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現今她是皇後,是國之母,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不能由著自己。


    她眼中愁緒千萬種,有太多話欲言又止,最終隻點了點頭。


    眼下大雪未停,行路艱難,秦淵瞧一眼沈霽,吩咐著張浦:“玉貴人有孕身子不便,幸有步輦載著。既如此,朕亦賞陸才人步輦出行,雪天路滑,別傷著腹中龍胎。”


    人群中,陸才人噙著淡淡笑意福身謝禮,秦淵這才帶著皇後一同走下玉階,回鳳儀宮去了。


    晚宴結束,妃嬪和皇室中人也都啟程從不同的門回自己的宮室,陸才人揚眉吐氣地瞧一眼沈霽,卻一句話未說,轉身搭著鬆桃走了。


    陸才人如今有孕在身,一掃鬱結揚眉吐氣了,難免趾高氣揚些。


    她從前就生怕沈霽得寵,千方百計使絆子,可事事不如她所料,沈霽還是穩穩壓她一頭,這近一年的時間裏,陸才人想必不知多鬱悶,如今自己有孕了,氣焰也一下囂張起來了。


    沈霽懶得理她,坐上步輦回了渡玉軒,一路上心事重重。


    今晚發生了太多事,都讓原本就十分不安的她心中更加的沒底,也不知筠雪有沒有盯好芸兒,可出什麽大事沒有。


    跟在步輦身邊的霜惢許是看出小主的心事,輕笑著說:“小主寬寬心,今日是除夕呢,不宜憂思過度,否則來年可是風波不止呢。”


    沈霽寬慰一笑,點點頭。


    回到渡玉軒後,她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筠雪問芸兒的情況。


    筠雪端著一小碟羊肉餃子過來,小聲說:“奴婢一直盯著她呢,直到您回來奴婢才讓另一人繼續看著她。她雖然話很少,瞧著也不是很機靈,但一直在幹活,不曾做什麽可疑的事。”


    聽聞此言,沈霽的心裏卻半分也輕鬆不起來,她甚至希望已經抓住了芸兒欲圖不軌的證據,起碼如此還能搶占先機,不至於處處被動。


    一開始讓芸兒進渡玉軒就是知道她會有動作,想順藤摸瓜逮住背後之人的,不成想直到今日還是一無所獲。


    若芸兒是林貴妃安排的,如此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舉動,林貴妃真的會有如此心計嗎?


    年關內,若宮人無錯卻被隨意驅逐出宮說明嬪妃待人苛責,傳出去會被人戳脊梁骨笑話,於她風評有損,實在不成,等元宵一過再尋個由頭將她打發出去算了。


    好好的除夕讓她過得滿腹心事,連吳嬤嬤和筠雪精心為她包的餃子也吃不下了。


    她歎一口氣,勉強吃了兩個讓筠雪收下去,溫聲說著:“今日辛苦你們了,宮女太監房中直到年後炭火都供的很足,這幾日又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你們也能睡個好覺。”


    卸去釵環,更衣解帶,沈霽清媚的臉上滿麵愁容,可一想到霜惢說,若除夕愁眉苦臉,來年也會風波不止,頓時又寬心了些。


    其實她原本不是一個很迷信這些的人,可一想到腹中孩子,就算隻是一句俗話,她也願意當真。


    隻要能保佑她的孩子順利降生就好。


    -


    除夕夜。


    偌大的皇宮沉眠,漫天飛雪,寂靜無聲,無盡黑夜仿佛將白日的喧囂與喜慶盡數吞噬,隻剩下薄白的月光照耀著簌簌落下的大雪。


    這個時間,除了上值的夜間侍衛和奴才,其餘人在歡聲笑語又疲累的一日後幾乎都已經入睡,但今日注定是個不平凡的夜晚,還不知有多少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班玉雅自回宮以後一直心神不寧,尤其一想到姐姐強顏歡笑的模樣,加之陸才人有孕,林貴妃向陛下陳情,宮裏局勢這樣不太平,可她卻因為玉姐姐,自己一直躲在她創造的舒適區裏,心裏更是沉甸甸的。


    躺在床上闔目半晌,班玉雅還是睡不著覺,長舒一口濁氣睜開了眼睛。


    屋內銀絲炭供的足,夜間更是覺得燥熱,她掀開被子透透氣,喉間有些幹。


    “寧露。”


    寧露今日在屋內上值,聽到聲音應該會醒來才是,怎麽沒人回應,是她聲音太輕了嗎?


    班玉雅略略揚高了聲音:“寧露?”


    那頭傳來極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聽方向像是在衣櫃那處。


    班玉雅心裏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她赤足走下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就著一盞很微弱燭光,正看見寧露在她的衣櫃處翻來翻去,不知道在塞什麽,神色也十分緊張。


    原來是做賊心虛,難怪害怕得什麽都聽不到。


    她把寧露留在身邊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今日總算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


    班玉雅冷笑一聲,厲聲問:“寧露,做什麽呢?”


    寧露顯然沒想到自己深夜行動竟然會被小主發現,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手裏還沒塞進去的東西也掉了出來。


    班玉雅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將東西拿在手裏:“這是什麽東西?”


    “好啊寧露,我這樣信任你,你又是我宮裏的掌事宮女,竟然做出蓄意陷害於我的事,看我不現在將你抓了稟告陛下和皇後娘娘!”


    寧露做賊心虛,自知理虧,頓時嚇得哭起來:“小主不要啊,奴婢……奴婢也是被逼無奈,奴婢從未想過要背叛您啊。”


    班玉雅心思一轉,問著:“誰指使你做的?”


    寧露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好一會兒不敢說,班玉雅再次威脅要送她現在就去見陛下,讓她千刀萬剮不得好死,她這才泣不成聲道:“小主饒命,不要帶奴婢去見陛下。是……是林貴妃讓奴婢做的,說奴婢不做的話便殺了奴婢全家,奴婢也是不得已……”


    “奴婢出身寒微,入宮為奴為婢也隻是為了賺些錢財,等二十五歲後外放出宮而已,從來不敢卷入紛爭,若不是林貴妃拿家中性命威脅,奴婢又怎麽會做出這樣傷害您的事情呢?”


    她說的有理有據,聲淚俱下,班玉雅盯著她看了半晌,捏著手裏牛皮紙包著的一小包東西:“那這是什麽東西,可有什麽效用?”


    寧露趕忙搖搖頭:“奴婢不知,奴婢隻是聽命行事,找機會將這包東西放入您宮裏貼身之處即可,旁的再不清楚了。”


    班玉雅不敢妄動,打開牛皮紙瞧一眼,裏頭看起來像是紅色粉末,聞上去隱隱有些酒味。


    她將東西放好,冷笑道:“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麽原因被林貴妃收買,終究是做了背主的死罪,隻要我現在帶著這東西和你去鳳儀宮門前,再叫一位太醫過來辨認此物,你必死無疑。”


    寧露驚惶之下,忙抱住班玉雅的腿邊哭邊說著:“小主饒命,小主饒命!奴婢不想死!如今已經是深夜,陛下和皇後娘娘想必已經睡下了,若因您一件未達成之事在除夕夜鬧的闔宮不寧,擾了帝後清夢,說不定陛下反而會降罪於您,還請小主給奴婢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


    雖說寧露意欲往宮裏放東西來迫害自己,她也說了背後之人是林貴妃,可但憑一包粉末,寧露又是自己宮裏的人,始終是證據不足。


    若她強行拖著寧露去鳳儀宮,要是被林貴妃反誣一口,說是她故意拿了這粉末和自己宮裏的人陷害於林貴妃,那她才是有嘴說不清了。


    但要是寧露能當眾揭發林貴妃,將詳細的前因後果說出,隻要條理清楚,再讓陛下派人查驗,便能坐實林貴妃搜買寧露意圖陷害自己的證據。


    雖說她還想不通林貴妃為何會謀害自己,可寧露卻實打實是早就在自己身邊藏著,興許是想趁機除了自己也說不定。


    這次抓到寧露,隻要能再殺一殺林貴妃,對玉姐姐就是有好處的。


    思來想去,班玉雅最終不再猶豫了,瞧著寧露說著:“若你明日一早跟我去鳳儀宮,好好的將林貴妃同你之間的前因後果都說給陛下和皇後娘娘,好好指認,我就向陛下求情饒你一命。”


    寧露眸光一閃,立刻跪下磕頭:“多謝小主,奴婢一定如實稟告,絕不會欺瞞!”


    第53章 53. 053 驗藥


    看著寧露為了活命信誓旦旦的樣子, 班玉雅心裏也稍稍有底了些。


    若非今日除夕,又是大雪天氣, 她廊下每晚都該有人上值, 但今日特殊,她便隻留了寧露在房間內,這下想找個太監將寧露關進柴房裏也是不成了。


    她推開房門, 雪夜大風呼嘯著吹進堂內,冷得人骨頭疼, 院內已經處處被皚皚白雪覆蓋, 連院內的一角宮燈都已經吹熄了,四下除了風聲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不見。


    這個時候若是再去太監宮女房內恐節外生枝,今晚之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意出變故。


    盡管要隔上一夜讓她心中心中不安,可眼下這個時候, 不說壓著寧露貿然指責林貴妃太多後患, 她也十分擔心在除夕夜攪了闔宮安寧會招致陛下不滿。


    明日是大年初一,嬪妃們都要在那個時候向陛下和皇後行大禮,她在那個時候讓寧露指證林貴妃, 說不定到時候其餘和林貴妃交惡的人也會出言施加壓力,怎麽想還是保險一些。


    一想到明日可能會發生的事, 班玉雅越想越緊張, 又慌又冷中, 她渾身都微微顫抖著,可又不敢將門完全合上。


    屋內銀絲炭太足, 熱的她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灼不安,隻有被風雪吹的時候, 那種熱氣才能被平息幾分,她才能得到一絲安定。


    從記事到入宮這十五年,她一直都是一個膽小怯弱的人,在家中事事聽從父母的,入宮後也謹小慎微,邁一步都不敢,事事依賴玉姐姐,躲在玉姐姐身後享清閑。


    她膽小怕事,出身低微,所以處處被人欺辱,被人看不起,連玉荷堂裏的宮女也會偷偷在背後議論她,說她不過是仗著有個好姐妹幫襯她。


    這皇宮之中,隻有姐姐對她好。


    教她,保護她,提點她,所以班玉雅不能一直一無是處,不能一直做人負累。


    這也是為什麽她明知寧露不對勁卻還要把人留在身邊的緣故,哪怕能幫到姐姐一點,那也算她有長進,是吧?


    不知被風吹了多久,班玉雅的心情總算平複了些,她的半麵身子被風吹得幾近麻木,發絲上的凝成冰晶的雪花在合上木門的瞬間融化。


    她轉眸看向寧露,寧露正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不曾抬頭,一聽見門關上的聲音立刻抬起頭來,掛著淚珠的眼裏滿是討好和哀求。


    “我和你之間的交換你記清楚了,原原本本的揭發林貴妃勾連你害我一事,我饒你一命。若你敢耍小心眼,我定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班玉雅插上門閂,從衣櫃中拿出一條細長的襪帶,將寧露的手腳都綁住:“你今夜便這樣將就吧,我也不全然放心你。”


    這一夜睡得極不安寧,天剛蒙蒙亮班玉雅便醒了。


    她將外頭起來幹活的宮女叫來給她梳頭上妝,解開了寧露手腳上的襪帶。


    馬上就要去鳳儀宮了,她務必得早點到,不可貽誤才是。


    盥洗更衣罷,班玉雅吩咐著身邊的人:“將寧露扣下,隨本主押到鳳儀宮去。”


    兩個宮女麵麵相覷,怔住了。


    班禦女在玉荷堂一向話少軟弱,連和宮人說話都是很少的,平素事情也都是吩咐給寧露,再有寧露傳遞給她們,分配活計。


    她們還是第一次見班禦女命令她們,竟還是將玉荷堂的掌事宮女扣下,她說話這麽細聲細氣的,也不知能成什麽事。


    兩個小宮女有些驚訝,麵上卻是不大服氣的,班玉雅眉頭一皺:“我說話你們聽不懂是嗎?是不是要我將你們也一並帶去鳳儀宮聽候發落?”


    聽見這話,兩個宮女才低著頭動起來,一左一右將寧露夾在了中間。


    班玉雅將這一幕看在眼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區區兩個年歲不大的宮女竟也敢對她的話這麽怠慢,可見平時寧露都是怎麽教的,又天天和她們說了什麽。


    但今日事態緊急,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班玉雅起身先一步走出了玉荷堂,三個宮女緊跟其後。


    昨夜才下了一宿的雪,雖一早就有宮人起身清掃道道路,可柔福宮稍偏遠些,宮人們都先緊著離陛下近的幾處去了,這邊雪地難行,每一腳都要深陷下去。


    班玉雅艱難地走到淩波亭,本想著去知會玉姐姐一聲,可雪地這樣難走,也不知玉姐姐出發了沒有,實在怕耽誤了時間,想想便作罷了。


    等到鳳儀宮的時候,陛下和皇後正在主座上閑談喝茶,底下幾位嬪妃語笑盈盈,氣氛一片和諧。


    在這樣好的大年初一由她說出禍事,她心裏不知怎麽飛快地跳起來,緊緊攥著拳頭,醞釀好一會兒才噗通一聲跪下:“陛下,娘娘,妾身有要事相告!”


    殿內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了班玉雅身上,她身後的兩個宮女將寧露帶到殿內後退出到殿外等候,偌大的鳳儀宮內,就跪著班玉雅和她身後的寧露,從外麵陸陸續續進來的嬪妃瞧見這一幕,不少人麵色異樣,低聲交談。


    皇後看了一眼陛下,溫聲說著:“你不用急,起來說話吧。”


    “今日大年初一,何須這樣鄭重其事。”


    班玉雅低聲道:“多謝皇後娘娘關懷,可妾身要說一事,還是適合跪著。”


    她偏頭看向寧露,憤慨道:“昨夜除夕宮宴結束後,妾身因為心神不寧睡得很晚,無意中發現本該在屋內值守的寧露不知所蹤,妾身提燈偷偷查看,就發現寧露在衣櫃處鬼鬼祟祟,想要將此物塞進妾身的衣櫃裏。”


    “妾身昨日問她是誰指使,一番逼問之下她才說是林貴妃,妾身當下大驚,不知何時得罪了林貴妃,竟要收買妾身身邊人放些醃臢東西在宮裏,妾身擔心夜間貿然出動會饒了陛下和皇後清夢,便忍她到今日一早才帶來,還請陛下嚴查,還妾身一個公道。”


    這些話她早已反反複複在心裏盤算了一夜,自以為挑不出毛病,這會兒一口氣說出來,好像心裏也輕盈了些,但緊接著便是忐忑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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