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她的嘴裏就被塞了一顆糖飴,帶著點薄荷的清涼,齒頰生香。


    “因為我不想你嫁得太委屈。”


    他微微彎腰,和她平視,一改紈絝流風,語氣和煦誠懇,甚至有些請求她原諒的意味。


    “你是我未來的夫人,應當是第一個知曉要與我成親的這件事,而不是從旁人處被迫得知。”


    她在袖下握緊的指節慢慢鬆開了,神情可見地軟和下來,貝齒咬過的下唇起了血珠,仿若一朵正急驟綻開的血蓮。


    她對自己倒是夠狠。


    白川舟用指腹替她抹了去。


    “我會重新開府,任你造次,想如何便如何。”


    不知是不是糖飴化開後餘出了甘甜,這句話莫名地將她的火泄了下去,所有的怨憤如退潮般從她身體裏敗降抽離,留下的是他指尖在她唇上的觸感。


    明明停留的時間很短,在呼吸之間瞬息即逝,可卻讓她的心顫了又顫。


    她雖然還搞不懂為何他那麽篤定她會成為世子夫人,但她好像.......沒有那麽生氣了。


    糖飴好不容易咽下,她瞥了一眼他重肅的月白腰帶,下樓梯時,低聲輕哂:“人模狗樣。”


    卻不想被他聽見了。


    “什麽?再來兩碗?”白川舟歪了歪頭,眼尾上勾,“楚編修,你看看京中除了世子爺,誰能養得起你.....”


    楚引歌見他又複作混不吝的痞壞,不知怎麽就笑出了聲。


    ——


    等楚引歌回到楚府時,府上已是滾雷崩裂,炸開了鍋。


    楚詩妍哭哭啼啼地衝進素心苑,一把抱住了她:“棠棠,哥哥被抓走了......”


    在她抽噎斷續的哭聲中,楚引歌漸漸理清了原委,原來楚府和靖海侯府的退親退到一半,宮裏就來了人,奉陛下之命,以對“嫻貴妃之大不敬”為罪名,將楚翎扣押進了慎刑司。


    楚引歌直覺和暗室失竊一事有關,問道:“阿兄怎麽會和嫻貴妃扯上關係?是暗室丟的東西找到了麽?”


    “我不知道什麽暗室,我什麽都不懂,來人說哥哥捏造事實構陷嫻貴妃,故意離間陛下和貴妃娘娘的情分,就將哥哥抓起來了.......”


    楚詩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棠棠,你說怎麽辦啊,他們都說嫻貴妃是陛下寵妃,得罪了她可是要被砍頭的,哥哥會不會......”


    她不敢再說下去,全身抖得厲害。


    看來嫻貴妃是洗脫了嫌疑,隻是不知暗室裏到底藏了什麽,那黑衣人又是何人。


    楚引歌將她攏在懷中,搖了搖頭:“不會,父親是禮部尚書,他向陛下求個饒,聯合幾位大人說些好話,哥哥過幾天就被放出來了。”


    “真的?”


    楚詩妍停下抽噎,看向她,見她眉眼盈盈,點了點頭,心裏的忐忑也漸漸平息,她覺得棠棠有種令人信服的魔力,隻要她開口說沒事,似乎就是真的沒事。


    但在阿妍走後,楚引歌想了許久,此事不會那麽輕易解決。


    既是天家親自下的罪,誰還敢冒大不韙替楚府求情?


    隻怕楚家老爺現在是所求無門。


    除非......


    楚引歌坐在銅鏡前,眸光冷寂。


    除非楚老爺去求侯府。


    她現下已經能有幾分明白,為何白川舟會說她是世子夫人了。


    楚府和侯府的婚事未退成,楚熹最後一定會為了楚翎,舔臉以親家之名,跪求侯府。


    而這事,若由侯府出麵就會變得簡單許多。


    嫻貴妃是侯府的嫡女,這事說大也大,朝臣無故挑釁帝妃情分,其罪該誅。


    但說小其實也很小,不就是兩口子吵了一架的事麽,隻要陛下和嫻貴妃不計較了,楚翎自然就被釋放了。


    所以若聯姻還在,楚府就是嫻貴妃親弟的親家,這就和皇族都沾上了親,楚翎就更不可能被定罪。


    楚老爺必會極力挽回這門親事。


    但他好麵子,讓他跪求侯府已是大辱,怎還會讓唯一的生女楚詩妍嫁給那紈絝?


    他們下一步必會將她過繼到王氏名下,以楚府長女的身份,頂替楚詩妍,將她塞入侯府的花轎。


    楚引歌褪下裙衫,玉雕般的左臂上蜿蜒著幾道淩亂的劍傷,觸目驚心。


    這些人必舍她去救楚翎。


    這毫無疑問。


    特別是王氏,恐怕巴不得將她送走,還能救下自己的兒子,何樂而不為?


    她拿著玉膏往傷口上生硬地抹,額間已沁出了汗,汗滴寸寸往下落,但喉間卻絲毫不肯吭一聲。


    又隨意挖出一勺往臉上擦去,毫無規章。


    她對自己全然沒有那個人對她有耐心。


    他的指端會熨帖抹平,來回輕壓,像在撫觸稀世珍寶。


    楚引歌想到那人,不由得從鼻中哼出一聲笑,明明自己後背傷痕累累,卻還有閑心顧惜她的五指印?


    這少爺,好像總喜歡做一些多此一舉的事。


    請她用膳也是,求親也是。


    他其實很聰明,從她臉上的五指印就能判出她在楚府不受寵,又推理出她會是楚府救楚翎的犧牲品。


    所以才會對她說“你早晚會是世子夫人”這樣的話,現下想來,與其說是調侃,更像是對她的暗示。


    可他明知道她會被送入侯府,卻還降尊紆貴地給她求了親。


    他說,怕她嫁得太委屈。


    這聽上去倒不像是從一個紈絝子弟口中吐出的話。


    真稀奇,她好像總能從這浪蕩子身上汲取到他人給不了的暖意。


    楚引歌抹著藥膏的手驀然停了下來,端看前方,銅鏡中的女子眉目彎彎,冷寂不知何時散去,眸光潤澤。


    笑得有些天真,有些傻。


    楚引歌忙垂下頭,這不是屬於她的神情。


    她將笑意斂了斂,讓自己冷靜,這些不過是富貴少爺的把戲罷了。


    她將剛剛被打斷的神思給扯了回來。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侯府的氣度。


    就衝楚家父子早間上門退親,侯府顏麵掃地,侯爺和侯夫人完全可以拒絕。


    雖說那世子爺想娶高門貴女實屬困難,但若降低門檻,憑著他的俊俏和侯府的家底,不愁沒有小家碧玉往上湊。


    所以即便楚老爺卑躬屈節,硬要將她往侯府上送,人家也可以全然不領情啊。


    白川舟怎麽就那麽肯定她會是.....他的夫人呢?


    廊下走來急促的腳步聲。


    楚引歌攏好衣衫,就聽門響:“二姑娘,老爺和夫人請您去正堂會客。”


    會客?


    “誰來了?”


    “靖海候府的侯夫人來了。”如春訕訕道,“她說,來救小舅子,也來看看她的......兒媳婦。”


    作者有話說:


    侯夫人是個很有意思的婆婆~


    世子爺:重新開府,任你造次,想如何便如何。


    楚引歌:我想上班賺錢,想練劍,想找宋譽鬥嘴,想陪阿妍....


    世子爺抱起她,往屋內走去:不行,得想我。


    第18章 掌中輕


    暮色四合,彤雲向晚。


    楚引歌換了身蔥黃素緞滾白邊束腰裙,這是王氏送來的,且還遣劉嬤嬤帶了話給她:“在侯夫人麵前老實點。”


    她理了理華繁裙邊,眸光冷寒地走在廊下,想必侯夫人的到來也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吧?


    這明明是阿妍的尺寸,穿在她身上,緊湊得很。


    她平日裏穿的都是寬衫鬆袍,行跨挪移都十分輕巧,若是四下無人,步履如飛,躥房越脊都不在話下。


    可這一身,她連喘氣都費勁,步子稍邁得肆意些,似乎都能聽到從絲裂崩盤之音。


    她不得不小心小意,蓮步輕移。


    但她不解的是,這事不應該楚老爺巴巴跪求侯府麽?怎麽侯夫人這時候上趕著就來了?


    這邊的楚引歌正在苦思慢行,那邊的堂內已陷入一片沉默。


    坐於上首的侯夫人束發梳高髻,插有金累絲鑲寶玉荷釵,後配點翠珍珠簪固發,一絲不苟,妝容端莊,富貴逼人。


    但她已是第六次拿手撫鬢發,呷茶第十三次,她實在和這楚氏夫婦沒話講。


    她是來看兒媳婦的,但這兩人從她一進府就訴衷情,張口閉言皆是他們的兒子,絲毫不提及她的寶貝媳婦。


    還是她笑言提出,“要不我們還是先見見人罷。”


    這才將她的媳婦請了過來。


    聽到廊下的腳步聲,侯夫人抬眸,見一女子娉婷婀娜地徐步走來,眉目流轉,身段窈窕,自成風韻。


    步子淩波,挪得是百媚盡生,背後是一川夕陽,滿目錦瑟霞卷。


    銷魂奪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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