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如默不說話了,隻是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過了良久。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岑如默捏了捏眉心:“師尊的死訊先瞞下來,對外宣稱再次閉關,由我暫代掌門一職,不會有人懷疑的。”


    “待到我徹底掌控玄靈宗時,再昭告四方,宣布此事。在此之前,先遣散天閣弟子,那幾位可是聰明得緊,難保不會發現什麽端倪。”


    那聲音沒再說什麽,算是表示讚同,卻提起一件令岑如默意想不到的事來。


    “你當時一擊,打散了司雲落的神魂,如今在她身體內的,僅僅隻有一半的神魂,除非這世上真有大羅神仙,否則她怕是永遠也醒不過來的。”


    岑如默遲疑著:“那另一半?”


    那聲音幽幽的,仿佛在故意蠱惑於他。


    “另一半……自然是在你身上。不過……你對她的心思算不上光彩,我說得對不對?”


    “與其讓她蘇醒,時刻為了被指認為凶手的可能性而提心吊膽,或是不得不接受她與慕星衍在一起的事實,不如……創造一個獨屬於你的司雲落,這主意怎麽樣?”


    師尊再次閉關的消息傳來時,慕星衍並沒有太多意外。


    他本也是想今日向師尊辭行,如今天閣弟子都在休沐,連聞既白都打算出去走走,他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帶著司雲落返回鳳鳴山。


    少女被換上了嶄新的衣裙,依偎在他的懷中,被他小心翼翼地抱上了僅有他們二人的靈舟。


    慕星衍將她放在榻上,俯下身去撩開她的額發,吻了一下她的眉心,聲音繾綣而溫柔。


    “落落,我們一起回家。”


    【??作者有話說】


    1.今天是帶老婆回家(準備挨揍)的龍龍


    2.除了師兄,沒人知道師尊已經不在了……所以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就會覺得遺憾很多


    3.我舉報!師兄要做壞事!


    第156章 第156章


    ◎三百戒鞭(一更)◎


    時隔數年再至鳳鳴山, 慕星衍不禁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悲涼之感。


    滿目青翠如故,隻不過上一次,司雲落還能夠與他並肩而行, 如今卻隻能毫無所覺地靠在他的懷裏。


    那個與他攜手相依、為了趕來見他而貼歪花鈿的少女,終於變得蒼白而冰涼, 褪去了一切鮮活生動的顏色。


    心間在隱隱作痛, 不知是因為難以愈合的傷口,還是因為故地重遊, 觸景傷懷。


    慕星衍替她整理好儀容,將臉埋在她的發間, 深吸了一口氣。


    梔子花的香氣沁人心脾, 他對自己現在的綰發手藝很是滿意。


    “我們到了。”


    他隻是在自言自語,而懷中的人並不會睜開眼睛, 亦不會有所應答。


    慕星衍才剛剛靠近鳳鳴山的外圍, 立刻就吸引了鸞鳥守衛的注意。


    而他們在看見人事不省的司雲落時, 無一例外地低低驚呼出聲。


    “少主……”


    慕星衍略略頷首, 當作見禮, 卻並沒有鬆開司雲落的意思。


    “煩請通傳, 星序城慕星衍,前來拜會。”


    *


    “所以你就是這麽照顧我女兒的?”


    司雲落的阿爹勃然大怒, 自石階上疾行而下, 當胸一腳踹在慕星衍心口。


    慕星衍並沒反抗, 身子向一旁歪去,又用最快的速度爬起來, 沉默而順從地跪好。


    平日儒雅隨和的中年人, 在看見女兒雖生猶死的樣子後, 也難以控製心中的悲慟, 雙眼通紅的模樣,像是失去理智的暴怒雄獅。


    他恨不得將麵前的少年生吞活剝,卻也明白這隻是徒勞無功的報複,除了平白搭上一條無辜性命,並沒有任何用處。


    相比之下,司雲落的阿娘還尚存一絲冷靜,連忙遣人傳書給星序城,請慕星衍的爹娘盡快過來。


    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而清晰,落落的確是意外身亡,卻也是為了救下慕星衍。


    她憂愁地看著堂下的少年,這個他們自小看大的孩子並無一句辯解,隻是靜靜承受著怒火,無論受到什麽樣的懲罰,他好像都不會意外。


    隻是在停歇的間隙,慕星衍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晚輩想求您一件事,我和落落兩情相悅,對她傾心已久,還請伯父成全,將落落許配給我為妻。”


    司父已經開始捋袖子,是要已經氣極、意欲動手的前兆。


    他指著慕星衍的鼻子,一連說了幾個“好”字。


    “人活著的時候你不知道珍惜,死了倒知道跑過來假惺惺地掉幾滴眼淚?我告訴你,落落不會想要嫁給你,這門親事我也不會同意,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從這裏滾出去!不然別怪我不看在兩家世交的麵子上,對你不客氣!”


    可慕星衍仍然執拗地跪在原處,不願起身。


    “晚輩已經答應落落,會幫她照顧您和伯母,自然不會退縮。”


    他的雙眸寂滅如餘燼,卻依然有一簇微弱焰光,倔強地不肯熄滅。


    “何況我對落落是真心的,她也親口說過喜歡我,時移世易,您不能因為之前種種,就作廢兩家的婚約。”


    慕星衍說著,從懷中取出兩件物什。


    其一是司雲落曾佩戴過的翠玉龍形耳墜,此刻正躺在他的掌心裏。


    另外一件則是大紅緞麵的文書,正是司雲落親筆簽下的合婚庚帖。


    “晚輩前來求親,是經過落落首肯,有信物及庚帖為證。若不是要入八苦輪回,我和落落早該成婚,絕不會等到今日。”


    合婚庚帖上的確是司雲落的筆跡,不似作偽,為人父母,隻需瞧上一眼便可確認。


    雖然不知這小子給落落灌了什麽迷魂湯,哄得她應了下來,但一想到若不是因為他,唯一的掌上明珠也不會撒手人寰,司父原本就鐵青的臉色更沉了幾分。


    “私相授受,絕非君子所為,兩家議親,也須得雙方長輩點頭,三書六禮下聘迎娶。莫非慕家的家教,便是將你教得如此輕浮嗎!”


    慕星衍的確沒什麽可解釋的,他素來逾矩甚多,從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就憑僅僅“輕浮”二字,已經算是口下留情了。


    他油鹽不進,趕也趕不走,司父便想了個別的法子,讓他知難而退。


    “你既然要做落落的夫君,便要遵守我司家的規矩。今日我便替你爹娘管教,隻要你扛過三百戒鞭,我就允許你喚我一聲嶽父。”


    三百戒鞭下去,不死也得重傷,若是心意不誠,到了此刻也該退縮了。


    慕星衍卻隻是重重地磕了個頭,眼睛慢慢亮起來。


    “小婿叩謝嶽父成全。”


    “你我還不是翁婿!”


    “……是。”


    慕星衍又拿出浮浪鞭來,膝行幾步上前,遞到司父手裏。


    “這是落落慣用的鞭子,您用這個就好。”


    浮浪鞭以龍筋製成,對慕星衍的殺傷力隻會更強。


    他神情坦然,司父總疑心其中有詐,掂了掂手中的鞭子,趁其不備一鞭往他背上抽去。


    可鞭尾距離他的後背僅剩寸許時,卻硬生生停在了半空,繼而無力垂下。


    兩人忽然意識到,是司雲落殘留的意念在隱隱保護他,不允許浮浪鞭做出傷害他的事情。


    慕星衍閉上眼睛,苦笑一聲,等待承受嶽父的滔天怒火。


    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她也還是想著要護著他?


    要知道,他根本不值得啊。


    慕星衍的爹娘趕到時,他們的好兒子已經生生受了二百七十四鞭,打斷了五根鳳鳴山特有的碗口粗的鳳尾竹。


    司父不願假手於人,堅持要親自動手,如今也疲累了,坐在一旁短暫休憩。


    但無論經受怎樣的擊打,少年的背脊依然筆挺如青鬆,強忍著痛楚一聲不吭,隻是指縫間不斷有鮮血溢出,後背也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他口中一直喃喃念著什麽,旁人聽不出來。司父懶得管他,正要繼續未完的家法,鸞鳥守衛卻及時來報,說慕城主及夫人已經到了。


    作為父親,他雖然傷心,想要讓這小子去給落落陪葬,但到底不能真的把人打死。


    兩家的情分暫且不論,他倒是看出來了,慕星衍對他女兒還是有幾分真心,不然也不能任他這樣打。


    而落落之所以願意舍命相救,恐怕除了意外,還有一層情愫在內。


    爹娘也是過來人,又怎麽會不懂得小女兒家的心思,事到如今隻能歎息一聲。


    麵對臉色煞白的老友,司父幹脆把手裏的戒鞭一扔。


    “老慕,我罰也罰了,你現在要把人帶走,我不會追究,但咱們兩家多年的交情,也就到這裏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慕星衍聞言卻勉力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袖,艱難開口時,血跡都止不住地從齒關溢出。


    “嶽父……您要守信……答應小婿的……三百戒鞭……婚事……”


    他已經是氣若遊絲,眼神中卻帶著懇求和希冀。


    一直袖手旁觀的慕城主終於發話了,卻隻是道:“是阿衍對不起落落,你該罰就罰,不必顧及我們。”


    他努力無視妻子懇切的目光,狠心咬了咬牙:“哪怕他死在這裏,我們也認了。”


    兩相僵持了片刻,司父歎了口氣,重新拾起那根將折未折的戒鞭,準備把剩下的二十六鞭打完。


    空氣中一片靜默,隻有肉身遭受重擊的悶響格外清晰。


    慕夫人不忍再看,把臉埋在夫君的懷裏,無聲地流著眼淚。


    第三百鞭的時候,司父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慕星衍閉著眼,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疼痛。


    可什麽都沒有發生,他隻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好像不再屬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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