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聘都是官家貴女,身份貴重,除了開枝散葉,自然還有更深的用處,而你們采選的良家子不一樣。”


    “良家子選盡家底幹淨,容貌姣好,身子康健之女,是為了侍奉皇帝,為皇室綿延子孫。若生下一子半女,便能母憑子貴,身份更上一層樓,可若是未曾生養,那你們的價值便僅僅是讓皇帝愉悅身心。”


    “朝廷後宮本是一體,一個人的價值亦是有輕有重,僅憑一時的微薄喜愛,如何在後宮站得住腳。”


    朝中不太平,正是用人之際,區區美貌的民女出身,之前寵愛太過已招許多人不滿,自然不該在這個時候繼續占著陛下出風頭。


    這話雖不好聽,可確實實實在在的事實,沈霽的心口如遭撞擊,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出身民間,見識淺薄,從一開始知道以後要入宮侍奉陛下的時候,一心以為隻要爭寵討得陛下歡心就能平步青雲,一心以為自己隻要足夠得寵,位份足夠高,哪怕平民出身也能和戚常在這樣的愚蠢之徒一較高下。


    可誰知,出身低微遠不止讓她落後了一層。


    沈霽的喉嚨口仿佛被什麽東西哽住,開了口卻晦澀無比:“太後娘娘教導,妾身不勝感激。”


    太後不曾言語,垂眸打量著她。


    半晌,她掀眸對上太後帶著深意的眼神,恍然間悟了什麽,心緒登時透徹起來。


    沈霽急忙跪地伏身,懇切道:“妾身該如何才能在宮中站穩腳跟,還請太後娘娘賜教。”


    她險些忘了,太後是何許人物,緣何要對區區一個平民出身的妃嬪大費口舌,原不是興師問罪,是在提點。


    她跪地伏身的姿態恭謹謙卑,無絲毫驕矜不滿,太後考量片刻,眼底總算出現幾分滿意。


    “你若想走到人前去,自然是要讓自己同旁人都不一樣。”


    太後緩聲道:“要麽在皇帝心裏勝過她人,要麽子嗣昌盛,母憑子貴,再或者,便是占一席不可或缺的位置。”


    這話點到為止,太後不著痕跡轉了話鋒,溫聲說著:“但有一點,哀家得把醜話說到前頭。”


    “後宮那些恩怨小事哀家並不在乎,也無需插手,可後宮子嗣皆是皇帝的孩子,更是國本,不可動搖。再有百花爭春,皇帝也可偏愛其中一種,但一支獨放終究算不得春,春色滿園才是最好,莫要貪心。”


    一不可動後宮子嗣,二不可獨占皇恩,這是太後的底線。


    沈霽聽得分明,再度叩首下去:“是,妾身謹記太後教誨。”


    太後點點頭,嗓音終於暖了些許:“好孩子,起來吧。”


    梅英親自上前將她扶起來,麵上帶著熨帖的笑意,是讓她安心的意思,沈霽心口的緊張稍稍鬆懈了幾分。


    “說了這麽會兒話,哀家也乏了,你退下歇息吧。”


    “是。”


    沈霽退出去殿門之際,隻聞太後又淡淡落下一句:“皇後乃是中宮,平素要多勸陛下去中宮看望皇後,正妻始終是正妻。”


    她柔柔應下,梅英親自送她離開長壽宮。


    路上輕聲安撫著她:“太後娘娘今日同您說了些這話,聽著唬人,其實您大可安心,娘娘這是將您當成自己人呢,往後再來長壽宮,也不必向從前那般拘束,太後其實是喜歡您的。”


    “多謝梅英姑姑,”她長舒一口氣,捂著心口軟聲說,“我還以為惹了太後不快,娘娘日後再不要我了。”


    梅英笑一笑,拍拍她的手,“醜話能說到前頭才是好事,隻要小主謹記娘娘的教導,再想想娘娘的意思,那日後在後宮裏,還不是平步青雲嗎?”


    “太後那邊離不得人,奴婢就不送您了。”


    送走沈霽以後,梅英回到殿內笑道:“娘娘今兒個說這些,玉寶林出去的時候可嚇壞了。”


    太後撥著手撚眼皮子也不抬,淡聲道:“那丫頭膽子大得很,怎麽會真的嚇著。”


    “哀家今日雖嚴苛,卻也注定要走這一遭。這些日子她日日來長壽宮在哀家眼皮子底下侍奉,脾性也摸了個七八分。”


    “聰慧、懂事、細心、不驕矜,一點就透,最要緊的是她侍奉得宜,也得皇帝的寵愛,哀家雖麵上不顯,心裏對她也是有喜歡的。”


    “宮中不少風言風語,說玉寶林是福氣大命數好,可後宮裏哪兒有什麽福氣不福氣的,她一個平民之女走到現在,若沒點心機手腕,根本站不到哀家跟前聽訓。”


    “除了這些,哀家抬舉她還有個最要緊的原因,其實你也知道。”


    “如今宮裏看著太平,實則風波暗湧。林貴妃家世顯赫,卻性子跋扈,不敬皇後,屢屢犯禁。皇後貴為中宮,雖賢良淑德,人品貴重,卻性子軟了些,又身子不好,始終不曾生育。”


    “哀家想抬舉嬈貴嬪,一是因為她父親得用,二也是想利用她牽製林貴妃,可嬈貴嬪不夠穩重,人也喜歡奢靡爭寵。宜妃沒主見,日日跟在林貴妃身後仰人鼻息,莊妃更是不中用,閉門不出,隻管圖清淨。”


    “數來數去,宮中這般多妃嬪,竟沒一個中用的,沒一個堪當大任,哀家看重玉寶林,除了方才說的以外,還有一點便是她沒有家世,有時候,沒家世的人反而用起來更放心,寵起來也更放心。”


    梅英笑著說:“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這後宮裏啊,有家世有價值固然是好,可沒家世也不見得沒一星半點的好處。林貴妃家世如此顯赫,是好也是壞,總要時時提防著。”


    “正是因此,哀家才想提一提玉寶林,看她有了哀家這個靠山能走多遠,若她能成長起來,再生下一子半女輔佐皇後,這後宮也算鎮得住。中宮勢弱寵妃當頭,不是好兆頭,何況皇帝和哀家想的怕是一樣,若非如此,當初才把她推到哀家跟前。”


    梅英問道:“當初您壽誕之日,那主意不是玉寶林自己出的?”


    提起這個,太後合上的眼眸緩緩睜開:“新人第一年入宮哪兒來的膽子,又如何知道哀家從前和皇帝喜歡放紙鳶,還不是皇帝自己對她說的。”


    “倒難為他肯為那丫頭費心,知道自己要冷落她一陣,這才為她想了個出路,可見玉寶林是有能耐的。皇帝自小到大肯用心思的人不多,她算其中一個。”


    說罷,太後沉吟片刻,緩聲囑咐著:“既是要抬舉她,雙喜臨門也不為過。”


    “傳哀家的懿旨,晉玉寶林為常在,也不算壓了戚氏。”


    沈霽回宮以後,長壽宮的懿旨和賀禮緊接著便到了緲雲塢。


    雲錦綢緞,珠翠頭麵,樣樣都是最好的,可見太後對玉常在的喜愛。


    一日之內雙喜臨門,緲雲塢的宮人歡天喜地,連出門都揚眉吐氣了許多。


    時間一晃到了五月底,天一日比一日熱起來。


    這小半個月裏,玉常在重得皇恩,又得太後看重,一時門庭若市,平素來往春瀾宮的人都多了起來。


    同為春瀾宮的人,沈霽這邊春風得意,竹雲館自然烏雲密布,一連幾日都陰沉沉的。


    五月二十九,午膳剛過,宮內四處安謐祥和,宮道上隻能看到兩宮人稀稀拉拉的路過,正是午間小憩的時候。


    沈霽才從長壽宮出來,經由梨林回春瀾宮,剛踏進宮門口,就見周嶽神色焦急地迎上來躬身行禮,說道:“小主可算回來了,奴才有要事稟告!”


    “這麽忙慌慌的,出什麽事了?”眼下還在春瀾宮正門,不是說話的地方,她眉頭微微一皺,準備讓人進去說。


    誰知周嶽緊接著說著:“方才午憩的時候,咱們緲雲塢的宮人無事都去歇息了,就剩奴才一人在門口值守,誰知坐廊下打個盹兒的功夫,正瞧見有人鬼鬼祟祟的想往院子裏跑,奴才不敢耽擱,立馬去抓了人來一看,是竹雲館的宮女。”


    “奴才當即便警惕起來,問她來是做什麽的,她死活不肯說,奴才說拉她去見皇後娘娘,她瘋了似地掙脫開跑了回去。”周嶽額上沁出了一頭的冷汗,一向穩重的他神色懊悔,躬身請示著,“奴才本想去追,可方才四下無人,沒有人證,奴才也不好強去竹雲館,那可是擅闖宮闈的大罪。”


    “但那宮女行跡鬼祟,定是不安好心,小主,您看這下如何是好?”


    青天白日的,李美人是越發放肆了。


    沈霽眉眼一凜,聲音冷下來:“竟還有這樣青天白日偷闖宮之人,你可看清了,確定是竹雲館的宮女?”


    周嶽頷首:“奴才看得分明,是竹雲館李美人的貼身宮女曼兒,自從上次夜間有人來過緲雲塢後,您便下令嚴守,不得讓任何人有溜進來的機會,奴才一直謹記於心,夜間也時刻防備著。約莫是夜間尋不到機會,發覺正午這會兒最鬆懈,這才冒險過來。”


    身側的霜惢眉頭緊緊皺著:“本以為這陣子也算相安無事,無非是互相看不順眼罷了,誰知道還暗暗存著壞心,想坑害咱們!”


    沈霽冷冷看向竹雲館的方向:“我和李美人早就勢同水火,她失寵已久,我步步高升,恐怕早就想除了我以圖後快。”


    “咱們去竹雲館親自問問她,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麽。”


    “小主您不能進!玉小主!”


    沈霽帶著霜惢和周嶽徑直去到竹雲館,無視門口值守的宮女強闖了進去。


    竹雲館的宮人嚇了一跳,頭一次見玉常在有這般強硬的時候,強闖宮闈本是不該,可一想起如今玉常在寵眷優渥,又有太後做靠山,幾人都拎著掃把低下頭,半點不願意往前走。


    進主屋的路上,沈霽看也不看周圍的宮人,抬手點了周嶽,嗓音冰冷:“去,將宮女曼兒抓住,親自帶到李美人跟前。”


    屋門被人猛地打開,正坐在屋子裏神色緊張的李美人嚇了一跳,怒道:“誰這麽不識規矩!”


    她皺著眉頭抬頭一看,竟是沈霽帶著人來了,因著曼兒做賊不成還被人抓住,她神色倏然慌張起來。


    但人已經到了跟前,又是沒把柄的事,對峙氣勢絕不能輸,不然便坐實了這罪名。


    她強作鎮定,梗著脖子質問:“玉常在難道恃寵生嬌了不成,本主的竹雲館也是你不曾通傳便能進來的?”


    今時不同往日,沈霽懶得跟她廢話那麽多,冷笑一聲從周嶽身後把那個哭哭啼啼的宮女抓出來,往李美人身邊一推:“李美人可認識她?”


    李美人匆匆看了眼曼兒,迅速轉移了視線:“本主的宮女曼兒,她又如何你了?”


    “如何我?難道李美人自己不清楚嗎?”


    沈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宮女曼兒,擅自闖入嬪妃住所,意圖不軌,乃是可處死的罪名,你身為她的主子,難辭其咎。”


    “怎麽,是不是要我抓了人去皇後娘娘那裏,將你的和曼兒的罪名一一算清,再一並發落才好。”


    李美人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慌張,旁邊的曼兒嚇得花容失色,求助似地看向自己的主子,瞪大了眼睛不敢說話。


    情急之下,她眼珠滴溜一轉,脫口而出道:“你胡說八道什麽?曼兒今日一直在本主身邊侍奉,根本不曾出過竹雲館的門,又何時擅闖過緲雲塢?你問問春瀾宮的宮人,誰瞧見了?”


    “難道僅憑一人空口白牙就能定下這樣的大罪不成,若你胡攪蠻纏,本主也不怕你告到皇後娘娘那裏去,反而還要反告你一個誣賴宮妃的罪名!”


    不成想李美人反應如此快,直接咬死不認,僅憑周嶽一人的確證明不了什麽,看來,她是不會承認了。


    沈霽寒霜般的視線盯著李美人看了許久,最終冷笑了聲:“好啊,既然李美人抵賴,我無話可說。”


    “不過我奉勸李美人一句,今日之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遲早一日,必將百倍奉還。”


    事情擺平,李美人終於鬆了口氣,她緊緊攥著袖裏的帕子,麵上強作心安理得:“本主問心無愧,自然不怕你百般狡辯。倒是你玉常在,今日可終於是露出你的本來麵目了,不敬本主,擅長竹雲館是跑不了的。待這幾日晨昏定省,本主定要好好告你的狀。”


    沈霽並不將她的威脅放在眼裏,拂袖離去,一張沉魚落雁的容顏如結了層霜般,冷得讓人不敢靠近。


    李美人氣焰囂張,霜惢也十分不滿,她低聲問:“小主,咱們就這麽算了嗎?”


    “她既想對付我,一次不成定然有第二次。”


    待走出竹雲館的門,她方沉聲道:“近日緲雲塢不必看得這麽死,讓她找個機會溜進來,當麵擒獲。”


    翌日清晨,禦前的人來緲雲塢請人,說陛下請玉常在一同去太液池賞花。


    臨出門前,她特意瞧了眼周嶽,眼底的深意不言而喻。


    如今已經是五月十,宮中的芍藥和月季正盛。


    聽說花匠在太液池邊的百花小徑栽了一片重瓣芍藥,說是新改良出來的品種,今年才開第一茬,如雲似霞般的美。


    沈霽這些天侍奉太後十分勤勉,最少也是一日一趟的來回,身子乏累,沒什麽出去看景的心情。


    這回陛下相邀,她正好也能鬆泛鬆泛。


    沈霽到太液池旁的時候,陛下已經到了。


    明媚晚春裏,翠色楊柳依依,風吹出金色的粼粼波光,他就那麽負手而立,站在柳堤岸上。


    張浦帶著禦前的人侯在不遠處,見沈霽來了,低聲向她行禮,躬身道:“奴才給玉常在請安,陛下特意交代不讓人湊近跟著,您這便上前吧。”


    沈霽道一聲多謝公公,迎著微風朝陛下走過去,一身雲錦杏粉宮裙如紗似霧,披帛輕搖,乍一看清麗出塵,眼尾的小痣卻帶著柔媚的風情,似比花朵更為嬌豔。


    察覺到身後有人走來,秦淵回眸看過去,沈霽膚色賽雪,在光下透亮無暇,正看著他低眉淺笑。


    他凝眸看著她,雖站定不動,卻伸出一隻手過去:“到朕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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