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那個清晨,侯爺一身清霜,斥她死到臨頭怎能還笑得出來。


    其實.....其實從那會就已為她鋪好求生的路了。


    楚引歌的長睫輕顫,喉嚨哽塞。


    “不好.....”白川舟眸色一凜。


    他看著楚翎將那個女子抗在肩上,白川舟還真沒想到這人會不顧性命之憂......他們計劃中官吏定會清點死傷人數,屆時“謝棠”早已燒得麵目全非,這事也就這樣蒙混過去了。


    誰曾想那人竟不要命地撲滅“謝棠”身上的火舌,要不了多久,他定會發現那女子是替身。


    這將他們的計劃都打破了。


    白川舟沉吟片刻,動作迅疾,抱起楚引歌就往馬車奔去。


    立冬一身素袍,滿目含淚,她衝他點了點頭。


    他將她塞進車廂內,眸色微沉:“棠棠,你先去天語閣,等我來找你,外麵無論有何風吹雨動都不要出來。”


    楚引歌頷首,卻發現他的前襟被大抔的血染透。


    她一把拉住了他,顫著音道:“牧之.....牧之,你流血了。”


    “老家夥的弓箭刺得太深,”白川舟低罵了幾句。


    所幸現在是國喪,他和立冬穿得都是素衫,他鑽進車廂內對調上了立冬的喪服。


    他胸口旁的紗布已被血潤濕,她看他要自己換藥,楚引歌挪過去按住了他的手,他一頓,漆眸望著她,放由她來。


    紗布被輕揭,那如銅板大小的箭傷剖於眼前,鮮血汩汩地往外冒,看著都疼,他定是從救她就扯動了傷口,想必忍了許久。


    楚引歌腦中的弦崩一下就斷了,鼻息酸澀。


    但她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落淚,隻會讓他更放心不下。


    她的柔指為他止血纏布,聲色低啞問道:“爺下一步打算如何?”


    “去刑場。”


    楚引歌一怔,抬眸對上他深沉的朗眸,四目相撞,微微一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能讓楚翎和那些人發現那具女屍是替身,否則今日的計劃都作廢了。


    她雖不知白川舟會如何做,但她想他總是有辦法的。


    楚引歌的動作加快了些,雖然,她是那麽舍不得和他分開,可她不得不放他走。


    整衣束腰,她好像從未為他做過這些事,想不到第一回竟是理喪服。


    白衣黑發,沒有一絲點綴,胡渣冒了茬,不在光下細看還瞧不出來,倒不顯邋遢,更襯下頜的鋒利張揚了幾分,濁世獨立,翩翩絕塵,郎豔獨絕。


    她忍不住捧起白川舟的臉,柔軟的唇瓣貼上他的唇角,胡渣有些刺膚,卻讓她的身上輕顫,滾過一陣陣戰栗。


    她有些迷戀他的氣息:“保護好自己。”


    衣袖滑到了臂彎處,白川舟垂眸見就看到了她腕間因鐵鐐磨損的於傷。


    他的喉間一哽,眸似化不開的墨,輕輕地摩挲著她的傷痕,想她在牢裏定是吃了不少苦,他中箭這麽些日都沒輕嘶過一聲,可一看到她受傷,那鐵箭攪進皮.肉裏的感知複蘇,似劃開的不是他的胸口,而是他的心。


    白川舟的眉一擰,心疼地難以言說。


    可時間不多,他知道自己該走了,來不及多語,隻能盡數咽下。


    細細的吻落在她纖弱的皓腕上: “你也是,天語閣暗室的書架上有治療於傷的藥,等我。”


    話落,白川舟就掀簾沒了影。


    馬車在胡同裏躥奔,楚引歌的心也被顛簸得七零八落。


    窗帷被抖得翻飛,她往外望去,白幡高揚哀樂鳴奏,她的淚也無聲地落了下來。


    -


    楚引歌在天語閣呆了兩日。


    這裏燈燭長明,不知晝夜,她隻能通過每天水影和薛鶯來送餐食,判斷時辰。


    國喪期間,禁止宴樂,華思樓也停了,所有的暗樁暗報也沒法正常出入,這兩人倒閑了下來,天天陪楚引歌逗趣解悶。


    那麵牆上的小抽屜裝滿了朝中百官的信息,係著小紅繩的表示裏藏貪官賄臣的鑿鑿之證,未係的,可能是清白,也可能是還未發現。


    她們就從牆的一端講到牆的另一端,薛鶯是個能說會道的,嗓音又如百靈圓轉,含嬌細語,那些穢事經她口中一繞,倒也妙趣橫生。


    水影不擅說話,楚引歌剛開始接觸還詫異這怎麽和後門迎客時截然不同,直到每每到點,水影都會提醒她,該吃點水果,該睡覺了,聲色冷漠疏離,但絕對能將主子交代的事絲毫不落地辦妥。


    她也才明白為何會讓水影在後門引客了。


    有她們在身側,日子倒是不悶,可楚引歌心卻愈來愈慌。


    她隻要一問到白川舟之事,這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片刻後不是說消息遞不進來,就是吹噓閣主乃曠世逸才,讓她放心,不會有事。


    可楚引歌太了解白牧之了,她的掌中小雀,若是無事,早撲騰飛過來了。


    她的心中惴惴難安,但又怕自己出去給他添麻煩,許是他好不容易擺平,她若被抓,那所有人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兩日,整整二十四個時辰,他都沒來。


    她決定再等上一日,明日除夕,那些當差巡邏的總會鬆懈許多了罷。


    可第三日白川舟沒來,白歆——嫻貴妃卻來了。


    當時水影又來報點,聲色頗冷:“世子夫人,該歇下了。”


    但她自己也發現態度過於寒漠,添了句:“可要聽睡前話本?”


    楚引歌詫異,轉臉看她,水影的眉心英氣,麵目清冷,黑沉沉的瞳仁冰涼,隻是白皙的耳尖染了些紅,倒是和她主子一個樣。


    楚引歌淺笑:“你講?”


    水影剛想說薛鶯會講,可抬眸間就見窗外的懸水瀑布走來一娉婷身姿,她作揖:“嫻貴妃來了。”


    楚引歌轉身看著那抹素白從水簾之中珊珊而來,虛空落泉千仞直,她這才知道天語閣竟還有暗道是通往宮中的。


    水影斟茶之後就退下了。


    嫻貴妃依然端莊盛氣,一身紈素也遮不住天生的華貴,楚引歌欠身行禮:“長姐。”


    她沒有喚她嫻太妃,而是一聲阿姐,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她想知道她的弟弟——白川舟如何了。


    白歆握住她的纖纖素手,聲色柔緩:“棠棠受苦了啊,你先別著急,容我同你慢慢說。”


    原來那日楚翎等人正在對“謝棠”滅火,火滅了大半,人群中就有一男子猛衝而上,抱住女屍,哭喊著夫人死得好慘,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那男子就攔腰抱起女屍直奔火勢熊熊的刑台上,高呼要與世子夫人一同殉情。


    那男子就是世子爺,人群一陣唏噓慟哭。


    楚翎醒過神來時,兩人早已在火海之中了,火勢比之更大,熾熱的烈焰衝天而上,無人再敢上前。


    牧之還真是出奇製勝,楚引歌啜了口茶,幸好他的衣......不對,他的衣裳和立冬的換了啊。


    他又這些日子沒來.....


    她的手猛不丁地一抖,瓷杯具裂,在地上四分五碎,水漬洇了滿地。


    楚引歌瞬間麵色蒼白,嘴唇顫栗,喉中失桎,半天發不出聲,膝行到嫻貴妃身側,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眼神懇懇,艱難從口中吐出“牧之”二字。


    白歆一看楚引歌這般六神無主,輕歎了口氣,這兩人還真是孽緣。


    那人一睜眼,自己還動不了,非得讓她來告知一聲他無事。


    “你放心,他無大礙,不然我也不會來。”白歆拍著楚引歌的手說道,“就是嗆了點濃煙昏昏沉沉。還好父親和川衍及時趕到,將他救了出來。”


    “那個女屍.....”


    “被燒得麵目全非,辨不得是誰了。”


    換言之,在世人眼中,謝棠已死。


    楚引歌瞬間就鬆下了氣,雙肩逐漸展平,一襲月白裙裾鋪落在細縵方磚上,蛾眉螓首,仰頸爽氣一笑,懸水傾瀉之音在耳邊滔滔。


    這個睡前話本,不算太差。


    她抬眸,見嫻貴妃似還有話要說,便等了一等。


    半晌,楚引歌見她嬌唇翕合,欲言又止,心裏已猜到何事,但還是笑說道:“長姐有話但說無妨,隻要牧之無事,我什麽都承受得起。”


    “棠棠啊,”白歆也席地而坐,麵色為難,“你也知如今依然奸臣當道,新帝昏庸桀紂,且貪欲美色,比先皇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朝堂還需要牧之,需要閣主和侯府。”


    她坐近了些,將話也說得更敞亮了:“但依牧之的性子,他若完全蘇醒勢必會將你接回薔薇居,我信府上之人口風極緊,可就怕萬一 .....”


    楚引歌豈會不明白,她若被發現,整個侯府上下幾百口人會因私藏罪犯而喪命,甚至四皇子和嫻貴妃都要跟著遭殃了。


    雁魚燈燭輝煌奪目,抽屜牆上映現兩綽約女子相對而坐的影子,嫋娜生煙。


    少傾,其一娉影跪伏:“謝棠明白。謝棠能苟活於世已是大恩,雖不能給大宣盛世添磚加瓦,但也絕不能給你們再添麻煩,我......我會找一地隱姓埋名,安穩過日,遙祝,”


    她抬眸,目光堅韌且從容:“遙祝四皇子早日登位,還複大宣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白歆抹淚,將她雙臂托起。


    “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長姐沒甚麽好相送於你,這些銀票給你做傍身之用,”她將厚沉的一遝塞進楚引歌手中,“長姐替你看著牧之,若有鶯鶯燕燕往他身上湊,長姐先除之。”


    楚引歌手中沉甸甸的,她確實需要銀兩,但她知道新帝執政,她們在宮中的日子必定步履維艱,更需要打點,便抽了其上兩張放入懷中,其他的全數還給了她。


    “這麽多銀票放身上不安全,我尚有作畫一技之長,應當能養活自己,莫擔心。”


    兩人一陣推諉,白歆拗不過她隻好作罷。


    時間不早,她不好久留,起身離去時,她看著眼前這個通情達理到令人心疼的姑娘,喉中哽咽,忍不住抱了抱楚引歌:“長姐定早日接你回來。”


    牆上的身影少了一個,另一縷影垂立不動了許久。


    楚引歌緩緩伸出兩手,做了個雲雀的影,輕笑道:“小雲雀,除夕了。”


    她看了良久,還是決定去跟他說一聲“新歲歡愉。”


    水影和薛鶯不知嫻貴妃和世子夫人說了什麽,隻聽她說閣主無事了,兩人皆歡欣雀躍,一路護送她到薔薇居門口。


    “今晚我就不回天語閣了,你們回罷。”


    她們以為楚引歌是要歇在府中,便頷首離去。


    夜闌俱寂,銀輝傾灑,雖還在國喪,但畢竟除夕,房舍內燈火點點,朦朧半透,令人心生柔軟。


    楚引歌沒有驚動任何人,她隻是想來看看他,雙足一頓,騰空躍起,不一會兒就來到熙園。


    立冬和如春在東廂的廊下閑談守歲,那白川舟定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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