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的事從來是急茬,不管他忙不忙有沒有空。廖馳拿起手機,進了洗手間。


    一上來,果然又是一頓罵。估計是剛和哪個長輩聊完,罵他的詞文縐縐的,不像老廖自己肚子裏的墨水。


    “……對市場規律要有敬畏之心,什麽叫敬畏,你懂嗎?成天就你狂!”


    手機被廖馳拿的老遠,省得荼毒他的耳朵。聽到這句,反嗆回去:“我狂?難道像你們一群六七十歲的老頭,瞻前顧後的光顧著維穩,就一定對?”


    “我白天說半天,你全當耳旁風,一點沒聽進腦子裏?”


    隔著線路,老廖的高分貝要把電話燒壞了似的,“望川不在,業務誰給你撐起來?孰輕孰重你還分不清?”


    “雲馳這麽大一攤子,會被一個高管的出走逼死嗎?公司既有的龐大體係,離了一個人就玩不轉了?如果真是那樣,那不如讓他趁早走!”


    廖馳不信,股東、董事、各級高管一群人都在,公司業務真的被周望川一個人牢牢攥在手心了?


    那周望川才是公司最大的問題所在,就該趁早把人驅逐出境,早絕後患。


    這個問題的決心,他必須和老廖表達出來。一人獨大,還隻是個副總,這種風險完全不亞於公司業務整體崩盤的風險,越妥協越會有更大的隱患。


    “臭小子,你還和我較真起來了?說你獨,回回你都不愛聽!用人先防人,真正有謀略的人,怎麽能被你用好?”


    兩人針尖對麥芒的吵吵了好幾句,各執一詞,誰也勸服不了誰。老爺子氣他度量小,他氣老爺子位置擺得不正。


    “回回拉偏架!當初讓我來做總經理的時候,是誰說以後逐漸放權,讓雲馳過渡到職業經理人管理模式的?嗬,歲數大了,該承認自己腦子不好使了!”


    “望川是職業經理人,你也是一樣的經理人,你比他高到哪裏去?今天他走,明天我就可以讓你走!”


    老爺子在那邊拍桌子。他是個嚴父,對廖馳從小威嚴極重,說話一點情麵不留。


    “我還告訴你,你別以為我隻你一個兒子,就不敢動你!現在又有了孫子,你更加無法無天,連我都不放在眼裏了!”


    廖馳冷笑,反正和老廖一年到頭的不對付,聲音比刀鋒還利:“是誰不把誰放在眼裏?我看您才是有了孫子,幹脆把兒子廢了算了。”


    “你再胡鬧,看我敢不敢廢?”


    “那是,您多一言九鼎啊!誰放言說,有了孫子,股權馬上過戶給我、董事會馬上讓我進去的,我沒記錯吧?”


    一大把歲數了出爾反爾,廖馳當麵也敢數落他。不怕老爺子反悔,原話說過若幹回,一大家子人可以作證。


    “我就不給你,你還能把孩子給我塞回去不成?”


    老爺子反激他,“再說,孩子跟不跟你姓還不一定!有能耐的話,你把媳婦孩子一起帶回來再說!”


    這話戳中了廖馳的心窩子,他再硬氣也沒法往下接。


    腳下轉了半圈,靠在浴室牆上換個姿勢,廖馳眼角一掃,卻驀然愣在了原地。


    老爺子一提起孫子氣順了些,在那頭念叨:“上周末釣了幾條魚,回頭讓你媽給你們送過去。吃魚對大人小孩都好……”


    他已無心聽,扔下手機追出去。


    方叢先他一步,砰的關上了門。


    第68章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廖馳追到臥室,要不是方叢腿腳不方便,估計他已被她關在了臥室門外。


    方叢不敢快走,挪著步子落座在床邊的沙發椅上,臉轉向窗外,瞧都沒瞧他一眼。


    縱然心裏沒那些小算盤,廖馳也被剛才她在洗手間外的眼神,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眼裏的心寒,讓他乍然意識到,自己的話聽起來是多麽的容易引起歧義。


    站了一會兒,走過去把直吹她的窗戶關上,廖馳走到沙發一側,蹲下身子。


    “我不過是氣話,和我爸話趕話說到那了……”


    方叢的後背挺直,雙手交叉在身前。可能她都沒意識到,手下的位置正好護住了隆起的肚子。


    廖馳看到了,眼角微鬆,膝下一動,單膝著地的解釋:“真的是懟人的氣話,寶寶的事和公司無關……你想想,老爺子就我一個兒子,早晚全是我的,不關寶寶什麽事……”


    能言善道的口才難得毫無用武之地,廖馳一陣心慌,越想摘清楚,出口的話越亂。


    他自己也發現沒有說服力:“……我這個解釋太蒼白了,是不是?


    方叢掃了一眼地板上的暗色紋路。他黑色西褲包裹的膝蓋,離她的腳尖不過半臂的距離。


    廖馳從褲袋裏掏出手機,輸入號碼後開了免提。


    老爺子正因為被他掛掉電話生悶氣,好一會才接:“魚你愛要不要……”


    “明天我回去拿,您給我留著。”


    廖母好幾次和他洗腦,超市裏賣的魚激素多,沒有野生的鮮。所以這魚不能不要。


    “但雲馳的事,我要和您論個清楚——”


    他語速加快,“您想廢,就廢掉吧,雲馳的股權我不是非要不可。您手裏的其他資產,我也不稀罕。”


    他也認清形勢了,反正在老頭子眼裏,他是個撐船的,但不是掌舵的。


    “您說得沒錯,老婆孩子熱炕頭,我一個也沒有。即便將來有了,他們是我的人,但不是我換取什麽的籌碼。您那套繼承人的老黃曆,該翻篇趕緊翻篇吧!”


    不顧一切的架勢,把老廖氣個倒仰:“你個混賬小子!沒完了是吧,專程打電話來和你老子叫板?”


    “如果認您為我不適合做這個總經理,辭掉炒掉隨您的意。但我生孩子是為了我自己的小家,不是為了您,也不是為了廖家的家業!當初您非用雲馳綁住我,但我提醒您,不是我姓廖,您就一定綁的住。”


    “你這是——威脅我?”


    “擺事實講道理而已。離開公司,我一樣活得好好的,一樣掙錢養家。一個做金融的,還真不愁找不到高薪的工作。”


    “望川今天剛提辭職,你也要鬧辭職不成?”老廖惱火到罵人,“你是成心要氣死我?”


    “我隻是知會您,我也有選擇離開的權利。”


    “那是!氣死我,沒了老子你繼承得更快,是不是!你等著,明天我就改遺囑去,所有廖氏資產,一個子兒都不留,全部捐贈社會!”


    “……好,我給您聯係律師。”


    廖馳掛斷電話,然後——真的聯係了徐律師,並且把家裏的地址給了他,讓他明天務必上門一趟。


    方叢無語,被他們一通電話裏來來回回的鬧劇吵得腦仁疼。


    “今天,公司出了點狀況,所以我和他有些爭執。我被他帶偏了,一上火什麽話都拿來置氣的亂說。”


    廖馳耐心道,“說句極端的話,如果我真在意,第一時間知道你懷孕,就去找老頭逼宮了,不會今天才第一回拿話堵他……你再不信,我隻好辭職明誌了。”


    ……這麽豁得出去,他以為他在開玩笑嗎?方叢向後一靠,揉了揉腰。


    廖馳從床上扯了個靠墊,給她墊在腰後,態度誠懇,複又跪地。


    “剛回國時,老頭好說歹說,非讓我去雲馳坐鎮。現在不一樣,離開雲馳我無所謂,難道我自己無法獨立生存?不會的,我隨時可以走。他切斷所有經濟來源也無所謂,對我來說毛毛雨而已。你相信我,我的人——我自己護得住,我自己養得起。”


    方叢眉心蹙起,垂眼看他。對他的解釋信了七八分,可是——孩子是她最後的堡壘,一點手段也不允許他動,心思動了也不行。


    開口時,她的聲音發幹:“我想孩子姓方。”


    “好。”


    “不姓廖,名字也我來取。”


    “好。”沒想到,廖馳痛快地同意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真的?你父母也能同意?”


    “我的孩子,不是為了他們而生。隻是為了——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廖馳懂她腦子裏打結不通的地方,胸有成竹地笑,“叢叢,別把我的家庭想得那麽恐怖。我不是那種草包富二代,我不結婚,你看他們誰說過一個不許?我媽是憋在心裏不敢催,我爸是對我早已放棄,總之,他們對我無可奈何……”


    表情還挺驕傲。方叢伸伸腿舒展身體,挺起的肚子擋住了她的視線,一下踢到了他的膝蓋上。


    拖鞋底在他西褲上留下了明顯的半個腳印。她恍若未知,小腿一翹,又給他印了另一半。


    他這麽注意形象的人,居然沒躲。方叢站起來,回到床上:“去看看晚飯好了沒?”


    “好。”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的脾氣呢?倒改成一以貫之的好說話了。


    方叢在他背後小聲嘟囔了一句,讓廖馳心中的警報終於解除。


    “那個……你爸不是才出院,別給你爸氣出病來……”


    廖馳真的請假在家歇了三天,把公司的大小事宜全部放下。


    樣子像個無業的閑散人員,專心做他的“全職孕夫”。三天沒上班,他研究了好幾本的孕婦營養書,給張嫂製定了個詳細的食譜。


    一日三餐規劃得有條有理,從周一到周日,肉食、青菜、水果,早中晚餐、上下午加餐……全部一條條列在了表格裏,打印出來貼在廚房的冰箱上。


    “當然,也看你的胃口。這些是一定要補的,每個菜至少吃幾口。其他的你想吃什麽,讓張嫂額外單做。”


    有模有樣,張嫂都看呆了,說待過那麽多家雇主,沒見過——能叫出這麽多菜名的先生。


    第四天,老俞打電話,急call他,廖馳才回了公司。


    俞總本來分管生產,周望川要走,廖馳臨時把銷售的攤子分給了他。


    和其他業內公司一樣,雲馳的產銷矛盾也很突出。芯片產品有一些特殊性,工廠的備貨周期之前也要兩三個月。銷售部門為了滿足客戶五花八門的要求,臨時下單的情況時有發生。生產部門一來不及供貨,就被銷售抱怨。層層抱怨上升到公司高層,客戶方麵的損失沒少讓生產背鍋。


    銷售也分給老俞管,廖馳的希望是產銷能逐漸融合、直至一體化,兩邊都能兼顧。


    可是這才幾天,老俞就捂不住了。


    原來,缺貨危機讓業務線全線不堪重負——供應商工廠的報價一天一個價,有的熱門產線甚至直接翻倍。


    大部分客戶的訂單前幾個月早簽好了,價格是鎖死的。雲馳豈不吃力還賺不到吆喝?老俞捉襟見肘,懵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忙來找廖馳。


    廖馳說他:“當初,是你說產線你能百分百搞定,客戶方麵不是大問題的吧?”


    老俞抹汗,人胖出汗更多,後背衣服半濕著說:“要擱往年肯定沒問題,這幾年都沒問題。但今年情況特殊,史無前例的嚴峻啊!原材料漲價,零部件也漲價,工廠還從我們的產線裏辟出了好幾條產線給汽車廠商……”


    “哦?”那他以前私下找他,回回都敢打包票?


    廖馳心裏有數。有人敢出劍,有人敢遞刀,他不插手,不意味著他不了解底下的幕後動作。


    老俞要的是更大的權力而已,但此人,他不敢放一百二十個心。能力有,圈子也有,但他做事情的高度遠遠不夠。


    廖馳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告訴老俞,趁著周總還在,別怕事,更別怕人,繼續找周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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