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順德帝擰眉喊了一聲。


    一直在砸東西的康安一回過頭來,才瞧見順德帝就站在她麵前,擰著眉背著手看著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康安討厭他的眼神,高高在上,向下俯瞰,像是望著一個不懂事的頑童般,無奈中帶著失望,又隱隱帶著兩分煩躁。


    憑什麽?


    康安咬著牙根,想,憑什麽?


    憑什麽他一動嘴,她就要被鎖在這裏,憑什麽他不點頭,她就要一直被壓迫?她不過是想要一個愛人,想要一點自由而已。


    “你來我這做什麽,看我笑話?”康安惡狠狠地瞪著他,像是要把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生出黴斑、無處發泄的憤懣全都落到順德帝的身上一樣。


    康安就是這樣的人,她被一把刀紮傷了,一定要紮傷其他人用以發泄,她也不管其他人是否無辜。


    “朕聽聞禦醫說了你身上的症狀,像是中了毒。”順德帝瞧見她這幅狼狽樣子時,心裏是有些疼惜的,畢竟是他嫡親姐姐,但又被康安的態度氣到,神色便也冷下來了,他自從成了皇帝,誰與他這般說過話?


    心裏不舒坦,順德帝說話時難免帶了幾分教訓的意味,他道:“你也不要總是難為那幫禦醫,他們自會盡心力救治於你,康安,你該學會控製住你自己的情緒,你馬上便要被冊封為長公主了,還這般暴躁失儀,有失身份。”


    康安被他激怒了。


    她的憤怒來的又快又猛,劈裏啪啦的像是炮竹一樣炸開:“你現在嫌我丟人了?你小時候被先太子打,你不敢還手,是我與先太子還手的!你長大了,被太子陷害,是我去求父皇,你被先太子趕出京城,跟那群倭人守海,我在江南還在為你周旋,千裏迢迢寫信給父皇求情,現在你成皇帝了,比我能耐大,比我地位高,就處處開始


    嫌棄我了!”


    順德帝啞口無言,提起那些不光彩的曆史,他確實無從反駁,但又惱羞成怒,臉都跟著漲紅,他們倆一吵起來,跪在地上的丫鬟們都爬著往外走,生怕多聽一句。


    “阿姐!”順德帝終於被逼急了,喊出了這麽一聲久違的稱呼來,他道:“你何時才能長大些,不要總是讓旁人為難,我知你心裏恨,恨我不讓你與江逾白在一起,但那江逾白又是什麽好東西?他若是心裏真有你,當初父皇逼問他的時候,他怎麽會不承認?他若是真愛你一個,為什麽又會向我妥協,向母後妥協,娶一個石清蓮來當擋箭牌?在他心裏,權勢永遠比你重要,你為什麽非要為了這麽一個男人折騰呢?我有的時候,都恨不得他死了,你便再也不必遭這些罪了!”


    康安卻比他還激動:“你讓他死了,我也不會比現在好到那裏去,從始至終囚禁我的都不是他,是你們!是你們!你現在變成皇帝了,不僅看不起我,也開始看不起江逾白了,若沒有江逾白,你又哪有今天?”


    “若非是江逾白,你登基怎會如此順利?當初那些老臣給你施加壓力,處處掣肘你,你做什麽決策他們都唱反調,都騎在你腦袋上壓著你,還不是江逾白替你周旋著?你的奏折擺在案前,有事解決不了,你還不是第一個去找江逾白!”


    “你登基之後的大小決策,哪一樣沒有江逾白在背後為你出謀?世人隻道你賢明,但你自己心裏清楚,沒有江逾白,你有今日的賢明嗎?”


    康安吼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讓順德帝腦子嗡嗡響。


    他無從反駁,因為康安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他從登基到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有江逾白的影子,江逾白雖年少,但卻格外聰慧,諳熟官場又高瞻遠矚,他所做的每一個選擇,最開始看的時候察覺不出來什麽,但是到了事情發展到後期時,再回頭一望,又會發覺江逾白做的是最正確的選擇,江逾白年少成名,靠的就是他自己的本事。


    可順德帝覺得自己被挑釁了。


    “沒有江逾白,我也會是皇上,沒有江逾白,我也能打得過皇兄,沒有江逾白,我也會是朕!”他與康安吼了最後一句之後,轉身便走。


    康安在他身後怒摔了幾個花瓶,他也沒有回頭。


    順德帝在鳳回殿


    憋了一肚子氣,回了太極殿後掀翻了一桌的奏折,和跪在地上的小太監怒吼道:“現在下旨,把江逾白調到大垣城去,限他七日內離京,再喚沈蘊玉進宮!”


    沒有江逾白,他還有沈蘊玉!他不信,這泱泱大奉,沒有江逾白就要亡國了!沒有江逾白,這大奉他還治不好了嗎?


    兩道聖旨伴隨著順德帝的怒火連夜從皇城而出,一道進了江府,一道進了北典府司,沈蘊玉領到聖旨的時候,照常給太監塞了點銀子,那太監笑嗬嗬的收下,給沈蘊玉透露了些消息。


    “陛下今兒個去了一趟鳳回殿,跟帝姬拌了兩句嘴,瞧著還生氣著呢。”太監說道——他也願意給沈蘊玉賣好,這位可是北典府司的指揮使,說不準什麽時候就犯他手裏了,於是太監又小心的用手指點了點江府的方向,示意沈蘊玉,今日出了皇城的,可不止隻有他一個人,還有一波人,是去了江府的。


    沈蘊玉腦子裏過了幾遍消息。


    能讓帝姬和陛下在這個時候吵起來的,顯然隻有江逾白那一個人,而在與帝姬吵架之後,陛下在這個節骨眼上往江府發聖旨,便隻有發配這一條聖旨,把江逾白送走後便立刻召他入宮,顯然是有一股火憋著要發。


    沈蘊玉手上,能讓順德帝惦記的,就隻有前些日子順德帝交代下來的走私犯的案子了,他一思量,便知道順德帝是等不及了。


    他手上關於走私犯的案子實在是拖得太久了,按理來說,早該收網的,隻是他一直貪心的想把康安帝姬拉下來,所以磨了又磨,想要等周伯良去跟康安帝姬搭上線,他直接捉賊拿贓——這事兒若是放在前幾天,還是能成的,但是現在康安帝姬被禁足在皇宮裏,周伯良有天大的本事都搭不上,何采那麽一個小官,一直摸不到宮門口去,魚兒不上鉤,沈蘊玉就隻能幹等著。


    一直等到順德帝翻臉。


    “勞煩公公了。”沈蘊玉將桌上早已備好、日日在手揣摩的卷宗拿起,藏於胸口前,道:“勞請公公帶路。”


    公公便一路含笑帶著沈蘊玉進宮。


    他們進宮時走的是官道,正是子時夜半,一路寂靜,一路上,沈蘊玉都在想這件事該怎麽稟報,才能把帝姬拉下來,但是無論他怎麽想,都沒辦法。


    沒有實證。


    不像是陸家一公子一般,被他抓到了收受賄賂、與走私犯往來的實證,那位帝姬到現在頂多是沾染了一點裙擺,拿刀一割便能斷尾求生,還是傷不到根骨。


    宮門在前,沈蘊玉壓下了心底裏的些許燥意,手指卻忍不住觸碰了一下胸前塞著的卷宗。


    他竟有些失笑。


    這要是他自己的敵人,他恐怕都不會如此掛心。


    秋日夜寒,露水凝在枝丫與樹葉間,沈蘊玉到太極殿的時候,少年天子並沒有坐在太極殿內,而是站在屋簷下,望著窗外的夜色。


    太極殿裏沒有旁的人,想來都已經被屏退了,隻剩下順德帝一個人在賞秋月。


    京城的秋夜很美,風一吹過,樹葉就跟著唰唰的搖晃,他昂頭看天,看月,看樹,與帝姬爭吵時沸騰的血液與燃燒的憤怒都已經幹涸冷卻,變成了飛灰般的孤寂,一直繞在他的四周,讓他看上去比平時更沉靜了些。


    沈蘊玉發出來些腳步聲,低頭行禮,道:“臣見過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順德帝隻擺了擺手,沈蘊玉便放下手,安靜地佇立在順德帝之後。


    順德帝先不問案子,也不說話,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沈愛卿,你覺得,朕這個皇帝,做的可有錯處?”


    沈蘊玉麵上不顯,心裏卻緊了兩分。


    順德帝原先並非是太子,他行三,上頭有一個帝姬,最上頭還有一個先太子,原先順德帝還是三皇子的時候,便與太子鬥的水深火熱,後來曆盡艱險才登上基,順德帝的登基指路與很多皇帝都是一樣的艱難。


    且,順德帝並不能算得上是“才”,他聰慧不如江逾白,狠辣不如沈蘊玉,膽大不如康安,薄涼不如太後,他隻是恰好是三皇子,又恰好先太子死了,才輪得到他。


    順德帝自知資質平庸,成皇帝後也稱得上負責,雖偶爾沉迷美色,但大多數時候還算勤勉,現在大奉一無天災,一無外患,風調雨順,下麵的官員各司其職,順德帝就算是不怎麽勤勉也沒關係,於國本沒什麽動蕩。


    但順德帝偏偏這麽問,那就是順德帝自己不想再這麽“安穩”下去,他想動手,掀起來一場動蕩。


    大奉朝堂現在的問題,不,應當說,


    在順德帝的眼中,大奉朝堂的問題,便在於順德帝掌權時間太短,壓不住群臣,他雖然貴為皇帝,卻處處被群臣掣肘。


    順德帝早就有想法了,隻是一直忍著,想一刀刀慢慢砍,今日想來是在康安帝姬那裏受了刺激,想要見一些血來。


    那就又到了用沈蘊玉的時候。


    “聖上是明君。”沈蘊玉靜默在一旁,道:“您雖不是千古一帝,但亦是守國之君,有您,是大奉的幸事。”


    順德帝坐在墨玉所打造的案牘後,片刻後,道:“便隻有你會與我說一句真話。”


    換個人,肯定不敢當他的麵說他是“守城之君”,守城之君什麽意思?就是打不出去,隻能在自己家裏守著。


    沈蘊玉依舊安靜地站著,他站著的時候分外好看,脊背挺直,像是一柄槍。


    順德帝就喜歡沈蘊玉身上的勁兒,沉默不言,但每一句話都會落到實處,從不會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騙人,不輕易與人爭執,但出鞘必見血,這是他最趁手的刀。


    順德帝轉而垂眸看桌上的奏折,終於說了正題,他道:“之前讓你辦的案子,現在辦的怎麽樣了?”


    沈蘊玉便躬身呈上身上隨身攜帶的卷宗,道:“回聖上的話,走私案主犯現還未抓捕,但臣已查明,當朝刑部右侍郎陸遠山、刑部司務何采,與走私案有勾連。”


    順德帝翻看了兩眼卷宗,大概是心中早有準備,所以他臉上沒出現什麽暴怒的情緒,隻是抽了抽眼皮,然後將卷宗丟回到沈蘊玉的身上,冷冷的丟下了一句:“抓,查,審,三天內,朕要知道所有經過。”


    沈蘊玉領命後,卻並沒有撤下,而是道:“啟稟殿下,陸遠山是何出身,臣已知曉,但,臣曾查過何采的跟腳,卻沒有任何消息,隻知他是從江南被康安帝姬帶回來的人,旁的,南典府司內也沒有卷宗。”


    乍一聽到“康安帝姬”這四個字,順德帝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隙,沈蘊玉從那一絲裂隙之中,窺探到了一點姐弟鬩牆的味道。


    這一次,順德帝沉默了很久。


    沈蘊玉也不講話,他隻是把自己查到的都呈給順德帝,順德帝想要怎麽處理,他從不置喙。


    順德帝終於開了口,他道:“查。”


    這就是讓沈蘊玉連著帝姬一道來查,但最後辦不辦,卻還要再看。


    不過,連帝姬都要查,那整個京城都得跟著動一動了。


    沈蘊玉垂下眼睫,道了一聲“是”,然後又道了一聲“微臣告退”,便從太極殿中離開。


    他從太極殿離開之後,便先回了北典府司,將人分成四撥,一撥人去抓周伯良,一撥人去抓何采,他則親自帶人,去陸家逮陸家老一陸遠山,又留了最後一撥人,去抓和涉案有關的其他人員,比如怡紅樓裏的留仙姑娘,一些與此案有關的小魚小蝦。


    陸家老一已成婚,但還是住在陸家,並未分家,陸家滿門簪纓,堂堂右相府,若不是沈蘊玉親自去,也抓不出來陸遠山,旁的人不敢闖陸府。


    他一聲令下,北典府司的人便都動起來,三撥人騎上馬,令行禁止,悄無聲息,馬蹄踩在地上時都是整齊劃一的。


    當時正是夜色繚繞,明月高懸夜空,京城麒麟街上的眾人還陷入沉睡時,北典府司霍霍露出了刀鋒,逼向了陸府。


    陸姣姣在昏睡間,聽見了陸府內的吵雜聲。


    她揉著眼睛,在床榻間坐起來,赤足踩上鞋下床,披了一件外衣便往院子外走——陸府的丫鬟們都不怎麽管她,她之前在陸府鬧得那麽一通,讓她在陸府變成了一個禁忌,弄不死她,又不能離她太近,隻能站的遠遠的伺候她,所以她走出她的院子,往外看的時候,沒人攔她,隻盯著她,不讓她做出格的事,不跑就行。


    陸姣姣便瞧見整個陸府都亮起來了,她那位名義上的一哥,陸家的嫡次子陸遠山隻穿著褻褲,被人用一根鞭子拖拽著,從院裏拖了出來。


    陸遠山是文人,手無縛雞之力,一身皮肉養的細膩,在地上一摩擦,皮肉翻滾,血跡便浮現出來,拖出來一道血痕,他的嚎叫聲幾乎傳遍了整個陸府,像是待宰的豬羊,讓人看一眼都覺得頭皮發麻。


    拴著他的人高坐於馬上,穿了一身豔紅色的飛魚服,紅的像血,昂頭間露出來一張鋒芒畢露、居高臨下的臉。


    整個陸府的私兵都高舉著火把,握著利刃,呈包圍狀將那人圍著,但那人一點都不怕,陸姣姣瞧見他麵無表情的握著馬韁往府外走,他不避那些刀,甚至是往那些刀尖上撞,而


    包圍著他的私兵們卻驚慌惴惴的退讓開。


    整個院子的私兵,沒人敢攔著他,他們甚至都不敢傷他。


    陸姣姣聽見她身後的丫鬟們說:“是錦衣衛,北典府司的沈蘊玉。”


    北典府司的指揮使,沈蘊玉。


    陸姣姣隱約記起來,她是見過這個人的,在去宮裏參加給太後慶生的宴席的時候,她遠遠在男席上瞥見了沈蘊玉的臉,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人半夜來了陸家,還抓走了陸遠山。


    陸府的人都被驚動了,她的那位嫡兄,也是匆匆披著一件外袍出來了,還有她那位名義上的父親,陸右相,兩個男人都去攔沈蘊玉的馬,陸姣姣聽見陸右相焦躁的喊道:“沈蘊玉,你何故闖我陸府!拿我孩兒?”


    陸姣姣遠遠聽見沈蘊玉開口,是冷冽刺破夜空的崢嶸聲線,他道:“北典府司拿人,無須向陸右相解釋,煩請右相讓路。”


    陸姣姣在心底裏小小的“謔”了一聲,心想,真爽。


    她還沒見過陸右相被人這麽打臉呢。


    眼見著鬧得越來越凶,她便遠遠地從人群中退開了,她人微言輕,免得殃及池魚,熱鬧瞧一瞧就算了,可別沾上她,她明兒還有大事要辦呢。


    溜回院子裏後,陸姣姣將外袍往一邊的矮榻上一丟,跑到床邊往床上一滾,先是美滋滋的滾了兩圈,然後小心翼翼的把枕頭掀起來,從枕頭下方拿出來了一張請帖。


    請帖是從石家發出來的,石家大夫人邀請她明日去石家賞菊。


    見不見石家大夫人沒關係,但是她要去見石清蓮。


    石清蓮前些日子與江逾白絕情、歸家的事情已經傳遍了,陸姣姣自然也清楚,她估摸著,這帖子也不是石大夫人給她的,應是石清蓮給的。


    她把石清蓮的事情辦了,現在該石清蓮還她的恩,把她的娘親還給她了。


    她才不管陸家出什麽事兒呢,反正滔天大火燒不到她這裏,明兒個她就要去赴賞菊宴,與石三姑娘見麵去啦。


    月色下,陸姣姣又一次美滋滋的翻了個身,陷入了夢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夫君的心上人回來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宇宙第一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宇宙第一紅並收藏夫君的心上人回來後最新章節