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宮外誰不歎她一招棋差,滿盤落索。


    話扯深扯遠嬤嬤未必懂,許襄君牽頸感歎:“自古身居富貴而能知足者甚少,無論智者、愚者都莫能有自知。與其絆住我為這孩子、為我自己的籌謀,還不如一碗湯藥絕了後患。”


    “我此舉安了陛下、前朝與後宮諸位的心... ...”許襄君明媚暢笑,勾魂眸子如利刃殺進人心裏,狠絕又冷冽:“雖勢逼至此,但黎至親手為我服下,那時他痛心入骨必將銘記一生。”


    此處她鬆兩聲腔,透著得意:“這輩子他除我,再無他想,一舉多得之事罷了。”


    鬢發鬆散搭在眼瞼,俏眸流光陡生幾許良算。


    “嗯,宸妃娘娘好一招攻心,奴才實在至今也未能舒上口氣。”


    門前修長玉質指節挑放棉簾,他一身深綠長袍映入眼簾,肩頭落了白。


    細頸染了風雪,喉結潮紅,鬢發全束得利落,襯下頜線愈發修厲,狹長眸子顫慟隱忍交雜。


    這張五官自有詩書浸染,風流揮成骨,翩翩氣度無人能比。


    屋內暖和如春,肩頭立即色沉兩分。


    “黎至。”


    許襄君見著人掀開被子就往起坐,席嬤嬤按住她動作,將人抵回床上,豎眉掖好被角。


    ‘嘶’聲,瞪她不矜持。


    再看,黎至左手托著詔。


    許襄君曳眉:“長話短說,那勞什子不念也罷。”看眼都煩。


    她歪頭明知故問哼:“你受得住我一跪?”


    黎至將詔書擱在桌麵,誠服道:“受不起,不敢。”


    傾手倒了盞子茶走近:“那無非是給六宮看得賞罷了,這幾日都有送。上宸宮的小庫房給你塞滿了,身子好了去瞧瞧有無喜歡的,拿出來玩。”


    水遞給許襄君,上下端量毋恙,沉嗓:“皇子名字再選了,陛下也擬了封親王的旨。”


    席嬤嬤一怔,急急出口:“當年大皇子滿一歲先皇封王,緒王也是滿了一歲半才得封,這孩子才這幾日就受封,怕是風頭過盛。”


    憂心卻無措,滿是驚慌地看向他們。


    許襄君捧茶仰了,悶聲:“不盛。陛下看在爹爹滿門學子與外祖父兵權上,還能有更勝的地方。”


    她拽把黎至衣袖,探問:“大皇子幾時受封?快快促成吧,好讓我淡出人視線,這樣多的人盯著我,我怎同你好好說上幾句。”嫣然巧笑的令黎至形神傾往。


    席嬤嬤悄摸掐她下,許襄君吃疼躲笑。


    黎至從被褥下摸過這隻手,好好揉了揉紅痕:“十五左右吧,今年十月就該受冠了,屆時玉碟可就要上宗廟了。”


    席嬤嬤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麽,也不細問,打算給黎至騰地方。


    起身瞬間,黎至清寒著聲:“嬤嬤知道平珠最該死才是,其中利害您進宮奴才便與您講清。那日您饒她一命,就證明平珠作用在襄君性命之上。”


    “奴才想了幾日未想通,襄君性命之上的是什麽。”


    黎至傾些身子看向席嬤嬤,話卻向許襄君遊來。


    冷眸下鋒銳過度:“平珠如何能等同你性命?你到底所圖為何?眼下這般還不同奴才告明嗎。”


    許襄君驟然胸前急促起伏。


    黎至冷然:“嬤嬤對你無有不依,卻不能幫你盤算出主意,往後日子都是奴才陪娘娘走,你為何置我於局外... ...”


    他俯身看向許襄君眼睛:“你為何置我於局外?”


    瀲灩眸子盡是他的臉,就這樣顫了又顫。


    黎至故意在嬤嬤麵前說這些,好提醒宮裏除了他,自己身邊無人。


    許襄君神色蒙霧,清咳半聲:“平珠還好嗎,身子恢複了就將人送回來吧,我還用得上她。”


    見她死不鬆口,黎至擰眉,鬆嗓敷衍:“知道了。”


    許襄君眸下澄澈一片,他又是什麽也瞧不出。


    頹歎:“那碗藥就按你所言呈給顧婕妤了,這兩日她便要受斥於六宮。”他費解又問:“顧元菱如何值得你這樣幫她?”


    許襄君伸手絞住他衣袖插科打諢:“啊,顧元菱都是婕妤了?升得比我快。後宮可還有什麽變動沒,晚些出去我丟人了可怎麽好。”


    簡直是無稽之談。


    黎至指腹繞下袖口,將她指腹彈開:“去年十月進了兩位貴人,李貴人又封回婕妤,別的無甚大動。”


    許襄君看著他推拒動作,‘唔’聲,纖細腕子叩住心口,顰眉弱說:“那碗涼湯你是不是劑量沒備好?我心口怎麽疼起來了。”


    她酸牙佯裝,黎至惶然扶住人。


    席嬤嬤適時清咳打斷他們動作。


    許襄君覺得無趣登時坐直,嬌嗔:“嬤嬤!”


    席嬤嬤冷聲:“上宸宮人是死淨了?有話快說,黎少監貴人事忙,還能緊跟你個後妃閑談?”


    “... ...”許襄君癟嘴。


    黎至瞧她一臉,笑了笑。


    伸手撥順她鬢角發絲,闔眸都繪著她:“你宮裏我放了明芙、石靈二人,若再有侍寢,你不願便用她們。我都調.教好了,不用怕她們起異心。”


    “平珠... ...我晚些時候送回來。你愛如何折騰便折騰,自有我替你收場。”


    許襄君舒眉點頭,展笑,又是幾分得意同席嬤嬤炫耀。


    驚於黎至所言,席嬤嬤扭身驚詫看向他們,話差點從胸間脫口而出,硬咬了半響牙才咽下去。


    黎至起身要走,冷掃許襄君粉腮惺眸:“若奴才查出娘娘做些險情,可要叫你再鎖上一回,好曉得安分兩個字如何念。”


    床畔前他彎腰:“你還是鎖著、在我一人手上乖巧些。”


    壓低的聲落在肩上,許襄君一口氣沒續上,驟然心慌了。


    他抖抖袍子,徑直出了門。


    席嬤嬤摔坐在高凳上,扶心倒喘著氣:“你們... ...你們簡直不要命了!合起來這樣欺君。若被發現,你們該如何!許家如何!大將軍該如何!”


    許襄君目光追出去瞧著空,鉤玩鬢角黎至拂過的發絲:“總是欺了,多欺一道少欺一道有什麽分別,人不過要死的嘛,無妨、無妨。”


    【??作者有話說】


    謝謝閱讀。


    第54章 他個閹人


    ◎她如今也是有人拚死相護的。◎


    一場‘冊封’結束, 許襄君忙示意教人合窗。


    庭院裏稠人廣座絕於眸下,窗外冬寒也戛然而止。許襄君歪在案上,疲累喚人:“嬤嬤, 先將本宮頭發散開,有些重。”


    兩博鬢就寶鈿九支花樹, 碩大發髻顯得她腕子愈發細弱, 隨時會折般。


    席嬤嬤給她攏身薄襖,隨即招人上前給她拆發。


    許襄君窗前端坐近一個時辰聽禮走製, 怎麽也該累了,順而塞碗參茶給她補氣。


    尚宮局女官捧呈冊書, 慈聲:“陛下恩典, 娘娘在孺月便下詔冊了三皇子為晉王,陛下言今日隻是倉促巡旨, 向天下放旨。”


    一身狐毛領襦裙配綃紅夾襖落入眼簾:“吏部、禮部和六局已經在加緊趕製娘娘、與晉王殿下冊封之日的相應禮製, 臣在此恭賀娘娘與晉王殿下。”


    經過方才那一個時辰, 許襄君聽聞‘禮製’二字便皺眉。


    抬手:“白衡, 今日來上宸宮諸位加賞, 好好替本宮送出門。”


    白衡屈禮, 領著賞錢去院子,給今日冊禮宮內外、大小官員、宮人分賞。


    接過尚宮手上蓋了璽的冊書, 許襄君就著褪隻白玉鐲子過去。


    對方適力掙褪, 許襄君按下力道倩笑:“本宮年紀輕, 還不懂宮內諸多規矩,日後少不得李尚宮提點, 晉王冊封事宜也勞尚宮局費心。”


    尚宮慈藹說著‘不敢’, 真就將玉鐲褪下擱在案上。


    規矩行叩拜禮:“尚宮局事忙, 臣先行告退, 不敢擾宸妃娘娘休息。”


    一串人跟出屋子。


    是不敢擾,還是不想擾... ...


    她瞥眼玉鐲,提了提眉,一位尚宮都不易拉攏,以往倒沒跟她們打過交道,還有些棘手。


    許襄君指尖遊過白玉鐲邊沿,神色不明。


    康燈手捧另一張旨進屋,許襄君下案要跪,康燈佝肩聳笑:“陛下免娘娘跪接,娘娘身子貴重,您坐著聽。”


    許襄君原動作坐回去,攏好袍子,滿屋婢女內侍跪下聽旨。


    隻聞康燈又念了一大串賞,聽了一早上,她兩耳漸空,聲音模糊在眼前,身上疲乏欲增,吞個哈欠後神色更慵散。


    康燈在她惺忪中得當輕聲:“賀喜宸妃娘娘,陛下賜了晉王名。”


    許襄君揉揉眸子略微醒神,伸手討旨,懶乏乏嘟囔:“本宮看看叫什麽。”


    康德雙手呈遞:“陛下給晉王取字辰安,應了殿下出生時辰,再嵌安康之意。”


    “辰,有身也。惟初太始道立於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萬物之本也。陛下很是看重晉王殿下。”


    辰安?這不是合了平珠給孩子取的小字安安嗎。


    許襄君雙手接過旨,笑著將身旁小案上一盤金瓜子塞過去:“陛下何時能來?”


    康燈笑著收下。


    彎眉:“四日後大皇子臨軒冊命,陛下這幾日恐是難至。娘娘還在孺月,不如修養好身子以待來日。”


    他頓頓:“晉王滿月宴當日既是娘娘冊封、又是晉王殿下登寶冊,實乃雙喜。奴才先賀喜了。”


    他跪下磕了個頭。


    許襄君支手,席嬤嬤從袖中塞他張寶鈔。


    康燈嘴裏又賀了幾句吉祥話,慢慢退下。


    屋子一剩自己人,許襄君忙起身褪鈿釵禮衣,坐到妝台前拆鬢:“起個大早就坐窗前聽一個多時辰繁文縟節,唱禮喝製真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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