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昂,國內中文係畢業,現海外求學。


    一個七十年代末的孩子。


    一段仿佛慢悠悠的少年。


    這一切就像一套綿柔的太極,輕飄飄之間,流年悄悄漏過,隻有時間匆匆在走。過往一一站成身後急急消失的站台,在我的地圖上連成一條通往幸福的路,卻原來,成長是一條單程道。


    夏的炎1996年的夏天。


    教室外的老槐樹鋪開翠綠的枝葉,陽光零零碎碎,風過,脆脆作響。遠處,知了尖銳的鳴叫,在灼熱的空氣裏劃開一道讓人暈眩的弧線。校園是一座暗湧四起的孤島,那麽多青澀的理想抖動翅膀上的灰塵,我抬頭,天到底有多高?


    頭頂,風扇咯吱咯吱,班主任薄薄的夏裙上花枝亂顫,白色的內衣勾畫出一個清晰的輪廓。不知為何,我微微臉紅,略略轉頭,對麵的宣傳窗上,紅紙黑字鋪天蓋地的渲染剛剛結束高考的佳績。那個桀驁的學生會主席,身後赫然一所北方知名的大學,如此高不可攀。


    傳說中的高三如層層烏雲,終於不可抵抗的來臨,覆蓋。


    明天的夏天,我在哪裏?


    距離高考一年的時候,我是個頑強生活在填鴨式教育下的沉默小孩。化學,物理,數學,這些最熟悉的陌生人,揮舞著手裏的大刀,常常在我的夢裏猙獰地狂笑,一刀一刀,本該粉紅色的少女時代,遍體鱗傷。很多個清晨,在鬧鍾殘酷的聲音裏,睜開眼睛,常常困惑:我居然還活著。


    那種自卑與懼怕,如日益滋長的胸部,微微地漲痛,是無法與人訴說的少年維特的煩惱。


    牛高馬大的同桌男生抱著破了相的籃球,乖乖地順從著數理化猖獗的壓力。這一路群雄混戰的好戲,我們暗暗仰望。生旦淨末,粉墨登場,一唱《智取威虎山》二唱《將相和》,中原逐鹿風起雲湧。我們兩個小小的醜角,共享著墨香撲鼻的《體壇周報》,共賞著喬丹神奇的淩波微步,突發其想地渴望:飛人般跨越高三,給它一記重重的扣籃。然後,姹紫嫣紅,錦繡前程。然後,然後。


    複仇的力量,曖昧的理想,我的倚天劍,誰與爭鋒。


    剪了頭發——離離原上草。隻希望,在夢想的大學校園,春風吹又生千樹萬樹梨花開。


    半軍事化的生活,住校,晚自習。發奮圖強臥薪嚐膽。稍有特殊,寄住在學校的老師宿舍,除了一兩戶單身老師,兩層樓裏都是高三的戰友。古老的紅磚樓房,臨近池塘,深幽的池水幾片碧玉的荷葉,青春沉澱的夜色裏偶然看到粉嫩的荷花,垂柳依依。有時,讀著讀著英文,不由地看見池塘之後沸騰的球場,體訓生矯捷的身影忽遠忽近。有時,足球掉進池塘,撲通撲通的聲音,層層漣漪在空氣裏一點一點蕩開。


    晚自習的空氣,抹上了薄荷油,透徹的冰涼直接滲入神經末梢,稍微重點的呼吸就可以點燃一切。每個人都在搶奪時間,一磚一瓦地堆砌自己的城堡,諸事不便打擾。


    每個月的月考,必定動人心魄。


    排行榜無情地貼在教室後麵的黑板上,布告一樣,隨時藏書網可以宣布死刑。


    不可躲藏的炎熱裏,陽光在眼睛裏開出朵朵絢爛的花,隻是,那麽清楚感覺到高三是如此的不一樣。三組四號,空了一個星期。她說,她要休學,她承受不住了。親眼看到,前排的女孩,清冷的刀片那般堅決地劃開嬌嫩的血管,血腥的味道瞬間蔓延,澀澀的麻醉到最脆弱的神經。眾人驚詫的目光高聲的呼叫及了解的淚光裏,她卻清晰地笑了。


    這才是高三的第一個月。


    老師仿佛看慣生死的醫生,無論如何驚天動地,他們永遠一幅成竹在胸的鎮定,永遠不動聲色地催動著我們身後的鞭子。


    班主任,英文老師,江湖裏盛傳許久的“老佛爺”。年紀不大的中年女老師,凶悍的目光致人死地而後生的犀利言語,讓人聞聲色變。每次,她微然點頭,欽點某某大名,大家附首釋然的同時,不由得祝福某某:一路平安。


    曾經某個夏日的早晨,她毫無聲息地出現在我小宿舍的門口,諄諄教誨,隻因高二某夜和某女某男,三人走在同一平行線。她在三角之間計算許久得到我與某男是一對的結論。


    文科班美女如雲,如此擔心可以理解,隻是不知道把我也列入危險人物的名單,對我而言,不知道是不是一種抬舉。


    語文老師,兼任副校長。白色李寧,黑色皮帶係著略略隆起的啤酒肚。他,年事雖略高,頗見當然的玉樹臨風。


    政治,曆史,數學老師,齊溜溜三十出頭的少壯派,被奉為我班的——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可見,人心所向。


    貴為高三,最大的特權就是可以無視檢查校徽和衛生的小學弟,學妹。課間操,別的年級憋著小臉群魔亂舞,我們堂而皇之聊天,談笑,順便舞動舞動雙手。然後,就是期待信件。


    北京的信飄然而至,信封上的名字讓我有失望的詫異。可那個大眼睛的師兄,淡淡的文字,小心地告訴我,他如何在人群中看到我,注視我,小學中學。之後,我們研究高三,討論足球,直到我走進大學,然後順其自然地失去聯係。


    秋的風我的數學是一種頑症,我隻能當自己是唐吉訶德,驕傲地同風車戰鬥。


    星期六下午。高考不是唯一的人生,男生在教室的角落忙碌著尋找足球籃球,女生垂著柔順的長發,彩色封皮的教科書也驀然生動。秋天,槐葉褪成透明的翅膀,淺淺地鋪在灰色的水泥小徑,在溫暖的腳印裏,它們碎碎地歌唱。


    如此流連這個秋天,仿佛莫奈筆下抽象而清麗的生命。


    數學老師——三阿哥的小院,紅磚朱門,蒼勁的葡萄樹逶迤,盤旋,禿禿的枝幹裸露在瑟瑟的風中。溫暖的秋日裏,我,另一個女生會趴在小小的八仙桌上跟三阿哥補課,免費的。父母有感於三阿哥對我無限的義助,每次都會讓我拎些小模小樣的東西,應時的水果,外地帶回的糖果。三阿哥就讀幼兒園的孩子,虎頭粉麵,眨巴著眼睛,站在院門口,奶聲奶氣地喚著對門的小姑娘,一直串到我耳朵,久久縈繞。因為99csw很多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三阿哥在說什麽,假模假樣地點頭,思索,心卻慚愧到死。


    清涼的秋夜,回學校的路恍惚成星空下渺渺的河,幽幽的光閃爍流淌,淚,小心地流了下來。我的數學,我該怎麽辦?


    我的成績在最初的飆升之後,一直疲軟。高三,就有一種讓人格分裂的魔力。上一秒會捧著攪動人心的排行榜痛徹心扉地嚎哭,下一秒又不得不一躍而起,大聲吼叫:滄海一聲笑,紛紛世上潮。所有的雄心壯誌頓時崛起為珠穆朗瑪鋒,等待我驕傲地把它踩在腳下。


    所以,高三的最大痛苦在於把自己丟進一個滾筒洗衣機,在極度自信和極度自卑裏不停不停旋轉,直到將你洗滌風幹,再生為人,周而複始。


    青春的盛宴會在秋天濃重登場——秋季運動會。


    高三是理所當然拒絕入場的。


    我們端坐在高高的書堆後麵,聽運動員進行曲熟悉的音樂慢慢地講過去的故事。運動會給高三學生唯一的福利是免去課間操。八十年代的小輩,生龍活虎,活力二八,個個健力寶。


    除了羨慕,還是羨慕,久久埋葬在書本與壓力下的四肢,不知是否還能威風八麵。秋意盎然,那些裸露在涼意重重裏的青春肌膚,小麥樣的色澤,我們裹著厚厚的毛衣,第一次有遲暮的傷感。


    任何東西進入成人的世界都變得直接與現實。


    那年的足球比賽直接涉及高考加分,學校英明決定首次成立女子足球隊。不能不說高考加分是一種動人的誘惑,但更多,我們願意為之赴湯蹈火,僅僅因為那是足球。


    深秋的黎明,黃土飛揚的操場沾著透明的露珠,薄薄的霧氣繚繞不散,十七歲懵懂的笑聲打破隻有男生的世界。年輕的教練,紅黑條的訓練服,美滋滋地係上白色護腕,空氣裏輕輕回蕩的馬尾。對任何熱愛足球的孩子來說,身披校服,直搗黃龍,同仇敵愾,那麽少年無悔,千金不換。


    曾經隻要稍稍堅持,這份幸福觸手可得。


    我怎麽可以那麽清醒得像塊冰,怎麽那麽冷靜地計算足球和高考之間的得失,我主動退出了足球隊,那份我深深為之驕傲的榮譽。


    那天早晨,伏在二樓的護欄,她們白色的隊服,她們掩飾不住竊竊的私笑,隱約散落在玉蘭樹間,巴掌大深黝的葉子遮不住她們飽滿而豔光四射的臉,陣陣秋風,我的淚悄無聲息。


    高考的成績不知道是否可以用來衡量這種選擇,可那是第一次,我意識到理智之於人那種可怕的力量。


    炎炎夏季之後,我們的生物鍾身不由己適應了高三緊湊的時間表。秋夜,好風如水,晚自習後,教室如盛開後寂靜等待的桂花,貪戀那點浮動的暗香,常常留戀不肯走。慢慢地,會有別的同學,在黑板上寫歌詞。


    我說我的眼裏隻有你別怕我傷心我的愛如潮水有一點動心無情的雨無情的你。


    白色小字,茉莉樣開滿整個教室,細細哼唱,有一種向往的芬芳,會偶然遐想與愛情有關的理想。黑色歲月裏,更多支撐我們的是beyond。曾經,學長在信的最後,滿滿的工工整整的抄著《不再猶豫》。


    無聊望見了猶豫誰人沒試過猶豫達到理想不太易隻想靠兩手向理想揮手夢想有日達成找到心底夢想的世界心有戚戚然。


    當下一次數學風暴月考地震再次襲來,深不可測的黑夜,我和另一個慘遭考試打擊的女孩,一頭紮進寒風颼颼的球場,憋著勁,悶頭跑了好幾圈,站在露天的發令台,球場如沉睡的大海,滿天深邃的群星,溫柔而慈悲的光沐浴而下,我們開始輕輕哼唱,繼而,大聲地狂吼:今天我寒夜裏看雪飄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風雨裏追趕霧裏分不清影蹤天空海闊你與我仰頭,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冬的飄雪南方的冬天,天空始終醞釀著渾濁的灰色,仿佛年關貼對聯的糨糊。雨,不止不歇,冷冷的銀光,像盤絲洞遺漏的蜘蛛絲,寒意隨風潛入,一直凍到骨髓裏。


    球隊回來了。


    聽說,他(她)們如何相濡以沫闖蕩足球的武林;聽說,她們如何傲視群芳,令人驚豔;聽說,他(她)們一起守在小小的屏幕前傻傻地看《東京愛情故事》,從此,莉香眷念至今。


    學生時代,為成績放棄足球的人似乎就是叛變理想的罪人。莫名與他們之間多出了一段難以跨越的距離,可能我不僅僅放棄的是足球和自我的夢想。時間最終彌合了一切,可是,那年那月,那不被朋友接受的冷漠足以冷到心底。


    他們回來了。


    所謂他們是上界足球隊員們。高中三年,一直是惺惺相惜的對手,男生渴望一場屬於男人之間的較量。女生懷揣著小女生粉色秘密,或多或少對學長癡癡的迷戀是高中生活天經地義的一部分。


    當他們帥帥地再次回到足球場,不由地在心裏輕輕地吹了個口哨。不得不承認,他們身上洋溢著大學餘香,一種屬於大學生的氣息,我們在高三的深淵裏如此信仰如此仰望。


    大年之後,我們馬上返校。


    父母送我的時候,自然地對鄰居解釋,高三了。眾人深表理解且認同般地點點頭。在中國,高三是不需注釋的名詞。


    然後是情人節。


    我們沒有過節的資格,隻因為我們是高三的學生。我們仍然好奇地打探哥哥姐姐表哥表姐的節日內容。怒放的玫瑰,精致的巧克力在美麗的傳說中泛著神氣而神奇的光,我們不無豔羨,隻好默默安慰自己:明年此時,我也一樣,一樣是某個人手心裏珍視的拇指姑娘。


    某天,忽然看到窗外皚皚白雪。南方的雪,小家碧玉,溫婉秀麗。


    呼嘯著奔進操場,鬆軟透白的雪如剛出鍋的饅頭,輕輕踏出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大地如此誠實記錄我跌跌撞撞的前行,一如我毫無痕跡卻刻骨銘心的高三。


    料峭寒風,父母陪我在擁擠的火車裏遙遙晃晃穿越瘦瘦的江,參加北廣的麵試。那是我最初且畢生的夢想。藍色背帶牛仔褲,白色小毛衣,我第一次戰戰兢兢給自己抹上玫色的唇膏,小小的化妝鏡裏一直晃蕩著北京廣播學院招生幾個大字,僅是薄紙一張,卻99csw是通往我夢想人生的一道絢麗彩虹。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接到學校的電話,麵試與化學補考同一時間,如果不回去,將失去參加高考的資格。


    返程路上,我若無其事地洗淨鉛華,微微倚靠坐位,素麵朝天,父母心疼卻束手無策的目光,刷刷地來回掃視,我出奇地平靜,一個又一個夢想在咫尺之遙,破碎。勇敢是我唯一的出路。


    一個詞從此牢牢銘記:步步為營。


    所有的錯必將付出代價,而越成長此種代價勢必越大。此後,一次次在遊移間為自己抉擇正確的方向,朋友讚我僥幸或好運,隻有自己明白,我曾付出如此昂貴的學費。高三贈送給我的或許不僅僅是一場有大學的人生。


    愛的人有人告訴我,高三是一朵黑玫瑰。


    愛,讓它如此美麗。


    對所有的老師,一直感恩於心。老師點點滴滴的恩澤,潤物細無聲,長久以來流淌在我的靈魂深處。因為我不一樣,我曾經是一個那麽封閉與絕望的小孩,缺少任何一個老師的鼓勵,敏感如我,肯定被活埋在十七歲的高三。


    成績的漸行攀升,父母終於認同我肯努力的心意。許久之後,終於與父母方向一致,目的一樣,青春期叛逆冰山反而在高三日益消融。


    高考第二天的數學,我膽怯已久的淩遲。考完後,帶著耳機不敢聽飛來飛去的答案。多一點點的猜忌,立刻就會崩潰。離開考場,梅雨季節的天濕濕的,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家。撥通電話,聽到媽媽的聲音,隻會喃喃的念叨——媽媽,快來接我,快來接我。


    媽媽係著深藍的圍兜,驚慌失措地推開的士紅色的門,我毫無顧忌地號啕大哭。


    一起經曆高三的同學,同一戰壕的戰友,同生共死的階級友情,我們把彼此刻進永遠的青春紀念冊。


    文科班,不乏特例獨行的高人。他,孤僻而清高的性情一直與我班的整體特質格格不入,勢必有些孤立。臨近高考的六月,孤傲的個性懲罰了他——被低年級學弟打傷。嚴重至需要一場大的手術,對他並不富裕的家庭而言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他甚至想到了放棄高考。


    我們微薄的捐款似乎無能為力,最重要的是我們要他和我們在一起。


    他少語的父親,背了兩大袋翠青翠青湛亮湛亮的李子,默默地放在教室門口。男生把李子泡進清甜的井水,擱在教室後麵,那天自習,每個人的腮幫都鼓鼓,某種青澀的清香在夏日空氣裏蔓延。老佛爺過來巡視,淺淺地嚐了一粒,那是我們第一次看到她,哭了。


    各色留言本——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百花開。


    大家積累匯聚的功力終於盼到一個可以噴發的出口。不遺餘力表揚各位戰友,成績,外貌,聲音,球技,諸如此類。


    我紫色留言本輾轉流落,封皮磨得毛毛的。多年後,從國外回家,急急翻開它,各色張牙舞爪的字跡,各張稚氣卻自以為是的臉,祝福鼓勵的文字穿越各自成長的寂寞,各奔東西的流年,仍然溫暖的搖曳,時間遺忘了它,它仍未拋棄時間。


    有同學會99csw去外地參加高考。我們都清楚這樣一種離別或許是一輩子的,相見遙遙無期。那天,忽然而至的太陽雨,奔跑在透徹淋漓的大雨裏,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沒頭沒腦地砸,腳下泥濘而濕滑,這場特意為他舉行的告別賽,滿身黃色泥漿,藍色簽名一一留在他白色t-shirt上,我們難過,卻不哭泣。某年,和快為人夫的他通電話,談到那場雨中的告別,他哽咽了。


    六月末,基本處於戰備狀態。十二年含辛茹苦,隻等幾張薄薄紙片的證明,不知道是否有失客觀。匆匆填著各種表格,種子選手開始失眠開始沒有食欲,六月仍然清新的空氣忽然變得有些窒息。老師與時俱進,主動逼我們放鬆,心理講座,晚自習溜到教室大談特談大學,我們懵懂的而急於解脫的心差點以為大學就是天堂的近意詞,幾個月後才明白,有的謊言真的可以如此美麗。


    五月的月考,我考的尤其精彩。六月月考,卻鬥誌全無,緊繃的心脆弱到了極點,清楚地知道,任何小小的失敗都極可能是我高考的隱形炸彈。最後一次月考前的一天,我偷偷溜回家了。父母冷靜地聽從了我的意見。


    事實證明了我的判斷,那次月考不正常的難度擊跨了好些人的心理底線。


    高考可以摧垮某些意誌,亦可成就某些人生。我屬於高考的受益者。一切困難都像紙老虎,果然如此。打虎英雄不隻是在景陽崗。


    好友久久眷念著某位並不美麗的理科女生,姑娘的生日讓他絞盡腦汁費勁心思,小心地準備了小小的禮物,躲在暗暗的樓梯下,隻是想給她一份禮物,成全一個少年一個最初的夢。眼睜睜看著姑娘攜著另一少年,巧兮笑兮,木製樓梯一顛一顛,清脆的笑聲一路輕揚而下,黑暗裏他安靜地淌下淚,姑娘輕舞飛揚的身影永遠留在茉莉花開的六月之夜。


    七月初,香港回歸。


    大家默契地放棄了回家一晚的假期。夏日黃昏,空氣裏飄蕩著各種洗發水沐浴露甜甜的香味,幾個女生破例換上了絢麗的花裙,男生把透綠的嘉士博藏在碩大的nike包裏。電視裏傳來甜美的廣告聲:更長更薄更安心,安爾樂。男生曖昧地擠眉弄眼。電視伴著女生的尖叫冒出縷縷青煙。


    老師急著去找後補電視。


    我們忽地都擁到走廊。一年的輪回,仿佛經曆了一生的跋涉。涼風習習,忽然沉靜,白天與黑夜相接時分,光線裏飛揚著低低的塵埃,離別淡淡的輪廓輕輕圈住每顆心,微風沉醉的晚上,沒有人舍得說話。


    隔壁教室,洪亮的國歌聲穿透了青磚碧瓦,無限驕傲地馳騁飛翔。


    晶瑩的眼睛齊刷刷麵對著操場上的國旗。


    祝福你,祖國。


    後記


    1997年7月9日上午,走出最後的考場,南方細細的雨打濕了少年青衫。曾經無數次期待的解脫時刻,竟如此平靜。白色球鞋緩緩踏過熟悉的校園,腳下有輕微的吱吱聲。我想,終於可以談戀愛了。


    下午,看了一張碟,張國榮的《家有喜事》。笑得前俯後仰,恍惚間,上午的考試,宛如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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