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戚允直,漸漸和她在戚若雪的記憶裏看到的那個溫和寬容、無比寵愛的父親重合在一起。


    他對自己的女兒,真的很好。


    看到赫連雪紅了眼圈,表情有些不對,戚允直慌亂起來,關切地問:“怎麽了,累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看著他手足無措,慌忙又緊張的樣子,赫連雪搖搖頭,快速抹幹淨臉,低聲問:“雷鵬的毒,真的無藥可解嗎?”


    意識到她在關心自己,戚允直眼神亮了幾分,然後很快就被水光彌漫住了。


    “一個雷鵬雷擊之毒,一個百蠱嗜心之毒,都是這世上無藥可解的絕症。”


    他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赫連雪的發頂,溫聲道:“沒關係,爹爹能見到你,已經很滿足了。”


    赫連雪眼睛酸得難受,垂下眼簾不再看他。


    她吸了吸鼻子,低聲道:“你不用陪我了,你去忙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戚允直默默點頭,在她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漸漸消失,赫連雪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然後收起冰月劍,沿著盤山的石道慢慢向下走著,想散散心。


    天色灰沉沉的,不知何時下起雪,撲簌簌的雪花像輕盈的鵝毛,無聲地蓋滿整個山野。


    一路走了許久,耳邊傳來一些劍氣交接的聲響,原來到了天劍宗內門弟子的比武場。


    赫連雪一抬眼就看到,戚南行正身背筆直地跪在那裏。


    第017章


    幾日不見,原本風姿清俊的少年竟像被霜打過一般,麵色蒼白,氣脈虛弱。也不知是靠著什麽心力,依舊板板正正地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赫連雪猜測他那麽虛弱,可能是因為受的內傷還沒好。這幾日受罰,恐怕也沒人敢給他治傷。


    她走過去,使出治療術,用魔族心法一點點治療他的內傷。


    戚南行抬起眼簾,無聲地看著她,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一般,滿眼陌生地打量著。


    “他為什麽叫你小雪兒?”他的聲音,有種久未開口的滯澀,啞聲問,“你究竟是誰?”


    赫連雪手上未停,繼續給他治傷,直到治療結束之後方才收手,開口道:“我叫赫連雪,是幽冥魔域的帝姬。”


    “赫連……雪?”


    戚南行慢慢重念著她的名字,眉峰漸漸蹙緊,似是想到什麽一般,漆黑的眸光瞬間沉了下去。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赫連雪並不在意,反正她很快就要走了,以後也不會再見。她也不想再見到他們這一對兄妹。


    似乎因為她的到來,吸引了諸多目光,比武場那邊很多弟子紛紛朝他們這邊偷偷打量。


    他們不知道赫連雪的身份來曆,隻知道她忽然得了宗主的青眼,不僅親自教她練劍,還將素來備受寵愛的掌上明珠戚若雪關了禁閉。


    一時間天劍宗內門眾說紛紜,大家都在暗地裏悄悄猜測究竟是怎麽回事,隻是沒人敢放到明麵上講。


    戚南行還在罰跪,赫連雪也不願多留,她正要走,柴良卻突然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急聲道:“大師兄,不好了!雲無疚帶著合歡宗玄素真人還有無極宗的大長老關有涯找上門來,聲稱我們扣押了合歡宗的女弟子,讓我們把人交出去!”


    赫連雪有些莫名,不知道他們找來幹什麽?玄素真人該不會真以為她是合歡宗的女修吧?


    “他們在哪?”戚南行站起身,慢慢緩解跪麻了的腿腳和膝蓋。


    “正在前山會客廳等著。”柴良沒好氣道,“姓雲的還說,我們要是不把人交出去,他們就要硬闖了!”


    戚南行吩咐道:“你去通稟師父,我去前山會會他們。”


    赫連雪猶豫了一下,連忙跟上去。


    “你來幹什麽?”戚南行叫她回去。


    赫連雪道:“不是懷疑你們扣押了我嗎?不讓我露麵,你要怎麽說服他們?”


    再說這事是她惹出來的,若不是她自稱合歡宗門人,也不會有這麽多麻煩。她總不能躲起來,讓別人去收拾那個爛攤子。


    戚南行掃她一眼,也沒再多言,快步向前走去。


    到了前山會客廳,隻見雲無疚與合歡宗的玄素真人,還有無極宗的大長老關有涯,或坐或站,在那裏等著,似乎都有些不耐煩了。


    負責掌管天劍宗外門事務的黃長老正在那裏招待茶水,一邊笑盈盈介紹著當地這邊的人情風物。隻是那些客人們都聽得心不在焉的,沒什麽興趣。


    抬頭瞧見戚南行來了,黃長老鬆了一口氣,連忙招呼他進去。


    “玄素前輩,關前輩,雲少主。”戚南行走過去與他們見禮,不卑不亢地問,“不知諸位所為何事,親自駕臨天劍宗?”


    雲無疚一眼看到跟在後麵走進來的赫連雪,連忙搶上前去,關切地問:“司徒姑娘,你沒事吧?”


    赫連雪詫異道:“我很好啊,哪有什麽事?不知雲少主這是何意?”


    見她好端端地站在那裏,的確不像受委屈的樣子,雲無疚似是有些意外,看看她又看向戚南行,拱手道:“聽說戚少俠離開青雲山客棧的時候,是用伏仙網將司徒姑娘綁走的。雲某擔心司徒姑娘的安危,所以才會冒然來訪。”


    “隻是不知,戚少俠為何要用伏仙網捆住司徒姑娘?”他揚起眉梢,眼神裏透著懷疑。


    戚南行不答反問:“雲少主是如何知曉此事?我們離開貴宗時,似乎並沒有外人在場。”


    “這個嘛……我是在留影石中看到的。”雲無疚道,“因為謝淮在客棧裏被害,我父親擔心那妖物再來作祟,所以命人在你們下榻的客棧中悄悄設下一塊留影石。先前抓到那做祟的花蛇,也是在留影石中找到的線索。”


    赫連雪暗暗皺眉,殺了謝淮的是藏在她須彌墜子中的楚魈,好在那時候客棧裏還沒有留影石,沒有被他們發現。難道後來又有隻花蛇潛入客棧意圖不軌,被誤認為殺害謝淮的凶手?


    戚南行不知道楚魈才是真凶,似是信了雲無疚的話,隻好解釋道:“不瞞雲少主,前番綁住司徒姑娘,是因為懷疑她接近舍妹別有用心,後來發現是誤會便將她放了。司徒姑娘如今在天劍宗做客,並不存在扣押一說。”


    “既然不是扣押,那就好。”玄素真人陸清湄走上前來,每一步都伴隨著清脆悅耳的鈴鐺聲,似笑非笑地打量赫連雪,“你叫司徒雨?是哪一支的?合歡宗門下有十多個分支,本座怎麽好像從未見過你?”


    她穿著一襲潔白清雅的留仙裙,身姿婀娜,容顏嬌媚,哪怕早已不再年輕,卻比素淨稚嫩的少女更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和風韻,看人的目光也頗多審視,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赫連雪走上前,行了一禮:“小女不才,其實並非合歡宗門人,隻是行走江湖時假托的身份,還望真人恕罪。”


    “假托的身份?”雲無疚驚訝不已,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陸清湄打量著赫連雪,麵色漸漸冷下來,滿是不悅道:“你既不是合歡宗門人,那究竟是什麽來曆?竟然打著合歡宗的旗號在外麵招搖撞騙?”


    赫連雪感覺到她來意不善,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若說她哪個門派都不是,陸清湄他們肯定不會相信,不然憑她一個藉藉無名之人,怎麽可能在天劍宗“做客”?


    可是她的魔族身份不能說,更不能再假托其他門派,否則隻怕會招惹出更多的麻煩。


    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戚允直緩步從容地從外麵走進來,一手負在身後,沉聲道:“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兒。”


    這話一出,滿堂寂靜。


    陸清湄驚訝地瞪大眼睛,雲無疚張口結舌,就連一直沉眉肅目的關有涯都抬起眼來,在赫連雪和戚允直之間來回打量。


    柴良跟在戚允直身後,一隻腳剛跨進會客廳門口,聞言抖動著嘴角,僵在那裏不敢動了。


    赫連雪也沒想到,戚允直竟然就那麽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也罷,正好替她解圍了。


    直到她對上戚南行的眼睛。


    漆黑而幽深,森冷而凜冽,有種猜測終被證實的失望和黯然,還有種隱而不發的震驚和怒意。


    不過他很快便移開視線,薄削的唇緊抿著,俊挺的眉峰蹙成一團。


    戚允直走上台階,目光沉沉掃了戚南行一眼:“你在這裏幹什麽,不是讓你罰跪?”


    修長的指骨緊攥成拳,戚南行垂下眼簾,沉默地低頭行禮,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戚宗主,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陸清湄滿臉不解和懷疑,冷聲質問,“令郎犯了什麽錯,竟然要罰跪?令嬡不是霽英仙子嗎,什麽時候改姓司徒了?”


    戚允直不緊不慢地走到廳堂正中主位坐下,淡聲道:“這是戚某的家事,就不勞煩玄素真人操心了。真人若是有閑,不妨多祭奠一下謝公子。”


    沒想到碰了個軟釘子,還被戳中自己的痛處,陸清湄不免惱怒起來,正要發作,旁邊的關有涯連忙攔住她,上前一步拱手道:“戚宗主有所不知,玄素真人此來正是為了謝淮的事,難免有些心急。”


    戚允直卻是不急,端起黃長老送上的茶盞,慢慢掠著茶沫,一邊問:“出了什麽事?”


    關有涯是個頭腦清楚的,說話也有條理:“殺害謝淮的花蛇八成是妖族派來的,不知他們在圖謀什麽,我們屢次審問都不得而知。於是便做下圈套,想引誘那花蛇的同夥來救它。前天夜裏,果然有人來,隻是沒想到拿住的是個女子。她不承認是花蛇的同夥,自稱是合歡宗門人,來找她師妹。我們正想再審問一下,不料那花蛇卻突然掙脫牢籠,卷住那女子逃跑了。”


    “什麽?”赫連雪驚了一跳,連忙問,“你說的那位女子,可是鼻尖上有一顆小黑痣?”


    “正是。”關有涯又道,“謝淮無故被害,豈能由那花蛇逃走?我們想抓住它,卻找不到它的絲毫蹤跡,所以便想追蹤那女子。她既是合歡宗門人,身上必然有鈴鐺,隻是不知她究竟是合歡宗哪一支,要用哪支母鈴才能感應到她。所以我們便趕來天劍宗尋你,想向你問清她的支係。”


    “隻是沒想到,司徒姑娘你竟然並非合歡宗門人。”關有涯眉頭緊鎖,疑問道,“那女子自稱馬蘇,說是你師姐,她說的可是真話?”


    赫連雪剛想說“是”,卻又想起她剛剛跟玄素真人坦白她並非合歡宗門人,原來他們先前不提烏蘇被花蛇卷走的事,是為了試探她?


    “我的確認識她,且與她交好,隻是並非師姐妹。”赫連雪瞎編道,“隻是在路上偶然遇到,與她投緣,她便招攬我投奔合歡宗門下,當她的師妹。我答應她,等試劍大會結束之後就跟她去合歡宗,隻是沒想到後來出了這麽多意外。”


    “那你可見過她的鈴鐺?知不知道她究竟是合歡宗哪一支?”玄素真人陸清湄似信非信地看著她,“本座問過門下內外,都說沒有馬蘇這號人,你確定她沒說假話?”


    “馬蘇可能不是她的真名,我沒見過她的鈴鐺,大概是藏在袖子裏。”赫連雪滿心焦急,連忙道,“不過她人很好,我一定要去救她,你們要怎麽做?我和你們一起去!”


    戚允直不知何時站起身,走到她旁邊,按了按她的肩膀:“你別急,這事我來處理。”


    他說著,又看向陸清湄和關有涯,沉聲道:“二位所說之事,我既已知曉就不會置身事外,稍待我將門派事務處理下,隨後就同你們去妖族。”


    陸清湄頓時麵露喜色,連忙向他行禮道謝。


    等她和關有涯、雲無疚出去之後,赫連雪再掩飾不住焦急之色,連忙道:“那女子真的是我的人,我必須救她出來,你帶我一起去吧!”


    “她叫烏蘇,是魔域的三護法,我知道。”戚允直拍拍她的肩,寬慰道,“這次的事,隻怕沒那麽簡單。妖族危險重重,你不能去,盡管放心在這裏等著,爹爹一定把人給你帶回來。”


    赫連雪自知修為淺薄,不該去那麽危險的地方送死,隻是心中憂慮:“那我還是回魔域吧,讓阿娘派人去救烏蘇!而且我出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我阿娘肯定很擔心!”


    戚允直目光微顫,語氣低緩道:“你現在回去,我不好交代,隻怕你娘會生氣……給我三天時間,我把烏蘇帶回來。三日後,我送你回魔域。”


    赫連雪想了想,最終同意了。


    第018章


    戚允直走後第三天,依舊沒回來。


    他食言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險?那些妖族也許特別難對付,所以才回不來。


    赫連雪忍不住擔憂,要不要回去找阿娘幫忙?


    可是想起戚允直臨行前的叮囑,她又猶豫起來,隻怕阿娘知道此事,肯定會發火。思慮再三,她決定再等一日。


    一日之後,他若還不回來,她馬上回魔域。


    夜色下落月峰前的練武場一片雪寂,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赫連雪自己在那裏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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