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談間能感受到她快言快語的直爽,幾方麵的回答都正中他下懷。


    在講道理上,她是個會體察人心的遊說高手。


    他去取桌角的茶壺,啖了一口,在他們都看不到的空間裏輕搖頭。


    “廖總大概一直覺得我頑固不化,我知道。”


    小穗安慰:“觀念不同,是常有的事。”


    “不是觀念,是理念。”


    “公司現有的幾顆芯片,是大家八年來多少日夜多少心血奮鬥的結晶。“


    “八年抗戰已過,但產品真正成熟、市場真正打開,還需要至少另一個八年。”


    他說到這裏停住了,小穗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澎湃,靜靜等他繼續。


    “我們做這家芯片公司的初心,是技術解鎖和突破,是產品替代和應用,不是為了上市圈錢。我不希望團隊的工作節奏和遠景目標,被上市徹底打亂。”


    實業報國,小穗的腦海中映出這個詞。在研究國內行業研報和收集材料改方案的時候,多次看到過這個詞。貿易戰愈打愈烈,對他們這個行業的封鎖和禁運,最被多方矚目。


    當時她覺得太過虛無高大上,此刻聽周望川平平淡淡、沒有過多渲染地說起他的初心抱負,她忽然就懂了。


    怪不得他一直在強調行業的特殊性,強調雲馳不需要過快發展。拔苗助長,太激進的融資戰略確實有這個副作用。


    小穗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感動和敬佩。不過她想到的是,雲馳有這樣的基本盤,負責任的實幹型團隊,對未來何懼之有。


    “在我們真正有實力的產品麵世之前,我希望別人評價雲馳的時候,說我們是靠實業起家,而不是資本起家。”


    很“潔身自好”的樸素想法,小穗想,這是一個很有情懷,很腳踏實地的男人。


    “您希望外界評價您的時候,也說您是位企業家,而不是資本家,對嗎?”


    小穗柔聲一笑,春風化雨般地調侃,“領導,資本家早不吃人血饅頭了!您這想法——有點老派。”


    老李配合地抖著嗓子笑,公司誰敢說他老,這姑娘是天字第一號。


    小穗接下來,問了一句讓他更哭笑不得的話。


    “有空您也想想,您是讓人認為您是位有實力、有家底、豐衣足食的實業家,還是苦哈哈、投完上頓沒下頓的實業家?”


    周望川本來沉在自己的思緒裏,一下被她問得失笑。


    他創業時,可不就是這麽過來的嗎。入不敷出,房車抵押了,公司設備專利都抵押了,結果——還是沒邁過那個坎。


    看,這就是外部人士的角度,一堆新想法。


    小穗也不用他們回答,一個小時的時間飛快過去,今天她本來也是奔著緩和矛盾,而不是得出結論。


    “理念不同,我相信假以時日大家總能找到一條殊途同歸的路。無論收益還是口碑,股東需求還是業務穩定性,這個項目我都想盡力做好。”


    “我知道您並沒有被我說服,分歧目前隻能求同存異,期冀未來實現多方共贏。”


    冠冕堂皇的一番話,周望川不反感,但也不想認同。廖馳派她來,還是那句話,找對了人。


    “等董事會真的批了,再說不遲。”


    小穗很滿意今天的成果,原來大佬擔心的是這些,這樣她就心裏有底了。


    顧忌著今天是不是話說得太軟,最後她又冷不丁地說了個細節。


    “我認真想過您上次的問題,美國上市的方案,確實不可行。”


    她故意停頓了好一會兒,周望川奇怪,她不是要結束會議了嗎。語氣仍自然,“聽進去就好。”


    老李也說:“孺子可教也。”


    “同樣的,我研究了一下,香港市場也有類似問題,政策上略敏感一些。”


    周望川沒答,老李開麥涼颼颼的說:“ice經理,這你就不老實了吧。”


    小穗莞爾:“怎麽不老實?我隻是——做個測試。”


    ……


    老李頓覺失言。前麵被她掏心窩子似的花言巧語一晃,放鬆警惕,乍一下被套了話。


    他的一時不察,讓小穗今天真的賺到了。投資部的“內鬼”是誰,她心裏已有譜,消息傳得真快。


    她給部門三個人都發了券商合同,差異是一個美國一個香港一個大陸。


    老李的話,正好幫她驗證了結果。


    “這個測試不是針對周總,隻是部門要有內部的規矩。重大項目還沒啟動,小道消息滿天飛,將來是要出公關危機的。”


    老李氣得磨牙,她這小心機鬼多鬼多的,偏還精巧得很。


    “正因為信任缺失,才有這樣的泄密問題。我不想私下再勞師動眾的追查,所以直接問明白。”


    耍了小手段,不避不躲地磊落承認,不知該說她是聰明還是膽大。


    “以後等我們每周例會開起來,所有進度會透明地通報大家,這種信任問題自然就不存在了。剛才方法不當,我向周總和李總道歉……”


    老李還要找她掰扯,她也知招人恨,俏皮的軟語求饒了好幾句,飛快下線了。


    “這人……怪不得人家說,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周望川掃了眼手機,不急不緩地問:“怎麽,這就被收買了?”


    “當然不!不過這姑娘人挺痛快的,我看不難合作……”


    “你怎知她不是油嘴滑舌的在這裏畫餅?”


    周望川突然停下翻手機的動作,“你不覺得,她的話術很熟悉嗎?”


    “有嗎?莫非是和小廖總學的?”不像啊,小廖總的風格從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反正他在公司裏職位最高,沒有拉下臉和人苦口婆心的時候。


    周望川靠在椅背上,閉眼回想了好一會。


    “不是廖馳。”


    那種交手的感覺他形容不出來,就像她手裏拉著根繩子一樣,勾一勾拉一拉,一鬆一緊,一揚一抑。絕不是源自廖馳。


    老李莫名其妙:“那是誰啊?您這就多疑了吧。”


    “想辦法去查查她的簡曆。我要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合作。”


    第25章 楊過與小龍女


    十四天的時間說長不長,不知不覺一晃而過,很快走到了尾聲。


    公司宣布返工時間繼續往後延遲兩周,眼看要到二月底,今年的一季度真是多年不遇的獨特。


    小穗的工作體驗更是新鮮,一個月的work from home,一切看似走上了正軌,和每天頻繁交流的同事卻素未謀麵。


    線上溝通的感覺,從一個人聲音裏感受到的印象,和見麵後的真人差異會有多大?她很期待返回辦公室的那一刻。


    不過小穗是個待不住的,貓在家裏快半個月,馬上要發黴了。


    每天能見到的活人就那幾個,社區上門測溫的大媽,物業幫忙送菜和快遞上門的小夥,以及——隔壁的川哥。


    她當然不敢真的當麵叫他,頂多在心裏念他的時候想和他親昵一些。悄咪咪地改了他的微信備注,叫哥再正常不過,她還猶豫了下要不要叫叔……誰叫他給人的感覺太有威嚴沉著的長者風範。


    一天之中,小穗最開心的時刻就是中午見他,晚上見他那幾分鍾。相隔不遠,和他皮幾句,聊聊今天的工作,聊聊怎麽打發剩餘的蝸居時間。


    微信上小姐妹們一致說她最近“春心蕩漾”,少女心泛濫成災,她一點不想否認。


    相比初見那一刻的怦然意動,這種溫馨居家的小幸福,涓涓細流匯成的情絲萬縷,一天比一天更牽動她的思緒。


    沒有多麽濃烈,但輕輕挑撥她心弦的萌動,持久又綿長的顫顫悠悠,這種感覺她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第二個星期,周望川突然發現,他家廚房的流理台已經快擺不下了。


    青花瓷的碗,日式、北歐釉的碗,飯碗、湯碗、水果玻璃碗,多了幾十個,感覺隔壁的碗都跑他家來了似的。


    他幹幹淨淨地洗了一遍,隔天中午分門別類地裝好,給她還回去。


    小穗驚訝幾天時間居然小山似的累了這麽多,她沒事逛超市的時候就喜歡淘些好看的餐具,看來還是很有用的。


    “先放你家沒關係,我這還夠用。”


    “還給你吧,沒兩天就結束了。”


    她心裏一陣緊迫感,是啊,沒兩天了。


    以後,她還能每天借吃飯的由頭找他嗎?他還會這樣悠閑的陪她聊天嗎……


    她忽然很舍不得,等一切恢複如常,他八成不會再找她,而會再回複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子。因為,那時他就不需要她了。


    “今天菜的種類有點太多了,我也不是那麽無肉不歡。”


    周望川接過食盒瞧了瞧,菜色很豐盛,三個菜都是硬菜,誠心彌補他似的。


    “你看你多難取悅。”


    上次還說喂兔子,這次又嫌多。小穗佯裝白他一眼,似嗔非嗔的怪他多事,眼角微挑的笑意卻十分淡薄。


    周望川看了眼她的臉色,以為她不高興。


    “以前早晨起來,胃裏總覺得燒心。這兩天早起竟然沒太大感覺,這個假期工作沒做多少,身體倒給調理好多了。”


    他沒明說謝,看她的目光溫暖許多,“我不挑食,主要是怕你準備起來太麻煩。”


    “我樂意。”


    小穗把兩人之間的板子取下來,低頭鏗鏘有力的甩出來一句,帶點鬧情緒似的硬氣。


    姑娘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周望川默默看了她一會,點點頭抬步要走,小穗情緒很快好轉,幽幽地問了一句話。


    “你覺不覺得,我們有點像武俠小說裏的楊過和小龍女?隔著懸崖,遙遙相望,能見不能靠近,他們是十六年,我們是十四天。”


    她的思維發散得沒有邊際,周望川心說,這是什麽天馬行空的比喻。


    “我是楊過?”他輕彎嘴角,她明擺著占他的便宜。


    “年齡和輩分不對哦。不然你是小龍女?”小穗笑開,“好像是有點那個意思。”


    冷情冷性,不動如山,因循守舊。她才是楊過,天天追著他跑,跟著他後麵叫姑姑、姑姑……


    自己這個比方逗得小穗笑到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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