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珠哭聲不能傳到樓下,她隻好掩著嗓子哭,悲慟愴痛全在胸腔於著。


    她伏地誠心叩首:“奴婢求您救一救她,日後無論何事奴婢都聽,哪怕您不按契送奴為妃,一輩子作您替身侍寢都行。”


    平珠不知這孩子是男是女,卻先為女兒討條生路,這般懇切直述其實為難。


    宮中前腳有皇嗣降生,後腳便有孩子出宮,一旦被發現,這多重的罪責不必言清。


    行此事,死路一條。


    許襄君感受著掌心握力,回緊她的手:“我從不害無辜之人,你本不該過這般人生,是我強迫。”


    “我這幾日身子大好,冒險接你來上辰宮本就是為了護你一護。”


    平珠聞言抬頸,淚眼婆娑地看著她,神色有幾分不明。


    許襄君拉不起平珠,隻好蹲下身與她平視:“你莫怪他,黎至隻是護我偏執了些。”


    “明日宮內不會有子嗣降生,本宮也不知自己會誕公主還是皇子。”


    “你明白了嗎。”


    平珠聽罷嗓子湧了更多氣聲,顫顫巍巍分辨著許襄君真假。


    再三看許襄君堅毅神色,她重重磕下頭:“奴婢謝娘娘大恩。”


    許襄君溫言:“你與本宮亦是大恩。”臂膀再次用力,才將人從地麵扯起來。


    茶水已涼,她給平珠換了盞參茶。


    兩人絮言這孩子許久,直到夜色降下宮宴開始。


    入夜宮中殿宇各處點燈,各殿輝煌刺目,就連她牆頭也勻了些燈光來。


    外頭熱鬧隔著牆傳進來,許襄君則一個人在小廚房倒騰許久,掐算時辰,在黎至來之前備好兩碗水餃。


    黎至提著食籃推門,瞧見許襄君一襲紅襖坐在桌前看素箋,右手是非比尋常的厚厚一遝。


    他拂下肩頭雪,翻手闔門,緩步走近:“看什麽呢。”


    屋內燭火因他曳動晃影。


    走到桌前看清素箋內容,黎至卻佇步走不動,攢眉凝眸:“李嬤嬤把禦前奏折謄了份給你?”


    他將食盒放上桌麵,喉嚨湧動,驚怕道:“襄君,你要做什麽。”


    許襄君擱下手上素箋,用隻盞子壓好。


    搖頭:“我就看看你想做什麽,夏明勤那些我不感興趣。”


    見黎至肩頭被雪侵濕,許襄君起身伸手解他腰帶:“冷不冷?換件衣裳喝杯熱茶,我烹煮的有,等了你許久。”


    屋內炭盆燃著,燈光也暖了殿,黎至卻覺得周身寒涼。


    翻手握住她纖巧的腕子,眸色深沉:“你想說什麽。”


    這麽多素箋就說明許襄君不是第一日看,往日他從未發現過李嬤嬤做過這等手腳,那便是許襄君瞞的好。


    可今日為何要露他眼皮子下了。


    許襄君不言不語,輕慢的給他更換衣裳。


    薄襖換好她擁上去,抱著暖暖和和的黎至,許襄君會心一笑:“今日過節,先嚐嚐我包的餃子,我做了許久,旁的事一會兒再說。”


    仿佛那疊朝政折子不打緊。


    黎至疑竇深重,卻在這話下沒想其它。


    自然攜過許襄君手在桌前坐下:“你病了這許久好不容易才能下地幾日,作甚糟踐身體做這些,你要想吃早說我可以給你包的。”


    他將碗碟重新給許襄君擺一遍,碗中湯水溫度正好,餃子看著也是剛出鍋沒多久,足夠新鮮。


    可見許襄君將他來的時辰掐的多準。


    “你禦前辛苦,我清閑著怎麽不能做,你這袍子也是我縫的,喜歡吧。”


    她握住黎至的手,將他舀起的第一隻餃子喂進自己嘴裏,咕囔著嘴邀功般說。


    許襄君笑靨實在好看,黎至眼中神色一半都歸了她去。


    他照葫蘆畫瓢,捏著她腕子喂自己,還不等他動手,許襄君先他一步喂他嘴裏。


    黎至貿然被塞了滿口,露出幾分窘相。


    許襄君瞧他驚愕笑起來:“我放了銅錢,吃的時候小心咬。往年都是你送我那枚錢,今年餃子不多,總該我送你了吧。”


    聞聲黎至笑了笑,伸勺又舀了餃子放嘴裏:“不知道。”


    許襄君埋頭咬餃子:“往年為了送我,你最多吃了五碗,常是三四碗才吃出來,然後一年再也吃不了餃子。”


    “近兩年你運氣好點,一碗就能吃出來... ...因為是我讓人多放銅錢,免得你又為難自己吃下許多。”


    話到這裏黎至驟然抬頭,許襄君正色等他看過來,毫不躲掩對視上。


    “你一碗吃出一枚就以為隻有一枚,不喜歡吃餃子所以不會再往下吃。其實你吃下去或許還會有,那時我便穿幫了。”


    “... ...”


    許襄君在說她足夠理解他。


    黎至問:“所以呢?”勺子又舀了個放嘴邊。


    這屋內流光雖溫馨,卻比不過他一路過來的熱鬧。


    宮內半月前四處就開始張燈結彩,人人穿新衣賀親年,與好友親人聚坐一桌。


    他的許襄君被人扔到這樣安靜的地方過年,無人管顧。


    黎至埋頭,許襄君伸手從碗沿撈起他的臉,擱到自己麵前:“你對皇位有覬覦嗎。”


    他眸中火苗細微顫動下,唇線繃緊。


    許襄君抿唇,淡下聲:“這樣說不妥。”


    “黎至,你對朝政有什麽欲望嗎?你對我做太後有什麽執罔嗎?對挾天子令諸侯有興趣嗎?”


    黎至抿唇,鼻腔粗了聲氣。


    反手捏住她腕子,指腹在她內腕摩挲:“我隻想你權勢最高,世上無人能定你生死。朝政在我全家被屠我受刑後便是無望也不喜,但為了你我能淌一淌。挾天子也未必不可,為你也做得。”


    許襄君聽到自己最不想聽到的東西,心緒煩亂起來,之前做好的心理預設此刻沒能讓她第一時間冷靜。


    “你找死!”厲聲吐出這話,自己鬆手又埋進碗裏。


    黎至也跟著吃餃子,溫吞言:“你不攔著,我未必不行。。”


    許襄君咽下這口,勺子恨不得扔他臉上:“這是行不行問題?你那裏生出的狂妄。”


    自古戀棧權位那麽多人,能成者幾何?


    黎至不說話,想繞開這個話題去摸自己食盒,準備擺菜。


    許襄君悶聲:“不用打開,我不吃你帶來的東西。”


    他徹底擱下了勺,挺直肩脊,聲音冷沉:“你知道多少了。”


    桌麵燈火閃爍,兩人光影一道投向牆麵,幾乎是依偎在一塊兒。


    許襄君繼續咬著餃子,直到吃到那枚咯牙的銅錢,她忙扔到一旁茶水中清洗。


    隨後捏緊在指腹,鄭重其事地攤開黎至手放進他掌心。


    她看著黎至不算好看的臉:“這枚錢會護你一年平安,以後每年我都送你。”


    黎至垂頸,看著掌心的錢抿唇。


    許襄君拖動高凳擠在他身前:“你想給我下藥逼平珠生皇子,等我醒時大抵就是潑天富貴了,之後再步步為營助‘我’皇兒登位... ...”


    黎至臂膀僵硬,許襄君語氣輕鬆:“初一是個好日子,但太過殘忍,非我婦人之仁,平珠與孩子無辜。”


    她攏抱住黎至,攀他耳邊繾綣溫柔:“黎至,我入宮隻想同你安穩一生,不是為了讓你禍國。”


    許襄君從頭上撥下珊瑚珍珠簪,抵住黎至頸後:“我能不忠於夏明勤,能不忠於這個朝廷,但我不能不忠這個國。你如果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換個雜種入宮亂我皇室血脈,不如你殉了我。”


    簪子往前,黎至頸後被刺出血。


    【??作者有話說】


    謝謝閱讀。


    第48章 四季輪回


    ◎此刻他有種被神明保護的感覺。◎


    黎至頸後刺疼, 眉角吊緊,嗓子軟綿堵塞許多東西。


    他無話可說。


    少頃,他緩緩垂頸將頭墜在許襄君纖弱的肩上。


    “所以七日前你剛能下床便把平珠接過來, 就是想防著我這麽做?”


    如今年節宮內外正是熱鬧,行此事頗為方便, 且明日誕下皇子乃國之雙喜。


    換任何人大抵都會在近時催生, 搏一搏。


    他特意備了明日宮內異景,就為了附諸這孩子乃國之祥瑞, 沒有比當下更好的時機了。


    屋內靜默,燭火閃動, 他們的依偎閃在牆上, 暖意非常。


    許襄君頹手鬆簪:“你身為內謁者監,掌儀法、宣奏、承敕令及外命婦名帳等事。深知夏氏旁支此時無子嗣讓你調換, 所以這孩子是什麽你明知而為。”


    她又正色直言:“非我皇族血脈乃江山易主, 外頭撿的野種也配坐我大夏江山?”


    “黎至, 此事你行的糊塗。”


    黎至扼氣。


    他焉能不知?


    可許襄君有皇子傍身總是能在陛下、百官麵前多容情的。


    他是閹人, 若有朝這份關係曝露分毫, 她也是皇子生母, 罪不置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海棠壓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曲並收藏海棠壓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