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很清貧,但父母妹妹皆在,本是極好的,但後來出城走親戚時,馬匹失控,一家四口人都翻進了土坡底下,他父母當場喪命,妹妹壓斷了一條腿。


    他翻遍了所有銀子,請來了一個大夫,但治腿要更多的銀錢,他出不起,隻能用最低等的草藥敷上,弄些藥材來煎煮,父母喪事還未曾操辦,而他的妹妹因為腿傷不治,又發起了高燒,在高燒中痛哭嘶鳴。


    可他什麽都做不了。


    夕陽之下,顧時明單薄的身影立在破屋草簷下,從未這樣絕望過。


    他讀聖賢書又有何用?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半厘財累盡讀書人。


    正在他麵如死灰之時,突然聽見木門“嘎吱”一聲被人推開,他以為是隔壁家的嬸子過來給他送飯來了,溫潤的臉上勉強擠出來一絲微笑,一句“多謝嬸嬸照拂”已到了喉嚨,但一回頭,卻瞧見了一個姑娘自門外走進來。


    那姑娘走進來,遠遠地向他行了個蓮花禮,纖細白嫩的手指抬起時如同仙子起舞,叫他目不轉睛。


    那時他剛熬完藥,臉上黑一塊白一塊,身處暗處,形容狼狽,像是一頭被殺豬匠捆上了的豬,死期肉眼可見,毫無掙脫的可能,而木門外走進來的那張臉光華萬千,穿著一身牡丹粉軟煙羅圓領裙,仿佛是乘著祥雲的仙姬,陽光落到她身上時仿佛都有了實質,指尖都被染成鍍金虛無的模樣,遠遠地對著他一拜,道:“小女石氏三女石清蓮,敢問,公子可是鬆鶴公子顧時明?”


    顧時明唇瓣緊抿,道:“在下是號鬆鶴,不敢稱公子,不過區區虛名,在下未曾見過姑娘。”


    他用盡了力氣,但說出來的聲音卻那麽小,小到自己都聽不清,總感覺多說兩個字,便會暴露他的貧窮與氣虛,叫人看短。


    那姑娘卻對他笑的更好看了。


    顧時明第一次覺得自己詩詞不夠好,他作不出能配得


    上這位姑娘的詩。


    “我以前讀過公子的詩,公子頗有才學,雖然清蓮與公子不曾見麵,但神交已久,將公子引為知己。”石清蓮款款向前走來,從腰間拿出一個香囊,放置與茅草屋簷下用來吃飯的矮桌上,道:“聽聞公子家中橫遭事故,清蓮頗為擔憂,知曉公子有難處,清蓮便想來幫扶公子一二。”


    顧時明如在冷冬裏被人塞了一把暖烘烘的炭火,他早已被凍僵了,此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瞧見那姑娘又說:“清蓮孟浪放肆,望公子不要見怪。”


    顧時明已不記得自己當時都說了什麽了,男子的自尊讓他本能的想要拒絕,但是他貧瘠的家境卻又讓他無法拒絕,而那女子將他的所有窘迫都看在眼裏,卻隻是柔柔的和他笑道:“鬆鶴公子不必介意,公子學富五車,日後定有造化,待到那時,送清蓮兩句詩便好了。”


    顧時明恍恍惚惚的將人送走了,那姑娘離開之後,他打開香囊一看,足足五十兩金子。


    足夠他救回他的妹妹,再給他的父母辦一個體麵的葬禮。


    他抱著那香囊站立了半晌,順著粗糙的泥牆滑坐而下,泣不成聲。


    石清蓮在甜水巷顧家施完恩後,心情頗好的走出了巷子。


    隻有她知道,裏麵的那個人,在明年三月的科考中會成為新的狀元郎,然後因為才氣過人而被江逾白親自培養,江逾白成為帝後之後,便提拔了他為當朝宰相。


    年僅二十,比江逾白當宰相時還年輕三歲呢。


    她沒有什麽聰明的腦子,但是多結交幾個厲害的人總是沒錯。


    她從巷子出來之後,坐了腳夫的拉車又回了茶樓後門,溜回後門包廂中時,曲子剛結束。


    墨言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冒充她,外麵的人能瞧見一個女子的影子,便會以為這裏一直有人坐著——這是石清蓮用來蒙蔽江家家丁的。


    “夫人,未曾被發現。”墨言見她回了,小心的起身和她換了位置。


    二人又坐了片刻後,石清蓮帶著墨言出了茶樓。


    她們出了茶樓時,已是酉時末了,兩人便坐著江家馬車回了江家。


    她們前腳到了江家,還沒進清心院呢,便瞧見清心院門口站了一個摘月閣


    的嬤嬤,瞧見石清蓮回來了,嬤嬤諂媚賠笑道:“夫人,我們家小姐已知錯了,勞煩您行一趟祠堂,叫我們三小姐給您賠個禮,可好?”


    石清蓮挑眉看向那嬤嬤。


    她還尚未說話,便聽清心院裏出來了個小丫鬟,道:“嬤嬤這話說得好生沒道理,我們夫人是長輩,就是要賠禮,也該是三姑娘來清心院給我們姑娘賠禮的。”


    那嬤嬤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道:“三姑娘跪的腿都麻了——”


    但一瞧見石清蓮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嬤嬤趕忙補了一句:“老奴這便去尋三夫人來。”


    那嬤嬤快步離開後,方才從院中走出來的小丫鬟一臉邀功模樣的給石清蓮行禮:“奴婢雙喜,見過夫人。”


    石清蓮緩緩點頭,道:“知道了,下去吧。”


    她進了廂房時,眼角餘光還瞧見雙喜眼巴巴的在原地瞧著她。


    雙喜今年歲數不大,才十七歲,比石清蓮大一歲,但野心不小,石清蓮記得她就是因為這個丫鬟有一股一門心思往上爬、不怕死的勁兒。


    雙喜本不是她院裏的,是二少爺院裏一個燒火的小丫鬟,後來石清蓮重生後,便將她要來了。


    雙喜是賤籍,生來便是丫鬟,在上輩子,她爬上了江照木的床,叫江照木給她抬成了側室,給自己拚了個主子的位置,那段時間石清蓮被江家冷落打壓的厲害,江家又沒有什麽女主人,雙喜便來管家。


    她管的還頗為不錯,且從沒為難過石清蓮,但是後來不知道因為何事得罪了康安,被活生生給打死了。


    石清蓮現下手邊正缺聰明人,便將她從燒火房提出來,提成了二等丫鬟,隻比墨言矮一個位置,前個兒剛進清心院,就一直想在石清蓮麵前賣臉,她好在主子麵前表現,故而今日嬤嬤守在門口時,她才跳出來說話。


    眼瞧見石清蓮回來了,雙喜去了一趟小廚房,然後捧著一碗冰糖雪梨甜水候在外間外。


    果不其然,過了片刻,裏頭的墨言便打簾子出來,叫雙喜進去。


    因著石清蓮出去了一天,對府中生了什麽事兒都不清楚,故而她早就猜到石清蓮會喚她,此時石清蓮一喚,她便從容不迫的進了內間房門,先將手中的正紅景德瓷花碗放置於窗沿矮榻旁的


    矮桌上,道了一聲“天幹口燥,夫人潤潤喉”,然後束手站在一旁。


    石清蓮以前做閨秀時很注重儀態,半點不敢逾矩,但死過一次之後就把那些東西都扔腦後了,怎麽舒服怎麽來,人歪坐在塌上,兩條嫩生生的腿蜷著,雙喜老老實實的低著頭,一眼都不瞟,石清蓮抿糖水的時候,她便道:“奴婢今兒聽說,三小姐在祠堂哭,實在是跪不住了,都起不來身了。”


    石清蓮沒抬眸,還是在吃糖水。


    雙喜便斟酌著說道:“奴婢還聽說,昨日二少爺又醉了酒,在屋裏打罵人,發脾氣呢。”


    石清蓮還是沒抬頭。


    雙喜便繼續說道:“奴婢從落烏院出來的,跟落烏院的人關係好,日後若是有什麽風吹草動,奴婢也好給夫人報個信兒。”


    石清蓮將碗中糖梨吃了一小半兒,將勺子一放,點頭道:“做的很好,你辦事妥當,我很安心,以後院裏有什麽事,你跟墨言商量著來,定不下的再來找我,不用怕得罪人,有什麽事兒硬氣著出頭便是了。”


    雙喜一臉欣喜的點頭,她早就不愛當燒火丫鬟了,眼下夫人給她青眼,她便立馬顯擺起來了,


    一臉關切的加了一句:“夫人,奴婢瞧著三小姐可不像是會低頭的人,若是明麵上給您賠罪,背地裏還給您添麻煩,那可就糟了。”


    石清蓮聞言點了點頭,她沒與雙喜解釋什麽,隻是擺了擺手,示意雙喜不必再勸。


    “我尚有些其他事要你來做。”她又道:“去研墨,我給你一個名單,你把這些人的事情都幫我探一些,不管是傳言還是什麽,越多越好。”


    前些日子,她把自己所知的所有重生事和未來一年半中比較重要的人都寫了下來,這些人的消息,她都需要知道。


    這個活兒交給雙喜幹正好,墨言性子忠誠敦厚,但太老實,不懂得變通,留在身邊固然安心,但在外頭沒人給她搭橋做臉,她正缺一個雙喜這樣的機靈人。


    雙喜恭順點頭,一笑出來兩顆小虎牙,一臉的純良無害,隻是說出來的話都帶著一股子勃勃的凶勁兒:“夫人放心,隻要夫人想知道,就連他們身上幾顆痣,奴婢都給您挖出來。”


    清心院內廂房中,搖晃的燭火映著她們二人拉長的影子,燈燭爆裂間,石清蓮滿意點頭,起身叫雙喜研磨,她自己拿起筆,將自己印象中的人名一個一個寫出來。


    夕陽遙落金光揮灑,清秀小楷墨染白宣,一個個在現在還不顯端倪的人名,鉤織成一副大網,悄無聲息的籠罩了半個京城。


    她才剛落提起筆,外頭便來了摘月閣的人,江逾月的聲音發著顫,從門外響起。


    “嫂嫂,逾月來給您請罪了。”!


    第17章 請嫂嫂原諒逾月


    江逾月入清心院的廂房時,都是由丫鬟扶著進去的。


    她兩股顫顫,膝蓋走一步疼一下,一股股酥麻之意直頂腰間,形容狼狽,在祠堂跪了一日一夜,衣襟褶亂,鬢發都亂糟糟的,走到廂房內時,她抬眸一看,便瞧見石清蓮站在書案後,正在提筆寫字。


    她的身側放了一顆南海珊瑚樹,樹上放著照明的火燭,火燭搖晃間,燭火如浮光掠影般映在石清蓮的側臉上,她塗著粉嫩豆蔻的手指拿著一杆筆,筆尖一過,便留下了幾道墨痕,旁邊站著一個圓臉的小丫鬟。


    石清蓮聽見動靜了,但沒抬頭,隻是道:“逾月來啦,身子可好些了?”


    說話間,她用下頜在旁點了點,一旁的小丫鬟便搬來個凳子給江逾月,道:“三姑娘快坐,想來是罰跪罰累了,我們夫人體恤著您呢。”


    江逾月那敢坐?


    她這幾日可吃夠了石清蓮當人一麵背人一麵的苦,分明石清蓮是故意陷害她,打死了她的丫鬟,還裝模作樣惡心她,但所有人都說石清蓮是為她好。


    隻有她自己知道,石清蓮那掩蓋在柔媚眉眼間、輕聲細語下的深深惡意。


    “嫂嫂請責罰逾月吧,逾月已知錯了。”江逾月的頭低著,說到這些話的時候,手掌卻忍不住攥緊身旁丫鬟的手臂。


    她說這些的時候,渾身都在發顫,可還偏偏要忍,要低頭,要道歉!


    渴餓了一日,已經幹癟皸裂的唇緊緊地抿著,她咬著牙,緩緩地向下俯身跪下去。


    江逾月知道,她今日不跪這一次,這件事就過不去,石清蓮要一直拿著這件事來壓著她,而她那個愚蠢的哥哥,早已被石清蓮給哄騙的找不到北了,完全不相信她這個親妹妹說的話。


    她不能再和哥哥強下去了,她這雙腿再跪就廢了,她想報仇,也得先從祠堂出來再說。


    “都是自家姐妹,何須如此。”石清蓮語氣輕柔,但她依舊在案前寫東西,沒有起身去阻止江逾月的動作。


    江逾月的身子漸漸矮下去,她的目光所及之處,石清蓮便是那樣高高在上的,麵帶笑容的望著她。


    憤怒與屈辱在心胸裏叫囂,江逾月眼底裏都晃著淚,膝蓋跪在地上的時候,江逾月語句中都


    帶著哭腔,一字一停頓、一顫一吸氣的道:“請嫂嫂原諒逾月。”


    夜色微涼,北典府司內。


    錦衣衛小旗接到錦衣校尉的消息,轉而進了北典府司,走過簷下長廊,走進司內,一進門便看見他們指揮使正站在案前提筆。


    殿內背陰,常年濕冷昏暗,白日裏也要點著燈,黑日裏更是昏暗,燭火在指揮使正紅色綢袍上一照,如同流水般閃過一絲泠光,順著提筆遊龍的手向上看,是沈蘊玉寒冽鋒銳的臉。


    他本就生的冷,此時一半身子匿於昏暗中,半邊燭光下明滅昏暗,不知道在想什麽,眉宇中又突生出兩分陰戾來,叫人不大敢接近。


    沈蘊玉其實生的不錯,隻是這性子叫人怵得慌,跟他越久,他手底下的人越不敢越他的規矩。


    “何事?”看見小旗進來,沈蘊玉未抬頭,隻是眺了一眼小旗。


    若沒有重要的事,小旗是不敢在他處理公務的時候進來的。


    小旗瞧見他時自是一臉恭敬,垂著眸說道:“回指揮使的話,負責監視江夫人的校尉今日來稟,說是今日江夫人去了外京的一處甜水巷,給巷中一戶受了難的人家送了銀子,言明是仰慕他人詩詞,校尉已將此處也監察起了。”


    錦衣衛監察人,十二個時辰都輪班來,打從假山那一日之後,石清蓮的所有行動皆在掌控中。


    沈蘊玉放下手中的狼毫,點頭,並未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而是問道:“她院中可掛燈?”


    “未曾。”小旗搖頭。


    沈蘊玉拿起紙張的手微微停滯,複而繼續收起,放進錦衣衛專用的鴉青色信筒中,走到一旁掛著的鳥籠子前,放入了信鴿的腿中筒。


    “大人,那位江夫人可有什麽不同之處,要如此謹慎對待?”小旗一時沒忍住,低聲問道。


    他跟了大人這麽久,跟蹤過的朝廷官員不下數百人,但是跟蹤一個婦人還是第一次。


    沈蘊玉當時正在放飛信鴿,聽到這句話,回過頭來涼涼的凝望小旗。


    他沒說話,甚至姿態都如往常一般,但那目光落到小旗身上的時候,小旗心裏一沉後背一寒,一股冷汗便浸在了腰背間,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便聽見沈蘊玉道:“上司下命,勿問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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