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遞給孟溫,孟溫瞥了一眼,伸手拿過來接起,沒說話。


    冷冷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你回來一趟,你爸不行了。”


    -


    公寓房內,孟溫走後,申如許終於由歇斯底裏的狀態到精疲力竭,她癱坐在地上,精致的麵容上都是汗水,她顫抖著伸手指著曲寂宣,看到他站在門邊,居高臨下的樣子,氣得不行,她說,“你趕緊,收拾東西跟我走。”


    曲寂宣皺著眉,整張臉不好看得很,“我早就說過,在外婆的墳前,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會跟你走,也請你不要再來,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他還是在極力忍耐著,極力維持著她教給他的教養。


    申如許哼笑了一下,轉頭看著地板笑了起來,“沒關係?你想沒關係就沒關係?不可能,我告訴你,我是為了你才走到今天,我給你把路都鋪好了,金光大道,你為什麽就是不肯走?!”


    她用力拍著地板,好像在教訓的是頑固不受教化的兒子,“劉芸那姑娘怎麽不好?啊?你娶了她你曲家此後風光無限,幾輩子不愁吃喝,做人上人不好?你看,你爹不管你,我都把這些替你想好了,你怎麽就是聽不進去?!”


    曲寂宣冷笑了一聲,“你還是沒有變,你知道我爸為什麽受不了你麽?因為你就是這個樣子,永遠都自以為是,永遠都以為自己是對的。你說你是為了我才走到今天?錯了,你是為了你自己,你是為了報複我爸,甚至不惜搭上我,然後借著突然迸發的母愛回來,美名其曰為了曲家,為了我,讓我娶你男朋友的女兒!你就是自私、自大!所以所有人都離開你,拋棄你!”


    “你……”申如許臉色蒼白,她伸手指著曲寂宣,嘴唇動了動卻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她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在發顫,不一會兒,發顫的瞳孔就開始向上翻,眼睛裏慢慢隻剩眼白,然後一下倒在了地上。


    -


    孟溫是由付晚晚直接送回w市,疫情管控,車隻能開到醫院門口,她下了車就看到站在住院部門口的小冷,背著一個斜挎包,也像是剛到的樣子。


    付晚晚去找地方停車,她往住院部跑了過去。


    “你在這兒幹嘛?走吧!”孟溫喘著氣說。


    小冷卻仍舊站在原地,低著頭不說話。


    孟溫走了兩步,看到他一動不動又退了回來,“不是,這種時候就不要鬧別扭了呀,有什麽事情今天過後再說好不好?”孟溫哄他。


    “不好,”小冷一開口,哽咽在喉嚨的情緒都迸發出來了,一個大男孩,就那麽哭了出來,“今天過後,所有事情都解決不了了?”


    孟溫嚇了一跳,走到他麵前問,“什麽解決不了了?”


    “他欠我們的怎麽還?”小冷這聲是吼出來的,“他不打算給個交代嗎?”


    孟溫急忙去拍他的背,“你不要和我激動,也就最後一麵了,讓他體麵點走吧。”


    小冷搖頭,“我不是跟你激動,我是跟他置氣!”


    付晚晚已經停好車過來了,看見小冷情緒激動,朝孟溫使了個眼神,孟溫搖了搖頭,推了小冷一把,“行了,別矯情,眼淚留著,一會兒有你哭的。”


    三個人進了電梯,看著數字不停的變變化,孟溫心跳變得很快。


    小冷擦幹了眼淚,深吸兩口氣,除了眼角微紅,其他一切如常。


    電梯門打開的一刹那,孟溫的心裏卻突然壓下來一塊兒巨石,重的她喘不過氣,壓得她抬不起腳。


    付晚晚伸手扶住了她得胳膊,借著這一點力氣,她才踏出了電梯門,看著房間號碼牌上得數字慢慢接近,她反而能夠體會到樓下小冷的心情了。


    她轉頭看小冷,卻發現他表情沉著,臉龐是堅毅,又變成了那個男子漢。


    快到房間門口的時候,一口腥甜翻湧而來,好像她此刻跑完八百米,上氣不接下氣,她居然不敢往前踏出那一步了。


    小冷在身後拍了拍她,然後先她一步踏進了病房。


    病房內有四個床位,孟玨山所在的那一床在最內,靠著窗戶。


    周圍站了一圈人,周傑俞坐在他身旁,爺爺坐在另一邊,大伯一家,還有幾個叔叔站在周圍,看見他們出現在門口,全都望了過來。


    爺爺朝兩個人招了招手,之後抹了一把淚,歎了口氣,“你爸就吊著一口氣兒等你倆了。”


    眼睛裏麵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很奇怪的,她朝臉上抹了一把,低頭看,竟然一片濕,她竟然哭了。


    她以為她不會為這個人傷心的,她以為自己會很坦然,可是居然哭了。


    付晚晚在身後拍了拍她,她才邁開沉重的腳步,朝前走去。越往前,掠過遮擋住病床的人,孟玨山慢慢出現在她眼前,他真的好瘦好瘦,被子下是各種管子,過於細的脖子陷在枕頭裏,不知道是什麽支撐著他的生命。他的嘴唇是蒼白灰色,微微張開,眼睛是眯起來的,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清醒的。


    小冷站在床尾就不往前了,他手扶在床尾,低頭沒有說話。孟溫走到周傑俞身後,周傑俞起身讓她走到前麵來,她接過了孟溫身上的包說,“叫吧,叫完讓他安心走。”


    孟溫點了點頭,走近,看到孟玨山微闔的眼皮下,眼珠轉動了一下,他在看他。


    沒忍住,胸腔一股悲愴湧到了鼻腔,眼睛酸得難受,嗓子想被什麽封鎖住,好久她才叫出了口,“爸!!”


    聲音裏混合著悲傷,不清晰卻悲壯得讓人難受。


    “爸!我,我回來了,涼溫也回來了。”


    她想到這個人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他活著的氣息再也沒有,之後唯一的聯係就是回憶,而這個人是給予他生命的父親,她覺得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正在消失,而過去的那些遺憾,再也無法彌補回來,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突然懂得了小冷說,他是在和他置氣。


    孟玨山的眼角滾出來一滴淚,他張了張嘴唇,卻沒有力氣說出來,孟溫低頭去聽,他的聲音太輕太輕,但卻能感覺到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說,“你,你,去讀,博士?”


    孟溫急忙點了點頭,眼淚模糊了雙眼,他已經病了好久了,之前在大伯母家的小隔間裏,整日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誰告訴他的。


    他又問,“你弟,也,讀?”


    “嗯,在讀,在讀,我們都在讀。”孟溫伸手擦掉了眼中的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在那麽哽咽,努力讓自己平複一些。


    然後她聽見孟玨山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輕輕的氣息飄出來,卻沒有呼吸。


    他說,“學費,學費,也,沒有,怎,怎麽辦啊。”


    孟溫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概就是這樣吧,她想。


    她哭得伸手去扶住床沿,卻抓到了小冷的手,他從床尾走了過來,孟溫抬頭看他,看到他眼眶紅得曆害,而他握著孟溫得手在發抖,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的眼淚一下掉了出來,他衝孟玨山吼,”你幹什麽!你說這些幹什麽?!這個時候說兩句指望我們原諒你嗎?啊?早幹嘛去了?學費!學費!人死活你都不在意,你在意學費……”


    他哽咽的說不出話來,猛地擦了一把臉上的淚,走到更近了一些,“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絕對不會!你如果想這樣就撒手不管,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周傑俞在身後拉他,想打斷他。


    孟溫也去搖他的手,她轉頭去看床上的孟玨山,卻看見他的幹瘦的臉頰有了弧度,嘴角微微向上,不明顯,但孟溫知道,他笑了,眼角卻又滾出來一顆淚。


    眼睛稍微睜開了些,蒼白的嘴唇又動了動,孟溫俯身下去,聽見他說,“對,對不起,你們啊,對不起。”又是一顆淚滾了出來。


    孟溫拽緊床單,大聲抽噎了出來。


    身後她聽到周傑俞哭了出來,然後細細簌簌哭聲傳來,有人過來扒拉她,讓她跪到地上,可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她隻想哭,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她知道他們為什麽哭,床上人,已經走了,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有兩個人過來將她扶到地上跪著,小冷站在她的前麵,咬著嘴唇,眼眶泛紅,卻又一點眼淚都沒有了。


    是啊,他們應該都是恨他的啊,可是也真的很難過啊,他們都沒有父親了。


    第46章 春天和謝謝1


    曲寂宣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就坐到了長廊的椅子上,長廊盡頭,窗外的光打進來,卻一點都沒有春日的柔和,醫院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病房內有護士走出來,左右打量一番後將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朝他走了過來,“16床家屬,16床病人找。”


    曲寂宣點點頭,站起身朝病房內走去。


    申如許半坐在病床上,眼睛盯著窗外,曲寂宣走近她也沒轉過頭。


    “要吃點什麽?粥可以嗎?”曲寂宣問。


    申如許望著窗外,仍舊不說話,站了一會兒,曲寂宣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了病床邊。


    這間病房隻有兩位病人,13床的病人此刻正在收拾東西接老人出院,鍋碗瓢盆敲得叮叮咚咚響,他們家的兒子往這邊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朝曲寂宣笑了一下,曲寂宣點頭輕笑,示意沒事。


    不止沒事,他反而很感謝他們弄出的響聲,打破了他和申如許之間種又冷又厚重的氣氛。


    不一會兒,13床的病人在幾個年輕人的攙扶下,慢慢走去了病房,小孩兒在周圍歡呼,老人看著小孩兒嗬嗬的笑著。


    一副闔家歡樂、其樂融融的場景,他們帶走了笑聲,還帶走了他們留下的溫度。


    不一會兒,僅剩兩人的病房,溫度越來越低,越來越靜。


    曲寂宣垂眼去看病床上的人,想了想還是開口,“醫生說你血壓太高,平時要……”


    “我夢見你外婆了,”申如許垂眼不經意間掉了一滴淚,她伸手抹掉,抿嘴調整了一下情緒,“她罵我了,說都是我的錯。”


    說到這裏,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怎麽都是我的錯了呢?為什麽你們都說是我的錯?”


    曲寂宣沒說話,低頭看這地上的地板。


    “她說的啊,就算不能做到人上也絕不可以做人下,我這些年都是這樣在努力啊,我怎麽就錯了呢。”


    她將頭埋進手裏,抽噎了起來。


    曲寂宣坐在椅子上,被交疊著的胳膊遮擋住的手不自覺的輕撚了一下,他轉眼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正色道,“外婆說,不能做人下,是說一個人要具備維護自己尊嚴的能力,而不是依靠別人,犧牲別人來粉飾自己是一個人上人。”


    “什麽是人上人?”這番話他很久就想說了,“你以為你和街上的保潔阿姨,和工地的工人相比你是人上人?”


    他停頓了了一下,眼睛盯著申如許,一字一句的說,“你跟他們沒有任何區別,我和他們也沒有任何區別,大家不過都是憑借自己的勞動立足於世,沒有誰比誰高貴這一說。”


    “曲家不愁吃喝幾輩子真的重要嗎?讓我爸不好過真的重要嗎?”曲寂宣問。


    “重要,什麽都不重要,我就是要讓你爸不好過。”抽噎著的申如許突然抬起了頭。


    曲寂宣頓了一下,迎著她的目光問,“然後了?讓他不好過以後了?”


    “讓他不好過我就舒坦了,我這輩子死了我心裏這口氣兒也就順了。”她抹掉了臉上的淚,臉上是堅毅。


    “所以你不惜拉上我,隻要讓他不好過,拉上我也可以?”


    申如許不說話了,良久她歎了口氣,“寂宣,你知道,我沒有想要拉上你,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啊,真的,我不想你離北京那麽遠的,我想讓你舒舒坦坦的一輩子,別像我這樣……”


    “我不願意!”曲寂宣抬頭,對上她驚詫的目光了,“我說過,我不願意,你聽不明白嗎?我就想在這裏,過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參和到你們的矛盾裏。”


    “是因為那個姑娘嗎?”申如許抬頭問,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掉。


    曲寂宣看向窗外,沒說話。


    申如許的手一下頹了下去,也望著窗外,一垂眼眼淚就打到她手上,她說,“我是造了什麽孽,為什麽我的孩子也這樣……”


    曲寂宣轉頭,很奇怪的望著她,“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和你一樣?或者你為什麽覺得她和我爸一樣?”


    申如許有那麽一瞬間怔住了,她轉頭望著曲寂宣,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是啊,她為什麽會覺得他們會和自己一樣,會像自己一樣不幸福,會和自己一樣擁有糟糕的人生。這是她一直在害怕,且不願意曲寂宣再經曆的。


    是她下意識的覺得曲寂宣會重蹈她的覆轍,覺得曲家沒救了,是她認為曲家是一切罪孽的源頭,所以她想要將曲寂宣帶出來。


    但是,曲寂宣早就出來了,而她還在裏麵,固步自封。


    兩個人不知道那樣僵了多久,申如許才歎了口氣,“我想喝粥,皮蛋瘦肉粥。”


    曲寂宣愣了一下,之後點頭,站起轉身出門。


    他下樓,拿出手機給孟溫撥了過去,關機了,他又給付晚晚撥了一個,沒人接。已經五點多了,兩人應該已經下課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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