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下站定,回眸。


    被少年擋去一半身姿的男人垂下手,劍尖直至地麵。血珠很快滴落凝成一個血水坑。


    他被擋著眼睛,看不見他的眼睛,但是桑諾有種奇怪的感覺,能從他平靜的表情裏看見一抹淺淺的困惑。


    不打算殺她嗎?那她可不一樣。


    桑諾環顧一圈。之前她與蚩獴鬥法時,周圍的路麵房屋損毀嚴重。也慶幸當地百姓絕大多數早早都離開了這個危險的地帶,剩餘的人不多,廢墟之中掩埋了一些。看起來都有救。


    她從廢墟裏撿起自己的傘。


    菌子已經變回水墨傘,落在她手上時,還在不敢置信。


    “剛剛蚩獴……被一劍殺了?”


    “好像是。”


    桑諾語氣淡淡地回答,捏著傘走到血流成河的前方。


    蚩獴以巨獸的形態,兩隻前爪分別撲向她和謝長翎的方向。謝長翎遇上危險激起了他師尊留下的劍意,應該是那道劍意直接斬斷了蚩獴的命脈。


    至於擋在她麵前的那個男人,則是斬斷了蚩獴的前足。


    桑諾不得不承認,若不是他當時擋了蚩獴,她隻怕是要變成狐狸餅了。


    奇怪,明明算他救了她,可桑諾心裏難以生出半點感激。


    “這個黑衣服的……危險的男人幹的?”


    桑諾挑眉。倒是意外,菌子對危險的敏銳不亞於她,但是以往菌子在什麽時候都難以對旁人表達出膽怯。


    倒是對這個隻見了一麵的黑衣男人,用了危險兩個字。


    明明是他救了她,間接救了菌子,菌子還能得到這麽一個答案,看來她和菌子的想法都一樣。


    他是個危險的家夥。


    “不是。”


    桑諾雖然覺著黑衣男人有些微妙,甚至有種讓她後背汗毛立起的緊張感,但是她還是認為眼前的男人做不到一劍斬斷蚩獴大妖的命脈。


    她低頭檢查著蚩獴的……屍體?


    變回原形的蚩獴隻有一尺長,胸腔依稀還有一絲氣息起伏。還殘留半分生機的蚩獴身上,能明顯看見一道凜然而又銳利的劍意殘存。


    桑諾掌心凝聚一團靈氣。就這麽死了有點惋惜,試著挖一挖它的魂骨吧。


    桑諾還未來得及動作,地上的蚩獴忽地被一團黑色的,她都沒有察覺的黑暗物質吞噬。幾乎隻在眨眼之間,地麵已經隻剩下一灘血跡,蚩獴和黑影都消失不見。


    桑諾一愣,她鼻尖似乎聞到了一股……更為煞氣入魂的味道。刺激的她後背發麻。


    是……魔氣?


    桑諾呼吸都有些不穩,她微微蹙眉。蚩獴被魔吞噬了,還是帶走了?


    “那是什麽人殺的蚩獴?”傘還在追問。


    桑諾回過神來,心不在焉地說道:“……是一個……修為非常非常恐怖的人。”


    謝長翎的師尊。


    他說的還是保守了,僅僅隻是一道用來保護徒弟的劍意,就足以斬殺千年大妖。


    桑諾忍不住想,不會真的是傳說中的仙君吧?


    她回頭。


    謝長翎正在圍著那個黑衣男人絮絮叨叨說些什麽。


    狐狸的聽覺十分敏銳,能清晰聽見謝長翎喊那個人‘十五師叔’。


    如果是謝長翎師尊的師弟,那這個黑衣男人的修為自然也不會差。


    半個城門口都坍塌,地麵裂開數不清的裂痕,兩側房屋坍塌過半,廢墟裏,閣也和譚智沅還在尋找被壓的百姓。


    桑諾抖了抖傘,將傘身上的汙穢抖掉,撐開。


    這裏出現了魔氣,可不是簡單的小事。雖然不知道蚩獴是死是活,但都跟她沒關係了。


    她前腳走出幾步,後腳謝長翎嚷嚷著喊她。


    “前輩!桑前輩,您去哪兒?!”


    桑諾對這個嘰嘰喳喳的小崽子還算有耐心,停下了腳步。


    謝長翎來得遲,沒看見她的狐耳,也沒聽見黑衣男人喊她妖。現在對她還是一副親親熱熱信任的樣子。


    桑諾目光穿過他,看向他身後的黑衣男人。


    男人眼覆黑巾,並不能看見什麽,卻像是能感知一切,桑諾的視線投過去的同時,他微微側臉,麵向了她。


    桑諾已經淡定地劃開了視線。


    果然,不管看多少次都看不清他的五官相貌。


    像是被什麽術法刻意遮住了一樣。


    桑諾微微頷首。


    “去柳家,找麻煩。”


    柳紹的魂骨裏有髒東西,她剛剛粗粗檢查了一下,她的體內凝聚了一團和她本體靈氣撕扯相抵的氣息。


    她還不能確定是意外還是踏入了什麽陷阱,但是柳紹必須得給她一個交代。


    謝長翎明顯沒明白桑諾的話,但是他這會兒對桑諾還是很親近,客客氣氣和桑諾說:“前輩要不等等我們,我們先去救人。”


    廢墟裏埋的人不多,但是都是凡人,肉體凡胎,能盡早救最好。


    桑諾抬手扔出手中的傘。傘在半空變作嫩黃色的帶著一絲粉色的菌菇。菌絲鋪天蓋地灑落。將廢墟之中活著的有氣兒的活物全部都用菌絲纏繞,扒拉了出來。


    “他是誰?”


    桑諾自己的靈氣堵塞,但是傘的靈氣沒有堵塞。她用傘先把那些廢墟裏的人救了出來,才漫不經心問謝長翎。


    謝長翎哦哦了兩聲反應過來。


    “十五師叔啊。那是我一個小師叔。”


    “小師叔這個人吧比較神秘,我在師門那麽多年見到他的次數都是寥寥無幾。出現幾乎都是為了斬殺妖邪。而且每次出現都是十五圓月之夜。我們甚至不知道小師叔的名字,是掌門師伯讓我們喊他十五師叔的。”


    十五。圓月之夜出現。


    桑諾抬眸。天空之中被遮去的圓月在雲層後麵隱隱露出痕跡。


    “他出現隻是為了殺妖……他討厭妖物?”


    桑諾不知為什麽追問了句。


    謝長翎撓了撓後腦勺,似乎也有些費解。


    “不知道……我隻知道十五師叔每次出現都是斬殺妖邪,但是十五師叔的喜好厭惡……跟我師尊一樣……”


    桑諾眼皮一跳,眼神專注地等待一個答案。


    “都一樣不用去想。”謝長翎一撇嘴補充完後半句,“小師叔和我師尊有一點可像了。根本沒有喜怒哀樂。像個假人。”


    桑諾聞言哦了一聲。


    是她最討厭的那種人啊。


    有了傘幫忙救人,閣也和譚智沅都圍了過來,也不知怎麽的,兩人都繞了一個半圓,盡量躲著黑衣男人的距離才過來。


    黑衣男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一步步走到蚩獴消失的地方,劍尖落在那團血跡上,沉默片刻,劍尖直至插入地下。


    劍身嗡鳴,裂開的地麵又一次滲出濃黑的血跡。帶著一股刺鼻的腥臭,覆蓋了蚩獴的血跡。


    桑諾眸子一緊。


    這個人……


    謝長翎像是想起什麽,趕緊低聲和桑諾說:“對了,十五師叔他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對氣味比較敏感,他剛剛可能是聞到蚩獴的味道,對您出手了。”


    “前輩您千萬別和十五師叔計較啊。都是誤會。”


    目不能視口不能言?


    桑諾微微歪了歪頭,目光又一次落在黑衣男人身上。


    她明明聽見他說話。


    就像是幾百年沒說話,生澀,幹啞,但是還是說了。


    ‘妖’。


    想要殺妖的心能破了他的口不能言嗎?


    桑諾察覺,在她目光落向那男人的時候,男人也又一次‘看’向了她。


    敏銳,十分的敏銳。


    他緩慢地抽出劍。劍尖又一次染上了血跡,不同的是,劍尖上縈繞著一層淡淡的魔氣。


    “桑前輩,剛剛我小師叔肯定不是故意的,您別生氣啊。”


    謝長翎還以為桑諾打聽十五師叔是生氣,還在勸解。


    “已經生氣了啊。”


    桑諾抬起手,半空中的菌菇化作一把水墨傘,重新落回她的手上。


    “啊?那。那前輩怎麽個生氣法?”謝長翎直愣愣地問。


    桑諾想了想,衝著謝長翎身後的黑衣男人露出了一個他看不見的笑臉。


    “殺了他。”


    黑衣男人攥緊劍,對她的話無動於衷。


    而謝長翎嚇了一跳,兩手搖個不停。


    “前輩您冷靜!生氣也不是這麽生氣的!更何況您也……打不過我小師叔。”


    桑諾見謝長翎嚇了一跳,尤其是閣也和譚智沅,都流露出了震驚到有些呆滯的表情,噗嗤一笑,轉動著手中的傘。


    “騙你們的。”她輕快地說道,“我怎麽會做這種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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