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襄君餘光四瞥,入目盡是宮人。眾目睽睽下她無法扶, 又不想仗勢身份說那些與他不平等的話。


    澀澀啟唇:“也辛苦少監今日陪本宮與殿下冊禮,白衡。”


    一聲支使讓白衡同黎至說些場麵話, 席嬤嬤在掌下掐她掌心, 許襄君明白是什麽意思,仍舊轉身離去。


    他如今禦前得臉, 她身為後妃怎麽都要與他裝腔作勢幾句場麵話, 嬤嬤想的這些她並不不想做。


    她... ...連黎至職稱前的姓都不敢喊。


    剛行兩步, 黎至聲音清冷襲來:“還請娘娘做些準備, 陛下今日擺駕上宸宮。”


    “... ...”許襄君驟然扭身, 瞧他麵上紋絲不動, 她短促口氣壓穩神色:“多謝告知。”


    席嬤嬤狠狠握住她腕子,許襄君被迫開口:“賞。”


    匆匆了事離去, 唯有白衡聽到陛下要來欣喜掛上臉。


    閨訓下她宮鬢流蘇脆響, 是她的驚愕、她的情緒。


    黎至掀眼垂看她一身翟衣禮裝、博鬢花釵寶鈿, 今日貴氣倒讓人瞧見她往日端方審慎的典則俊雅。與皇後對立而站,除去稚嫩年紀不能相較之外, 周身雍容文雅氣度不輸任何人。


    許襄君執禮跪行天地、替晉王上告皇廟呈碟, 映現不符年齡的穩厚持重。


    那瞬他仿佛知道許襄君早前說作為門庭大夫人立身行道是哪種。


    黎至喉嚨湧了湧, 斂眸不敢看她這番典麗雅靜, 他不敢明白自己將怎樣的一位女子拽進汙濁。


    上宸宮新調來的宮婢太監瞧見他神色有異,忙將頸子垂低埋死在胸前,生怕黎少監因宸妃娘娘輕視怠慢而遷怒他人、自己被記下。


    白衡抬眸,黎至一雙眸子深邃渾厚夾滿霜寒,狹長眼型讓他徒生幾分尖冷,周身森然肅穆從哪瞧都讓人害怕生懼。


    她一愣,方才神色莊肅算得上半分可親,怎麽驟然就換了個人般。


    黎至凜冽目光過來,白衡身體下意識縮了縮。


    他抿唇等著白衡動作,白衡卻木訥一動不動,眼瞧時辰他隻好張口:“娘娘說的賞呢?”


    白衡這才反應過來,胸腔狠狠一震出口氣。


    “不好意思,聽聞陛下要來高興忘了神,黎少監寬諒。”將一早備好的賞錢遞出去。


    黎至麵無表情指尖一鉤,賞錢錦袋順手遞給身後的人,帶著一串人洋洋灑灑離開上宸宮。


    他一走,白衡方覺著胸腔疏鬆能喘氣,狠狠撫心緩上兩口。


    喃喃不明:“這是怎麽了,突然覺得小黎子怪嚇人。”


    身邊幾人倒吸涼氣,個個驚悚縮著脖子。


    膽大的瞧人確實走遠,畏畏縮縮開口:“白衡姑姑,你怎敢這樣稱呼黎少監,日後對他萬萬謹慎些。”


    白衡蹙眉瞧著幾人有異神色:“此話何解?”


    幾人麵麵相覷,走出一位壓聲說:“黎少監自從去了禦前便得了陛下青睞。”


    白衡點頭,這些她知道,那時上宸宮也聖眷正濃。


    那人聲音再壓低幾分:“不過三個月就將康常侍手上半數權柄分走,且去年朝堂推了不知什麽新政,黎少監權勢更盛,掌了宮內製獄聽審問話權。”


    小黎子去禦前第三個月,也差不多是上宸宮鎖閉之時。


    白衡聽聞她音下風向不對,隨聲壓眉蹙額起來。


    “凡黎少監帶進宮按鞫過的大人,幾乎無人活著出去。這可是一位殺神,招惹不得。聽說去年秋,朝上多位大人跪諫要殺他,那幾位不吃不喝跪請了兩日一夜,黎少監前去說了什麽,幾位大人忙不迭便出了宮,到今兒看著黎少監還繞道走。”


    “聽聞至今陛下奏案上還有要請殺他的折子。”


    這驚悚語氣還有高低起伏,聽得人一陣陣發寒。


    “... ...”白衡聽得雲裏霧裏,小黎子是這樣的人?


    回想當初他尚未出上宸宮模樣,日日跪抄經文安靜得不引人注意,如同上宸宮沒他這人般,便是相見也是服服帖帖,全無半分惡性。


    怎麽半年多不見竟成了人口中這般奸人?


    “真的?”白衡尋著記憶猶疑問道。


    這人青著臉:“姑姑還是被鎖太久絲毫不知宮內變天,您要不信,將您之前認識的好友聚著問問。”


    “去年禦前一人不知做了什麽,黎少監硬將人按在自己宿間院門前一杖杖打死... ...當時喊了不少人去看,我們不睜眼便是同罰。”


    話下涼風猶如利刃刮骨,脊背越聽越涼。


    白衡頸子一縮,挺肩揮手:“將宮內收拾收拾,沒聽黎少監說一會兒陛下會來麽!混說這些做什麽。”


    ‘黎少監’這三個字現下說起來有些硌牙,她拎著這些話忙進屋找娘娘。


    棉簾一掀,許襄君厲眸殺來,眉間青筋隱跳。


    白衡本能屈膝跪地俯首。


    “本宮早前說不允上宸宮內談說他,私通禦前陛下心腹這個罪,是你擔得起還是本宮同晉王擔得起?你牽頭違矩逆行,本宮念你一次罰禁不棄之衷。陛下走後,你同那些張嘴未張嘴的每人足跪一個時辰再起來。下次,別怪本宮杖殺你。”


    白衡哽塞瑟瑟戰栗,聽罷忙叩頭謝恩,直到人走出門外,腿還直往下軟。


    出門若不是盛鬆扶了一臂,怕真要跌在地上。


    許襄君厭煩掀了床幔朝床裏掩麵,不想人看到此刻愁容。


    他越是權盛,明麵上她越避嫌。


    不止她,整個上宸宮都要避之不及。


    這宮裏誰都能在黎至麵前光明正大說上兩句,唯獨她不行。黎至從她手上走向禦前,且她有晉王,這等攀交被人發現必是不小風波。


    席嬤嬤隔窗也聽了那些話,瞧著許襄君現下心緒不穩,擁堵在喉的話暫時咽回去。


    隻是肩胛無意識地打著顫。


    他們說的是黎至?是她曾經見過、這些時日見過的人?


    自小八禮六藝四儀浸染、無數書卷喂養長成的人,怎麽有朝一日會成他人口中這等惡名?


    “嬤嬤,去備些點心清酒,預下半桌宵食。”帳下聲音冷靜清淡。


    “今夜陛下來,你,你如何應對。”席嬤嬤忍無可忍還是將心尖頭的話問出來,掐緊掌心。


    “我移脈的金針未取,佘禦醫定會將我身子未愈之事告知明白。不用侍寢,那些虛與委蛇之事該如何應付便如何應付。”


    字字冷靜無情,全然不同一年前聽聞侍奉時那樣哭怨。


    席嬤嬤心尖一疼,這種長成她並不希望看見。她紅了眼眶,喉頭擠出幾聲嗚咽。


    許襄君打簾歪頭:“嬤嬤難過什麽,本宮是陛下新晉的宸妃,今日冊禮結束本就該來看我。他今個若是不來,明日才叫難堪。”


    倏爾她深吸口氣,“就希望他別跟來。”


    來看什麽,看他們‘夫妻’逗子成樂麽,許襄君想想這畫麵便翻胃,虛了眸深深吐口濁氣。


    席嬤嬤知道說的誰,漠然緘口不言,轉身出去吩咐白衡方才要備下的事,順便把晉王抱來,讓他分點帝心。


    許襄君照往日那般逗弄,希望同辰安能熟些、再熟些。


    夏明勤擺駕來,越瞧許襄君心越癢,之後忍得牙癢,還不如不來。


    她津甜笑著哄著繈褓孩子,讓辰安叫‘父皇’、種種舉止言話都十分醉人。


    她並未因生產後衰色,反倒比之往日更瑰姿豔逸、香嬌玉嫩嵌進了她一姿一容,無比勾魂。


    夏明勤將許襄君從搖籃旁一手拽進懷裏,握緊她頸後俯低親在她下顎上。


    氣喘愈盛地吐:“佘禦醫說你孕中大病身子落了虛症,加之生產環境不好虧了氣血,還要調理數月。”


    他緊緊握住許襄君腰肢,沿著往下吻:“襄君覺得身子如何,能侍寢嗎。”


    許襄君心口脹澀、厲色一翻,伸手握住他下顎,試圖止住夏明勤動作,可她根本違拗不住夏明勤的每個動作。


    隻得堪堪說:“不能,佘禦醫說那碗涼湯讓臣妾身子傷得厲害,不好好調理會... ...”


    涼湯讓夏明勤清醒一分,眸子從她下顎劃過,對上許襄君此刻暈紅瀲灩眸子,他重重垂頭,張口咬住許襄君嗓子,鉤舌劃過肌膚。


    “朕想要你。”


    “... ...”許襄君渾身犯麻,一陣惡心頂住胸肺口。


    人半僵,思緒卻愈發清晰,一雙眸子澄澈至淨。


    適時辰安哭起來,許襄君如蒙大赦狠手推拒:“那臣妾把辰安送給乳母便來... ...”


    “侍寢。”


    這話一落,夏明勤當即住手,伸手用指腹蹭擦她細長頸子,笑道:“那去吧。”


    許襄君指尖觸觸頸,一陣惡感,抿唇:“陛下可是又要留印記?那臣妾可不同你亮盞。”


    夏明勤虛眸瞧她身段,暢笑兩聲:“隨你。”


    許襄君抱著孩子,款步出門後讓白衡先進去滅盞,留下不遠不近的一盞即可。


    白衡不問因由,躡手躡腳進去熄燈。


    等她安頓好辰安,席嬤嬤在廊下拉住她:“陛下為何還未擺駕離去?”


    許襄君鎮定道:“他要本宮侍寢。”


    嬤嬤手一僵。


    難怪院中人散開大半,那是不能聽這等牆根的。


    她指節死死抓住許襄君,借廊下燈籠瞧見她頸上微末紅痕,猝然一驚。


    盛鬆走近,從身後拉出位女子,壓聲:“這是石靈。”


    話下已是將生死拋開。


    席嬤嬤瞧見這位姑娘麵容,目光不受控得在她與許襄君臉上來回。


    驟然一驚,死死掩住自己口幾近啞聲:“你們... ...你們又要欺君。”


    一堵牆內是天下至尊,她第一次切身體會到經過,登時嚇得兩腿一軟驚坐在地上。


    許襄君沒空管嬤嬤驚懼,一把握住石靈的手:“他可有教過你該如何做!”


    石靈顫了顫手:“奴婢學過,會做。”


    她張張嘴,頓了頓扯出話:“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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