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始終笑意盈盈,見此?更是回了半禮。


    朱標仍然趴在軟塌裏,“爹,娘,你們來了。”


    馬皇後坐到軟塌邊,看著瘦削的兒子,心疼道,“標兒受苦了。”


    朱標搖搖頭,“娘,我沒事。”


    朱元璋早年風裏來雨裏去,習慣了耳聽六路,眼觀八方。


    他第一時間看到了攤在桌麵的奏本,以及奏本上未幹的朱批。


    常樂默默站在軟塌邊沿,有?意無意露出指尖和衣袖邊沾染的朱紅墨跡。


    晉王、燕王、周王三人習以為常。


    大哥回京師時,大嫂可以代為批閱奏章,那大哥重病,大嫂自?然也可以代為批閱奏本。


    朱元璋緊緊皺起眉,那褶子幾乎能夾死一隻蒼蠅,“標兒臥病在床仍要批閱奏本,實在辛苦。”


    朱標眨了眨眼,一時之間沒有?做聲。


    常樂抿了抿唇,死死壓住蔓延到嘴邊的笑意。


    朱元璋這不得?不自?欺欺人,掩耳盜鈴什麽的,肺都要氣炸了吧。


    哈哈哈,可誰讓你兒子願意呢。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氣,“標兒,奏本暫時由爹來批,你養好身?子最為要緊。”


    朱標當即同意,他笑得?見牙不見眼,“那有?勞爹。”


    朱元璋:“???”


    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兒?


    常樂彎了彎唇,如今是在北平,奏本誰來批閱,還?重要麽?


    他既然願意幹活,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


    年關將近,天愈發的冷。


    朱標的病情漸漸穩定,隻待疽化成膿。


    臘月中旬難得?又一日陽光明媚,常樂去了趟宮外的研究室。


    她已經?把京師的秘密基地全?都搬至北平,包括設備和人員,並更名為研究室。


    研究室遠在郊外,等發放完工作人員的年終獎,安排好春節假期,再回宮,天色已晚。


    常樂帶著晚星穿過東華門,急急往春和宮方向走?。


    誰知,剛至半途,遇見了最不想遇見的朱元璋。


    常樂垂首行禮,“兒媳拜見父皇。”


    朱元璋眯了眯眼,也沒叫起,直接問道,“去哪兒了?”


    常樂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避重就輕道,“兒媳正要回春和宮。”


    話落,沒有?抬頭,常樂也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越來越冷。


    未久,黃昏寂靜的雪地裏,響起一道冷哼。


    朱元璋揮了揮手,“所有?人都退後。”


    崔公公楞了楞,瞧眼帝王嚴肅的臉,領著人無聲退到假山之後。


    晚星第一時間沒有?動?作,直到常樂揮了揮手,她才同樣退了出去。


    她們主仆的小動?作,朱元璋全?部看在眼裏,心頭火氣愈燒愈旺。


    常樂始終低眉垂首,是一種絕對臣服、恭敬的姿勢。


    可不知為什麽,朱元璋就是覺得?她在挑戰自?己的權威,“常氏!”


    常樂盯著腳邊的積雪,回應道,“兒媳在。”


    朱元璋雙手背後,訓斥道,“爾為太子妃,太孫母,當謹言慎行,嚴遵婦德。”


    常樂:“兒媳遵旨。”


    她應得?極快,沒有?半點猶豫。


    朱元璋:“......”


    隻覺一拳打在棉花裏,那口氣堵得?他幾欲嘔血。


    常樂繼續盯著自?個腳邊的積雪,做足了恭敬的姿態。


    朱元璋背在背後的兩隻手緊握成拳,體內的怒火波濤洶湧。


    良久,良久,終於緩過那陣氣悶。


    朱元璋繼續道,“後宮不得?幹政,不得?外出,爾為太子妃,當以身?作則。”


    常樂:“兒媳遵旨。”


    她還?是應得?毫不猶豫,語調也沒有?半分變化。


    朱元璋:“......”


    他被?噎得?呼吸都停了一瞬,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


    常氏這輕描淡寫?的態度,分明是在盼著他死!


    為什麽沒有?一點反抗,因為她還?年輕,而自?己已半隻腳踏入棺材。


    等到將來,標兒登基,後宮唯她一人獨大,她再也無所顧忌,可以為所欲為。


    朱元璋狠狠掐著自?己手心,死死忍住把人一刀劈死的衝動?。


    標兒病重,無論如何,無論如何,常氏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死於自?己之手。


    朱元璋吐出口氣,“既然如此?,那你把你外麵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通通關了。”


    常樂豁然抬眸,他要關了她的研究室?!


    朱元璋笑了,笑得?極為得?意,原來這才是常氏的痛處。


    他又強調了遍,“立刻關了!”


    常樂依舊保持蹲身?行禮的姿勢,重新?垂首,甚至垂地更低。


    片刻,她的姿勢未變,但重新?抬頭。


    常樂微眯起眼,仔細打量眼前垂垂老矣的帝王。


    朱元璋的個頭非常一般,常樂蹲著身?,兩人恰好平視。


    他麵色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是因為此?刻怒火中燒麽?


    或是因為不太習慣北方的氣候,還?是因為奏本實在太多?


    朱標要批的奏本,是有?吳伯宗他們分擔過後的,但朱元璋最喜獨攬大權,奏本也要自?己一個人批。


    那每日源源不斷的奏本,他年輕時,尚應付得?過來,如今上了年紀,還?能有?那麽多精力??


    常樂的目光裏再也尋不到半點恭敬之色,仿若換了個人。


    朱元璋諷刺道,“終於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


    常樂行禮的姿勢未變,揚了揚唇,輕聲反問,“有?誰會信?”


    最主要的是,朱標,還?有?雄英,他們不會信。


    朱元璋一愣,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標兒和雄英不會信。


    常樂微微勾起唇角,“父皇,您還?真是個災星呢。”


    夕陽漸落,最後一縷光與白?雪交相輝映,四周靜謐無聲。


    常樂壓低嗓子,“太子向來康健,可你一來,他當晚就病了。”


    朱元璋背後的雙手氣得?發抖,“胡說八道!”


    常樂盯著他的眼睛,“是您克他,您幼年克父克母克兄弟姐妹,全?家被?您克了個幹淨。”


    朱元璋麵色一陣青一陣紅,“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他是隻會這一句麽?


    常樂嘴角笑意更甚,“事到如今,您都黃土埋到腳脖子,還?要克兒子。”


    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他赤紅著雙眼,高?高?揚起了胳膊。


    那蒲扇似的巴掌,眼看著就要朝自?己揮來......


    常樂順勢摔倒在地,“父皇,兒媳冤枉。”


    她驚懼的哭喊聲遠遠傳了出去,退後的宮人們紛紛側目望來。


    朱元璋一掌落空,往前踉蹌了步,遠遠瞧著,仿佛是他伸著雙手掐人脖子。


    常樂委頓在地,繼續哭道,“兒媳絕無任何爭權奪利之心。”


    朱元璋穩住自?個身?體,再次揚起胳膊,他這會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


    常樂瑟縮著自?己,“兒媳發誓,兒媳若有?任何爭權奪利之心,兒媳必遭天譴!”


    隨即,她腦袋一歪,整個人落進雪地裏。


    時刻關注著自?家主子的晚星一愣,立馬飛奔過來,把人攬進懷裏,“太子妃,太子妃!”


    常樂閉著眼摳了摳她的掌心,晚星稍頓,“來人,救命,太子妃暈倒了!”


    她邊喊著邊一把抱起常樂,飛奔回春和宮。


    雪地裏,仍然處於暴怒中的朱元璋,“???”


    半晌,稍稍恢複理智的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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