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倚在門框邊,遠遠看著她們主仆蹣跚在雪地裏。


    “晚星把那廚子抓起來,別驚動我娘。”


    幕後之後到底是誰,敢在應天府害常遇春的妻子?!


    寒冬臘月,滿園積雪。


    藍氏裹著貂毛披風,挺著個大肚子,扶著春蘭姑姑的手臂慢慢吞吞往前。


    她在繞過回正房的拐角前,還特意轉身朝常樂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回屋。


    常樂:“那個廚子先找人盯著,具體等夫人生產後再動手。”


    娘親臨產在即,怕是受不得半點驚嚇。


    晚星看眼愁眉難解的主子,低低應了“是。”


    藍氏笨拙如小企鵝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


    常樂邊往屋裏走,邊吩咐了句,“請戴先生過來一趟。”


    那道古怪的鳳陽豬蹄,她略有猜測,隻是還需要驗證一二。


    戴先生全名戴思恭,明初著名醫科聖手。


    原史書裏,他在洪武元年(1368)被朝廷征為正八品禦醫,醫術卓絕,極得朱元璋看重。


    常樂因自己隔三差五的昏迷,又在翻閱資料後知曉未來兒子,未來丈夫皆死於病痛,那可不得先下手為強麽。


    戴思恭是浙江諸暨人,至正十九年(1359)正月朱元璋大軍攻陷諸暨後,常樂便“邀請”他來了應天。


    為了說服他留在應天好好幹活,常樂貢獻了不少現代醫學知識,這事得感謝她腦海裏的那本“活”百科全書。


    戴思恭來得很快,沒辦法,有“精神食糧”吊在眼前,他可不得積極麽。


    常樂指了指還未撤下去的豬蹄,“戴先生,麻煩你幫我看看裏頭有什麽東西。”


    戴思恭仔細的“望聞問”,最後得出結論,“小姐,裏麵摻雜了少量罌粟。”


    常樂眼底冷意一閃而過,竟然真的是罌粟!


    戴思恭:“您別著急,份量很少,頂多提提味而已,但往後別在碰了。”


    常樂點了點頭,她估摸著幕後之人也不敢大張旗鼓行事。


    隻是她家娘親喜食豬蹄,再由罌粟調過味道,孕婦食欲本就大增,短短半個月胎兒竟長得那麽大,豬蹄之營養過於豐富!


    常樂想了想,“我娘臨產在即,可否麻煩戴先生在府裏住段時間?”


    古代女子生育實在危險,難產而死者比比皆是,所謂穩婆不過是憑經驗操作,並無多少醫術。


    倘若有名醫在側,風險幾乎可少一半。


    戴思恭自不會推辭,他來之前特意收拾了醫藥箱和換洗的衣物。


    常府並非頭回有孩子出生,萬事早已準備妥當。


    可常樂還是不太放心,“晚星晚月收拾東西,我們去主院陪娘。”


    銀礫閣離主院稍有距離,等那邊傳來消息,她再趕過去,黃花菜都涼了。


    藍氏對女兒的到來很意外,她扶著腰坐在床邊看著晚星晚月搬了張軟塌過來,“樂兒,你這是......?”


    茂茂出生的時候,女兒都沒這樣鄭重其事,再聯想她白日裏的神情,本來就愛思前想後的藍氏,難免想多了。


    常樂蹲身伏在她膝頭,扯了個善意的謊言,“娘,您快要生了。爹出門在外沒法回來,我可得擔起長女長姐的責任。”


    藍氏輕撫女兒頭頂的兩個圓髻,感慨道,“樂兒長大了。”


    常樂耍了個寶,“樂兒早長大了,樂兒還是爹爹和舅舅的樂樂老師呢!”


    藍氏撲哧笑了出來,“是是是,我的樂樂老師。”


    ·


    天邊落下最後一抹夕陽,夜幕降臨。


    屋外冰天雪地,室內燒著地龍,暖意融融。


    常樂親自伺候著母親躺床,“娘,您有任何需要,第一時間喊我。”


    藍氏笑著點點頭,又拍了拍身旁空餘的位置,“樂兒,軟塌轉不開身,你也上來睡吧。”


    母女倆許久沒有同床,常樂自能跑能跳後就跟爹娘申請了獨立的院子。


    藍氏側著身子往床內側移了移,“樂兒,快來。”


    常樂合起帷幔,仰躺在床邊沿,外間春蘭姑姑吹熄蠟燭。


    藍氏的目光在黑暗裏格外溫柔,“樂兒,別擔心,娘沒事。”


    常樂搭在床單的手指驀然收緊,原來娘親還是看出來了麽......


    藍氏給她掩了掩被角,“樂兒,快睡吧。”


    常樂:“嗯......”


    孕婦嗜睡,沒一會兒,藍氏呼吸綿長,沉沉入眠。


    常樂睜開雙眼,輕手輕腳下了床,她睡覺不安分,萬一碰著娘親,可不得了!


    三更鼓巷,暮色深濃,床帳裏傳來似有若無的□□......


    心裏頭藏著事兒,沒睡太深的常樂呆滯片刻,豁得跳了起來。


    “夫人要生了,夫人要生了,趕緊叫穩婆和大夫過來!”


    外間守夜的春蘭聽到聲響,手腳麻利的點燃蠟燭。


    常樂聲嘶力竭的吆喝後,立馬拉開帷帳,“娘,我扶您去產房。”


    藍氏疼得滿頭滿臉的汗水,完全沒有力氣起來。


    常樂力氣雖大,可年齡在那,身高有限,無法支撐她行走。


    好在同樣警醒著的晚星、晚月來得快,晚星同春蘭姑姑一左一右架起藍氏。


    常樂沒來得及穿鞋,赤著腳亦趨亦步跟在她們後麵。


    晚月趕緊拎了鞋子過來,“小姐,您現在是府裏唯一能當家做主的了,可千萬保重身體。”


    常樂定在原地緩了緩神,穿上鞋子,又披了貂皮大髦。


    產房早在月前準備好,趁著藍氏還未開產道,常樂和春蘭,以及穩婆,隨侍人員,包括戴思恭都洗澡,換了身開水消過毒的衣服。


    春蘭托起藍氏的上半身,常樂捏著帕子給她擦汗,又端了碗蜂蜜水,“娘,補充些體力。”


    生產是個極重的力氣活,必須保證孕婦體力在線。


    藍氏忍著痛飲了半碗,“樂兒,你別進來,產房血氣重。”


    都這會了,常樂哪會聽她的,“娘,我長大了,知道輕重,您別管我,省著點力氣。”


    藍氏:“樂兒......”


    又一陣陣痛襲來,她疼得麵色發白,也沒有精力再管常樂。


    穩婆掰開藍氏雙腿看了眼宮口開的情況,“夫人,您可以用力了。”


    春蘭塞了毛巾到藍氏嘴裏,她十根手指緊緊抓著床單,循著穩婆規律的吆喝聲,呼氣吸氣。


    常樂忍著眼淚,仔細給她擦汗,她能做的太少了。


    時間悄然流逝,五更鼓響,天際泛起魚肚白。


    藍氏神智已經模糊,隻憑著下意識的反應在用力,再用力。


    血水一盆盆往外端,孩子明明都已經看到腦袋了,可偏偏硬拗在那不出來。


    戴思恭蹙著眉頭悄悄把常樂請到隔間,“胎兒太大,您得做好準備......”


    做什麽準備,兩人心知肚明。


    雖早有預料,可真到眼前境地,常樂還是晃了晃神。


    第6章


    晨光透過薄霧照進產房,新的一天來臨。


    戴思恭催促道,“您得盡快做決定。”


    常樂回神,其實沒什麽好瞻前顧後,她的選擇從來堅定,“戴先生,請您務必保住夫人。”


    至於那還沒來得及睜眼看世界的弟弟或妹妹,隻能說句對不起了。


    戴思恭有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慨,“那常將軍那裏......”


    常樂擰了擰眉,“我自會解釋。”


    老爹要是敢為了所謂的傳宗接代,而不管娘親的死活,那老了就等著被拔管吧!


    當然,前提是他有活到老的時候,史書裏的常遇春四十歲就再見了!


    合作多年,戴思恭了解這位小姐的行事作風。


    既然如此,既然以保大人為主......


    他躊躇了會,試探道,“胎兒過大,倘若在其通過產道時折斷鎖骨,母子或許都能平安。”


    常樂穿越前未婚未育,現如今更是個稚齡孩童,從未聽過折斷胎兒鎖骨一說。


    這法子聽起來就很殘忍,常樂眉峰緊蹙,“往後可有影響?”


    戴思恭:“嬰孩自愈能力很強,仔細將養,當是無礙。”


    隻是人人皆以子嗣為重,這個法子也就極少被用。


    常樂也沒有更多的辦法,“那便如此吧。”


    常府現也算是富貴人家,有條件精細的養弟弟。


    產房裏,藍氏的呼痛聲越來越弱,常樂再次給她喂了蜂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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