃飯。


    第二天,她又精心收拾了一番自己。可當她滿懷期待地跟著梁渠走進餐廳時,心情瞬間跌入了穀底。


    她?s?看見了沐正盈。


    女人正坐在一張桌子前等著,而梁渠則直接往她所在那張桌子的方向走。


    唐秋水都不想跟過去了。她以為他約她吃飯,對象隻有她,為什麽還有別人。


    然後她再看了眼這家餐廳的布局和周圍其他桌的顧客,都很商務。店又開在協茂大廈負一層,很明顯,來這兒吃飯隻是個形式,目的是談事。


    啊……說不定他想約的人壓根都不是她,就是大發善心地帶她過來蹭個飯。這讓為吃這頓飯認真準備的她很像個小醜。


    得出這一結論的唐秋水一言不發地垂頭坐了下來。


    事實上她也根本沒機會講話,全程隻有沐正盈和梁渠在一來一回。唐秋水隻能不停地伸筷子夾菜往嘴裏塞,似乎隻有把肚子填滿了心才不會空。


    可桌上的每一盤菜都不合她的口味。這是一家新淮揚菜餐廳,口味好淡,菜也像半成品,一點都不好吃,味同嚼蠟。唐秋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這些菜咽下去的。


    飯吃到一半,梁渠接了個電話:“已經到了是嗎,你放在九樓前台就行。”


    看樣子應該是有快遞到了。


    一般的快遞都是由九樓代簽代收的,不過今天這個好像不大行。


    “行吧,你在那稍等一下,我很快到。”


    說著梁渠就掛斷了電話,並致歉:“不好意思,你們先吃,我去拿個快遞。”


    唐秋水一聽,主動開口表示願意替他跑腿,順便逃離這個不屬於她的地方:“梁律師,我去吧。”


    誰知梁渠並不領情:“不用。”起身時又補充解釋了句,“是個貴重物品,一定要本人簽收。”


    “是嗎……”唐秋水有點不太信,但也不好多問,隻能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飯桌上隻剩她和沐正盈兩個人。那日在電梯口的尷尬氣氛複現,唐秋水開始如坐針氈,不停地端起水杯狂喝水。


    “小唐。”沐正盈又像在電梯口那樣沒話找話地喊她。


    不知哪來的勇氣,唐秋水一下將那天未能說出口的三個字脫口而出:“唐秋水。”


    “什麽?”


    “我叫唐秋水。”


    “嗯?”沐正盈睫毛微掀,用疑問的語氣重複,“秋水?”


    “唐秋水。”女生繼續糾正,語氣逐漸不耐。


    怎麽回事這個人。憑什麽總喊她小唐,又幹嘛要對她故作親切。


    唐秋水大概不知道自己這時候的臉有多臭,糟糕的情緒無處遁形,就差把“我很不爽”幾個字寫在額頭中央了。


    沐正盈突然明白了什麽。


    此時的飯桌上,還有之前在會議室,女生時而看向梁渠,時而看向她的那些眼神,就像一個個間接證據。單看證明力很弱,可組在一起,卻也能形成一段完整的證據鏈,排除合理懷疑。


    沐正盈輕輕地笑了一下,彎著眼睛看向對麵的女生:“你喜歡梁渠?”


    這句話,如一小截粉筆頭,從講台上直直地飛過來,精準砸向唐秋水的腦門,把一直在眯眼打盹的她砸得猛一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整天在群裏說他,你是不是喜歡他?”


    那天在火鍋店聚餐,時簡問過唐秋水同樣的問題。


    唐秋水當時一口否認:“當然不是,是他喜歡我,你搞反了。”


    這一刻她才反應過來,原來搞反的不是時簡。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心情變得忽上忽下,不穩定如七八月的天氣,會突然間大雨滂沱,又會頃刻間晴空萬裏。


    她常常一麵工作一麵東想西想,注意力渙散,越來越不專心。隻有當梁渠的腳步經過她時,她停滯的眼光才會稍稍地複活。然後小心地虛掩,退後,收回一些平白無故從心尖冒出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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