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餘生,她不再記得他。


    直至後來在?荒山下,再次見到?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


    搖光凝著她微微有?些發抖的?手腕。


    “還喝嗎?”


    “喝。”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穩下心緒。


    她得喝下去。


    縱然要再一次殘忍地將?親曆過的?美好親自剝除,她也需要按照曾經的?事?實走下去。


    “不過不是現在?,師父。”


    她的?手垂了下來,


    “咱們不能光明正大地走了,得悄悄溜出?去,給我一晚上的?時間?。”


    搖光並不知道她多求的?一晚有?何?用處,但仍是應下了她的?請求,遞給她一張化形符。


    她變成一隻蝴蝶,落在?他的?肩上,與他一同?回了寢殿。


    時間?緊迫,她拿出?一疊白紙,研磨執筆,斟酌著畫下一個圓。


    她不要再當那個被篡改記憶的?傻子了。


    若是遺忘是必須經曆的?過程,那麽不如用畫,將?她們經曆的?一切,悉數描繪下來,待忘記後重溫,便還能再次刻進腦海裏。


    可惜,她的?畫功並不怎麽樣,縱然認真專注,也隻畫出?了一雙火柴人。


    她望了望窗外的?月色,頓時有?些沮喪。


    “我畫不出?你的?樣貌,日後,那就請你再次堅定地走向?我吧,狐狸。”


    第50章 霧裏看花(二)


    白紙畫到最後一頁。


    直至最後一筆收尾, 她將手中的毛筆擱在一旁,最後一次端詳過手中的畫,旋即從袖中拿出那隻瓷瓶, 猶豫片刻,而後一飲而盡。


    這回,她便不會忘得這般徹底。


    她的畫雖然潦草,可憑借著場景與動作,自己也能看明七分。


    她凝著麵前堆疊的紙,眼前一陣兒一陣兒發黑, 緊接著,頭便痛了?起來。


    她攥著自己的袖子,滑坐在地上, 額上滲出些薄汗, 無力地倚靠著書案, 最後徹底地昏睡了?過去。


    風拂進窗簷, 吹落了?她攤在桌上的畫紙,悠悠地蓋在她的身上。


    遠在妖界的江陵恰好懷了?和她同樣的心思?,正在狐狸洞旁挖出一個小坑,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畫出的記憶鎖在一隻琉璃箱子裏,再?撒上一抔土埋好。


    他剛將挖出的坑恢複原樣, 又是一道靈光閃過。


    “唔……比我預想中回來的要慢些。”


    身在竹林屋中的宮流徵感受到他帶出的一陣風。


    “什麽意思??”


    江陵剛落地, 便撐著書案, 急問他道。


    “江小兄弟。”


    宮流徵感受到他錯落不穩的吐息, 輕聲安撫,


    “你先聽我說——”


    江陵垂眼便瞧見了?桌上攤著的《六界異誌》的第四卷。


    上麵仍是僅有一幅畫。


    隻不過, 從最開始的石廊寢殿,變成?了?謝扶玉倚在桌邊昏迷, 身上還落了?兩?頁紙。


    一旁的宮流徵接著道:


    “按說這一幕,應當?定格在她與搖光在地牢飲下你的藥……可為何會變成?了?現在這般景象?”


    “怎麽說?”


    宮流徵撫摸著卷軸上淡淡的墨痕,道:


    “她先是出了?地牢,又回了?房中,寫寫畫畫半晌,最後才喝下了?那藥,於?是本?該早些出畫卷的你,便耽擱了?些時日。”


    江陵的眉心皺得?越發的緊。


    “什麽這一幕?什麽早該出畫卷?你在說些什麽?”


    宮流徵道:


    “你第二次閃回畫中之後,有個人突然造訪,聽風辨形,應當?是個高大的男子。”


    “他說,這畫卷共有三?幕組成?,第一幕你已經曆過了?,當?下便是第二幕,最後……則是第三?幕。”


    說話間,卷軸上的畫麵隱隱淡去,又漸漸重現出一副新的來。


    畫麵裏,數名道盟中人圍坐在一起,像是在商議著什麽,遠處的一盆一人多高的盆栽後,正微微露出謝扶玉的半張臉。


    如今的宮流徵像是一個傳聲筒,將“那人”同他的交流連接起來。


    江陵琢磨著他的話中之意,忽地留意到了?什麽。


    他對於?畫卷而言,本?就?是個外來者,他的一切所作所為,也與謝扶玉未來走向並無幹係。


    他贈她的藥,無非也是希望她可以?回到正軌。


    可那人為何說……她在地牢飲下他的藥,才該是最後一幕的結局?


    “他是如何確定每一幕的結局該是怎樣的?”


    江陵一把抓住宮流徵的肩,問道。


    宮流徵的麵上劃過一瞬愕然。


    顯然,那人沒有說,所以?他並不知道其?間的關係,也不曾深入地去想,隻是驟然聽江陵這麽一問,他沉吟道:


    “他或許……親眼所見過其?間發生的一切?”


    江陵的呼吸一滯。


    若是如此,他便不是那個自以?為的外來者,而是畫卷之中的親曆人。


    他的目光落回《六界異誌》上。


    此時的畫麵一片平靜。


    所以?,當?他沒有潛入畫中時,這畫便不會沿著時間的軌跡運轉下去。


    所以?,他在畫卷中誤打誤撞所做的一切,隻不過是他曾經做過的事情。


    所以?,那些畫卷中讓他眷念萬分的美好,都真?切地發生過,隻不過在對陣幻妖之時,又被他的抉擇,親手埋葬在了?過去。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當?初他贈謝扶玉的那瓶藥,她飲下後,周圍所有人都會忘記她與他的關聯,而這所有人裏,自然也包括他。


    難怪他擁有著遊走六界的記憶,卻不記得?自己曾與任何人產生過羈絆。


    從前的他,已經忘過一回,可縱使重來一次,依然走入了?這樣的結局裏。


    即便身在畫卷中,也無人可以?改變什麽。


    命運仍會讓他們相互牽扯著,直至走到最後那一戰。


    他將宮流徵的青玉毫筆蘸了?蘸墨,鄭重遞進他手中。


    “送我入這最後一幕吧。”


    宮流徵提筆微頓,終究輕聲道了?句:


    “好。”


    又是一道靈光閃過,江陵倏然消失在了?屋中。


    緊接著,幾聲輕快的腳步響起。


    宮流徵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張口?道:


    “我已經盡力配合他入畫了?,你別忘記了?你的許諾……”


    那人帶著白玉麵具,聲音沉沉,卻常含低笑:


    “魑魅是鬼族,鬼族得?肉身,便可改修仙道,其?實不是什麽難事。”


    “你確定這法子不會傷及他們的性命?他們幫了?我許多,我可不願意當?這個陷害恩人的罪人!”


    宮流徵狐疑道。


    “哈哈……”


    他輕笑兩?聲,


    “不會……隻不過是我想看一出好戲罷了?。”


    “什麽意思??”


    “我既想看謝扶玉得?到劍魄,又想看她不得?不舍棄劍魄,這種二選一之間的掙紮感,豈不是很有趣嗎?你猜,她會選誰?”


    宮流徵沉默不言,將筆擱在一旁。


    “瞧啊,開始了?。”


    他的目光落在開始緩緩變幻的畫麵上。


    *


    近日,仙門上上下下時常湧動著些肅然之氣。


    數年前,天魂宗掌門突然暴斃,緊接著,數名長老同時命喪仙妖之界,自此元氣大傷,一大宗門逐漸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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