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的愚笨。


    謝玨眼裏的她便是如此。


    很好騙。


    雪風淩亂了眉眼,謝玨垂著長睫,看向少女的目光越發莫測。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遊移,視線落在她將被咬壞的唇瓣,一瞬後又移開,輕笑道:“好啊。”


    他微勾薄唇,桃花眼尾蕩出一抹笑,應了她此事。


    “什麽?”


    似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應了,歲安愣了一瞬,忽地抬起頭,眼裏寫滿了難以置信。


    待反應過來後,她水霧氤氳的眼睛瞬間亮起光來。


    “啊?真的嗎?!!!”


    天色將黑,和親隊伍未到驛站,定會有官兵追到此處。


    謝玨抬眸望了眼前方官道,視線偏移,又落在暗衛隱匿的林裏。


    他該走了。


    “真的,小公主。”


    “該上路了。”


    謝玨不緊不慢應了句,尾調上揚,“小公主”三個字帶著明顯的嘲諷。


    “該上路了”這幾個字散在暮夜之際的冷風裏,更是透著一種詭異的驚悚。


    但歲安聽不出來。


    她此時很開心,蒼白的麵容添了幾分紅潤,雙眼放光,仰起臉眼睛彎彎地對他笑。


    有飛雪落在她臉頰,眼睫,鼻尖,許是覺得癢,又被她抬手一囫圇抹掉。


    然後繼續對著他笑。


    咯吱咯吱的,笑得花枝亂顫。


    謝玨垂眸睨著她,眼底的笑意不知為何就斂了去,重又浸滿風雪。


    遠處叢林裏不時折射刀劍冷光,薛澤和翟烏不清楚他們主子為何會和這位公主糾纏這麽久,不是早就該殺了她嗎?


    難道當真出了什麽意外?


    眼見著周國官兵就要尋到此處,他們對望一眼心焦如焚,已然打算上前查探情形。


    這事可有關他們主子的儲君之位,不容有失。


    而另一邊,謝玨神情冷淡,看上去依舊沒什麽表情。


    他餘光掠了眼遠處叢林,然後,盯著少女那雙澄澈的鹿眼,突兀問:


    “你不問我姓名,不問我是何人來自何處,你便這般信我麽?”


    歲安還在笑,比春日桃花還明媚。


    她點點頭,認真回:“嗯,信你,你救了我。”


    “我知道你是好人。”


    她純粹地信任他。


    把他當自己的救命恩人和帶他去和親的好人。


    “好、人。”這兩字在謝玨唇齒間碾碎。


    他譏誚一笑,猝爾揚劍。


    劍鋒凜凜,少女頸側一縷秀發被斬之際,帶血劍鋒直抵她脖頸。


    “我是個殺手,以殺人為生。”劍刃一寸寸滑過少女細膩肌膚,他隻需用力半分,便能割開她脖子,“那些土匪就是我殺的。”


    “這樣,你還信我?”


    男人的長劍往上抬了半寸,歲安唔了聲,被迫仰起下巴與他對視。


    她雙眸濕漉漉的,卻仍然緊攥小手,回他:


    “信的。”


    “哈哈哈哈——”謝玨忽又大笑起來。


    蠢笨不堪。


    他放下了劍。


    劍刃從少女脆弱的脖頸掠過,卻沒留下一絲痕跡。


    歲安雖遲鈍愚笨,但看到沾血長劍抵著脖子時,她還是怕的。


    隻是她知道自己隻能求助於眼前之人,也相信他是個好人不會殺她,便拚命攥緊雙手,不讓自己退縮。


    她不是土匪,沒害過人,他不會殺她的。


    歲安如此想著。


    謝玨收了劍,歲安看到鬆了口氣,知道麵前的人會幫自己後,她拍了拍自己胸脯順氣,低低喃喃:“我去和親就不會有戰爭,以後你也不用以殺人為生了。”


    少女這句話入耳時,謝玨撫劍動作忽地一頓,他桃花眼挑起斜斜看她,倏忽又笑。


    果真是個傻子。


    “我叫歲安。”


    “蕭歲安。”


    歲安伸出手,抬頭看他,笑意嫣然,似是要和他達成某種愉快的合作,“你叫什麽名字呢?”


    “歲安歲安,歲歲平安。”


    “倒是個好名字。”


    謝玨收回劍,指腹漫不經心摩挲了下劍鋒,話裏始終帶著幾分嘲笑。


    此時的謝玨不會想到,日後他會將這名字一筆一劃地刻在心上,鮮血淋漓,念千遍萬遍。


    “玨。”謝玨抱劍在懷,唇齒間吐出一字,回了她。


    “陳玨。”然後他騙她,換了自己的姓。


    而此時,“陳玨”二字尾音落下時,隱匿林裏的薛澤和翟烏焦灼之際恰好決意上前查探,朝身後十幾暗衛點了點頭。


    於是瞬息之間,遠處林中閃出道道黑影。


    謝玨餘光探到,眉間掠過不耐殺意,他微抬眼皮,側身一個反手,數枚暗器悄無聲息地從掌心飛出。


    出手極快又狠,暗器轉瞬便刺穿了暗衛心髒。


    鮮血滴落雪地。


    薛澤和翟烏臉色發青,似是收到某種指令,領著餘下暗衛疾速退下,不敢再上前一步。


    風呼嘯刮過,黑影轉瞬消失無蹤,仿若什麽都未曾發生過,隻是雪地又添了一灘血跡。


    “事不宜遲,現在我們出發吧?”歲安並未察覺到方才之事,也未看到地上又添的血,她搓了搓凍僵的手,往掌心呼了口熱氣後,圍著謝玨轉圈,像兔子似的催促他。


    謝玨沒回她。


    他垂眸睨了她一眼,神情寡淡,單手將她提溜在一旁。


    然後,踏著飛雪,往與陳國相反的方向走去。


    背脊闊直,腰腹窄勁,男人一身黑衣勁裝,烏發利落束成馬尾,茫茫白雪間紅色發帶飛揚,看去膚白唇紅,越發俊美昳麗。


    隻是他周身血腥,俱是戾氣,那柄長劍上沾的鮮血還未幹,腰間墜著的玉佩看去也似是染了血。


    那是一枚罕見的血玉。


    歲安乖巧跟在後麵,視線被這血玉吸引,呆呆地看了好一會。


    上麵刻著奇異且繁複的圖案。


    隻是可惜,她並不認識這血玉上的圖案。


    更不知道,這是一國皇室才有的玉佩式樣。


    ——


    謝玨帶著歲安,去了所謂的陳國和親。


    隻是他帶著她走的和親路線卻是偏離陳國,朝著被戰火肆虐,流民逃竄的混亂之地走去。


    但歲安不知道。


    她單純的信任他,在心裏又為謝玨貼上了個大好人的標簽。


    一路上乖乖地走在他旁邊,時不時地仰頭看著他側臉想……他長得可真好看,也真是個好人啊。


    不僅救了她,還答應帶她去陳國和親。


    她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歲安便是抱著這種想法,一雙眼眸亮晶晶的,在飛雪和夜色之中,直直地盯著謝玨看。


    許是這雙眼睛的目光太過明目張膽,不僅透著股清澈的愚蠢,還有種熾熱滾燙的放肆。


    不自知的放肆看他,絲毫沒有要掩飾的意思。


    令人難以忽視。


    終於,在臨近一處城鎮時,謝玨被她看得忍無可忍,生了薄繭的手粗暴握著她肩膀,將她抵在樹幹。


    少女突然被男人按在樹幹,枝椏顫顫,樹上積雪簌簌落下,有幾片雪落在了她脖頸。


    “冷,冷,你……”


    刺骨寒意滲進肌膚,歲安瑟瑟發抖,忍不住哼了聲時,眼前視線一黑。


    男人的大手蒙上了她眼睛。


    “小公主,你這般盯著我看,知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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