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至剖肝泣血,頭埋進深深的雪地裏。


    頸後壓著她的一生,重不堪挪。


    話腔粘連,卻堅韌道:“奴才高攀不起貴人如此用心,一切皆是奴才的錯,小黎子任憑許小姐責罰打罵消氣。”


    小黎子... ...


    許襄君頭一暈,聲音愴然:“七日前皇後娘娘送旨入府,今日是個什麽宴會我一清二楚。明知入宮必被指婚,我為何還會入宮赴宴!是因為知曉你未死,我隻有這樣才能入宮見你。”


    “昨夜我高熱反複,禦醫說我撐不過隨時便會殞命。你說我是靠什麽撐過來的!此刻立政殿宴上正熱鬧,你說我為了什麽會出現在此處?”


    “前塵幻想,你還敢說這些全是前塵幻象嗎!”


    許襄君明想嘶喊怒喝,又怕高聲引來巡查侍衛。


    生生將所有苦楚吞盡。


    黎至心頭大撼,心口絞疼得出不了聲。


    他啞張了張口,眼淚全到嘴裏,酸澀苦楚。


    黎至狠狠叩頭請罪:“奴才配不上貴人如此,請——”


    他不敢抬頭,就連她裙角也不敢看。


    許襄君一手揪緊他頸側領口,想將人提起來與她直視,手卻堪堪無力。


    她咬破舌尖,惡狠狠質問:“黎至,你要負我不成。”


    挨個音都是哭腔,好教他一陣疚心疾首。


    黎至伏地,雪裏傳來悶聲:“奴才叫小黎子,黎至是誰?奴才擔不起未來皇子妃移步至此,還請貴人離開,奴才要去卯春宮作工了。”


    許襄君崩潰跌進雪地裏,耳邊全是劃清界限的涼薄。


    “黎至!”


    黎至磕頭,聲愈發冷靜:“還請貴人移步,奴才送您。”


    許襄君東搖西晃起身,蓄滿淚的眸子無論如何盡力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當時年少春衫薄,曾詡人間第一流。


    如今他全家極刑,自己又變成這樣,他哪敢再站她眼前。


    “不用你送。”


    許襄君咬唇,狠狠抹把眼淚。


    “黎至,我自會來接你到我身邊。”


    【??作者有話說】


    謝謝閱讀。


    第4章 賜封襄嬪


    ◎陛下寵愛有什麽可爭的,他是黎至不成?◎


    “此間天下無人護他,唯我在乎他性命。”


    “嬤嬤,我要入宮。”


    “他為我殺了人,偌大皇宮他離不開又無依無靠,我要成為他在宮中的依仗。”


    “我知曉自己混賬糊塗,嬤嬤,莫勸我。稍晚我會向陛下求道旨放您出宮,以後的路就讓襄君自己走吧,襄君叩謝嬤嬤十五年教養之恩。”


    席嬤嬤伏地埋首,餘光瞧眼前紫衣黑靴,死死掐緊虎口。


    耳邊全是許襄君半個時辰前狼狽回來,癱跪在她麵前說得話。


    一道尖聲落頭頂:“許小姐柔嘉淑順,風姿雅悅,陛下已賜含元偏殿歇下了。”


    席嬤嬤聞聲一震,她成了?


    反應過來這太監擦口諭內容,席嬤嬤渾身止不住哆嗦,鼻頭酸得眼眶發熱。


    頭頂尖聲笑揚著:“陛下現刻正心疼憐愛得緊,許主兒著了風雪此時高熱昏厥。眼瞧宴會尚未結束,許主兒揪著陛下衣裳不鬆,陛下請嬤嬤前去寬慰照顧,畢竟您是服侍許主兒的老人。”


    席嬤嬤急喘,四肢徹底軟了。


    隨即壓聲,喉嚨滾噎一陣:“是,老奴這就隨公公前去照顧我家小姐。”


    她心頭嵌了萬顆酸果,不是滋味。


    一路太監都在朝她道賀,說許襄君好福氣,陛下一眼便相中抱人入了殿。


    又嘖嘖可惜的同她說:許主兒若不是病重,怕是今夜就要侍寢了。


    席嬤嬤生硬笑著應聲附和,打心底不覺此事當賀。


    這孩子,為什麽真敢去。


    許襄君這場大病足足暈了七日七夜。


    待她醒來時,睜眼望見眼前一帳明黃色蛟龍出雲圖,心口被尖刺紮得疼,她摳緊雲錦被,滑順緞麵轉瞬讓她又安起心。


    嘴角彎成缺月。


    她成了。


    席嬤嬤端藥進來,離床半丈瞧見她醒了,連帶幾步立床頭,驚喜:“醒了?身上可有難受?你這次可將老奴給嚇了半死!”


    匆匆放下藥,一把握緊許襄君手,心疼得上下瞧她。


    門前婢子聽到裏頭說人醒了,夠眼一瞧,連忙打簾出門打算向陛下稟明情況。


    她軟骨支身,席嬤嬤連給她背後塞兩個軟枕。


    許襄君繡欄斜依,雲鬢亂灑,滿臉朦朧惺忪。


    她拉緊席嬤嬤手,勉力笑著:“嬤嬤,我床頭上鎖的匣子裏有娘留給我的田莊房契,鑰匙在衣櫃粉色荷花香囊裏,晚些您出宮了便全拿去,我用不上了。”


    許襄君四下看望,滿殿奢華精致,哪怕隻是床角落下的穗子,也用了上好玄色絲絞編而成。


    整間房沉斂氣濃,肅穆威嚴,她臉上呈現幾分滿意之色。


    這比自己料想的結果要好上許多。


    這個開局她甚是滿意。


    席嬤嬤見狀心口分成兩半,生出疼色。


    淚眼婆娑地捏緊她手:“你本該嫁個門當戶對歲數相同,伴個知冷知熱才是。如今卻將一生草草囚於此處,還要與諸多虎狼爭寵奪愛,你為何要吃這番苦頭。”


    “襄君,你糊塗。”


    許襄君抬手抹把黃帳,音質清涼,極為明智道:“黎家被抄斬,我便再無門當戶對的心上人選。這宮早晚會進罷了,嫁與大皇子難道離得開麽?不過是此刻,或是若幹年後區別罷了。”


    “爭寵?”許襄君突兀一笑,嚶然有聲,“陛下寵愛有什麽可爭的,他是黎至不成?三十七的西暮之年,嬤嬤怎覺得我瞧得上他!”


    “他是個什麽東西?”手上黃帳一甩,不屑的清冽冷氣掀了席嬤嬤一臉。


    驚得她慌手捂住許襄君嘴,逼停她大逆不道之言。


    剜許襄君一眼道:“渾丫頭,這也敢說!你瞧清這是何處沒有,含元偏殿,陛下就在隔壁主殿,漏個音過去,你幾個腦袋夠砍!”


    哦?許襄君欣喜挑眉。


    她竟能住到這處來,心裏更為滿意。


    許襄君聽席嬤嬤‘砰砰’心跳‘撲哧’笑出聲,抬袖掩口。


    清眸流盼,亮得澄淨,占盡這一室風流。


    “襄君在笑什麽,竟這般開懷,要不要講與朕聽?”一陣威嚴先聲傳來,外頭簌簌落雪的聲音輕微遊進,又戛然而止。


    許襄君循聲,一頂玉冠劃過屏風上頭的鏤空萬春圖,一抹黃袍染著風雪進了殿。


    她斂了嘴角,翻個白眼低聲冷語:“晦氣!”


    席嬤嬤忙掐她掌心,神色驚然,狠瞪兩眼示意,起身退避到一旁跪下。


    一身形偉岸、行色凜凜爽朗清舉之人躍進視線。


    許襄君怕自己犯惡心演不出戲,特意繞開臉不看。利落掀被下床,赤著足伏地跪拜:“拜見陛下... ...”


    冷風驟然襲身,她咬舌忍著胸肺朝外噎的咳嗽。


    直到忍無可忍,在叩頭時放聲,幾聲脆響帶著鬱結淤堵氣陣陣,掩口不住的咳個沒止。


    許襄君小臉轉瞬便憋紅,柔弱無骨的身軀伏地間晃動不已。


    明黃身影瞧著她粉嫩赤足,就一身素衫,大幾步闊近,將身上赤金狐裘揚手取下覆她身上,手打著彎將人裹緊抱起,緊忙將人塞進被中。


    接觸到她身上寒涼,“來人,殿中再加兩座火爐。康燈,宣禦醫,快!”他環抱著許襄君,額角崩裂青筋的朝外大喝。


    門前人聽到趕緊動作,忙不迭出門置備。


    夏明勤不惡而嚴氣勢讓許襄君顫栗,天子的不怒自威震得她生出幾縷驚恐。


    邊咳邊抬眸思忖,自己會不會將帝王、入宮想得過於簡單,太自以為是?


    會牽累黎至嗎?


    許襄君星眸微嗔,略有遺憾,暗念道:那晚點再將人招到身邊吧,免害了黎至。


    陛下幫她撫背順氣,拍了足有小一炷香,她氣才息略微平整。


    夏明勤佝頸輕聲詢問:“好些了嗎?”


    陛下端方腔調刻意放緩,變成種不倫不類‘寵哄’狀態。生硬但又是他能作出的最大限,聽得著實別扭詭奇。


    許襄君方才硬是差點將肺給咳出來,她摁緊心窩,搖頭:“沒好,心口有些疼。”聲氣弱憐。


    她將頭揚在夏明勤頸窩微聲撒嬌。


    軟語溫調直教人心口火熱,燒燙的令人無法不悸動。


    這麽貼近,他鼻尖盡是許襄君身上的溫潤清香。


    刹那間便充盈鼻腔沁足心脾,他雙臂將人收緊,氣息緊緊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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